今夜的雷雨下个没有停歇,整个东宫笼罩在雾蒙蒙的水汽中。
端阳手抱长剑,站在殿外廊下,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天气作祟,加上大半夜的跑了许多地方,干了许多活,又恰巧轮到值夜,他此刻疲累得很。
索性主子入寝后一般无事吩咐,他便趁机休憩一番。
只是,没等他上下眼皮彻底搭上,屋内忽然传来一声惊喊:“不要……”
声音低沉,近乎泣血。
是他那位冷心无情的主子太子殿下没错。
端阳吓得手中长剑差点脱手,忙上前急问:“殿下?”
里面悄无声息,似乎方才的那声动静从未发生过。
他脑门一紧,暗觉不妙,加大音量又喊了声:“殿下可有吩咐?”
依旧无人应声。
屋内黑漆漆一片,只有夜空中亮起的闪电给予几分光亮。
裴焱在这片沉得有些恐怖的黑夜中沉沉吐息,他半坐在榻上,胸口深深起伏几下,长指摁在额前,才勉强将刚才痛彻周身的心悸压下去。
回想起梦中场景,他长指微蜷,闭了凤眸。
他梦见了秦玥,梦见她浑身是血地倒在夜色中,豆大的雨点砸在小姑娘娇弱苍白的脸上,雨水冲刷乌沉的血。
大片红色化开,早已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雨,他只看到遍地的鲜红,将毫无生气的秦玥层层包围。
她身上不知哪里受了重伤,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可她仍睁着双眸,绝望又哀戚地看着他,雨点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不知为何,他在这大雨中,看到她在哭。
裴焱心口疼痛难忍,好像失去了毕生最不能失去的东西,他忍不住上前想要抱抱她,双足却像钉在了原地,不能动弹分毫。
隔着一道雨幕,他们二人好似隔着天堑鸿沟不可逾越。
秦玥的眸光从最初的哀戚,渐渐变成了绝望。
她的神色开始迷离,冷冷转过视线,不知是在看远处的黑夜,还是想从黑夜中等待着什么,小姑娘忽然唇角微动,声音无力:“等不到你了……”
忽然,她使出全身力气捡起身侧的匕首,狠狠地扎向自己的心口……
“不要!”
裴焱便是在自己惊惧的喊声中惊醒。
四周皆是熟悉的景物,没有黑暗沉沉的街道,没有遍地是鲜红的水,更没有那个面容绝望哀凉的小姑娘。
这里是东宫。
刚才,只是一场噩梦。
饶是如此,裴焱依旧许久才将心中的惊悸压下,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心痛难抑到失去控制,是一种失去此生珍宝的慌乱与害怕。
也是今夜这场噩梦,让他突然发现,最近所遇种种,都与那个秦家的小姑娘有关。
难道他们之间……
倏然,屋外端阳急切的声音传入:“殿下,您还好吧?”
他若再不应,显然端阳就要破门而入。
裴焱闭眸吐息片刻,再睁眸时,眼里已经一片清明。
他冷声道:“无事。”
外头的端阳犹豫了会儿,再次拱手:“殿下,今夜高显口中所说的,仇县令记录赃款条目的账本,季听已经找到。”
话音刚落,一旁的季听上前应声:“殿下,账本此刻在属下手中。”
室内静默良久,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
“进来。”屋内裴焱的嗓音很冷,听不出任何异样。
但那阵突然的惊喊声分明出自殿下之口。
听到方才动静的端阳和季听对视一眼,默默踏入屋内。
——
秦府
自从花朝节那晚,被登徒子轻薄并衣不蔽体地倒在自家府门外被围观,秦霜清白尽毁,接连三天在屋内乱砸乱闹。
她被禁足在闺房中,每日见到的只有来送饭的下人。
起初她昏昏沉沉被抬入府中时,父亲和母亲对她态度尚可,还想给自己尽快择一门便宜亲事送出京都城,以尽量减少此事对秦府的影响。
但秦霜宁死不肯嫁给父亲给出的几名备选男子,那都是些手不能拿、肩不能扛的穷酸书生,能有什么出息?
她向往的是大漠,是英雄,是骑马射箭畅快淋漓!
让她跟一个文绉绉的男人过日子,那还不如杀了她!
更何况,她还没弄清楚究竟是谁要害她,明明是秦玥被她算计失身于冯林,怎么到头来变成了她?
她不甘心,绝不甘心就这么潦倒离开,让害她的人得意。
是以她越想越愤怒,加之父亲母亲都来逼她出嫁,她的脾气越发大,几乎将屋内能砸的东西都砸遍了。
然而,让她寒心的是,素来疼爱她的父亲母亲竟然一改从前的态度,对她不闻不问,她闹了三天,他们就冷了她三天。
真是岂有此理!
秦霜更加恨恨地疯狂敲门,抄起桌子上送来的饭菜就往外砸,“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饭菜倒了一地,汁水滴滴答答沾脏了地面。
屋外静悄悄的,秦霜心里逐渐绝望,却仍不甘心地大喊:“放我出去,我是被别人害得如此的,我要见爹爹,难道爹爹就忍心将我嫁给那些穷酸的书生吗?从前爹爹分明很是疼我,变了……都变了!”
依旧是无人应她。
不知这般闹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秦霜心里一喜,连忙道:“是爹爹吗?还是母亲?我就知道……”
关闭已久的屋门忽然打开,一阵刺眼的光照入屋内,秦霜下意识避了避,再抬头时,脸上的神情霎时僵住。
秦玥!
这个贱、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她不是早就被冯林那个纨绔轻薄了吗!怎么还有脸回秦府丢人现眼呢?!
秦霜僵硬地打量了番对面的秦玥,衣裙高贵精致,气息平稳矜落。
看这通身上下的作派,甚至比从前还要做作矜贵,而且秦玥的脸怎么还更加漂亮了?
难道她记恨着那晚在巷子里的一脚,逮着机会来这儿看自己热闹呢?!
她休想!
秦霜昂起下巴,怒声道:“秦玥,你来做什么?我请你来了吗?”
秦玥淡淡一笑:“父亲让我来劝劝你。“
因背对着光,秦玥此刻周身被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笼罩,大半张小脸隐在阴影里,让人猜不透是何心绪。
秦霜立刻炸了:“劝我?你省点心吧,爹爹找只猪来劝我,都比你来劝有用。”
秦玥不理,嗓音依旧很淡:“今日来,我只想问你一句。指点你利用冯林在花朝节毁我清白的幕后之人……”
她望着秦霜逐渐震惊的脸色,继续道:“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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