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随着北方二道的“反正”,朝廷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
先不提各地因为强制征兵而揭竿而起的平民百姓,驻扎在北方二道的夏军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随即开始集结,向南行军。
夏军的心动让朝鲜上下再次感到恐惧,黄海道的朝鲜官军有心想要阻止,但他们被驻扎此地的夏军和揭竿而起的朝鲜百姓群起而攻,不仅抽不开身去应对北方而来的敌人,反而被打得节节败退,丢盔弃甲。
亲自率军南下的第一镇代总兵东方阳也一边拟定檄文,命人在各地张贴,要求当地的朝鲜官府向夏军投降,以此来减轻他们的罪责——若是在夏军杀来之前主动投降的,对其之前的罪行既往不咎,可要是等夏军打到面前了才投降,不好意思,你原来应该是什么罪,就还是什么罪。
在夏军的强硬攻势和檄文开道之下,朝鲜各地的官军几乎大多未战先溃,主动打开城门向夏军投降——正如一个甲子前的那场壬辰战争的重演,只不过这一次是从北到南,发起进攻的也是他们曾经的宗主国夏朝。
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东方阳就率军攻入了京畿道,高奏凯歌,朝着朝鲜首都汉城开去,朝鲜朝廷上下一片恐慌,开始为是要固守汉城,还是撤守南汉山城进行激烈辩论。
王妃金氏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是六神无主,完全拿不定主意了,只能将军政大权全部放手给她的舅舅和父亲,而金佑明和金锡胄两人的想法各有分歧。
金佑明不愿就这样轻易放弃首都汉城,他认为应该坚守汉城,依靠汉城大城抵抗夏军的攻势,这样即便外城墙被夏军攻破,他们也能够依托城内复杂的地形与夏军展开激烈巷战,以此来减缓夏军的攻势。
而金锡胄主张撤守南汉山城,他认为南汉山城易守难攻,两次胡乱满清都无法攻克南汉山城,只能逼迫守军投降,因此应该退守南汉山城,命全国各地的官军勤王,击退夏军。
王妃金氏曾经一同退守过南汉山城,她对被清军包围得水泄不通的那种绝望感历历在目,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但她其实是不太愿意退守南汉山城的。
但金锡胄被她任命为训练都监的都提调,手握朝鲜最精锐的军队,他在朝中的话语权也因此得到了很大的提高。
在他的坚决要求下,朝廷最终还是同意了金锡胄的想法,训练都监护送着王室退守南汉山城——他们为了做好遭受长期围困的准备,将汉城内的大量粮草也都一并运往山中。
金佑明虽然反对退守南汉山城,但在禁军都一同撤往南汉山城的情况下,他也只好跟随朝廷一并离开汉城。
武安十五年八月廿五,夏军第一镇兵临汉城城下,在朝鲜禁军撤入南汉山城后,汉城内剩余的守军失去了约束,也都自顾自的逃命去了,因此夏军看见的是一座城门大开,毫不设防的城池。
东方阳并没有急着入城,他虽然蔑视朝鲜人的羸弱,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派出先锋入城查探,待先锋确定城内安全后,他才率领大军入城。
不过,在夏军入城后,他们居然遭到了城内朝鲜百姓的夹道欢迎,百姓们几乎可以用箪食壶浆,喜迎王师来形容,他们并不惧怕夏军,纷纷从各自的家中走出来,在街道两边欢呼迎接夏军入城。
东方阳看着这一幕,他虽然知道朝鲜各地的百姓因为朝廷的强制征兵和北方二道发布的“清君侧”的号召纷纷揭竿而起,却没想到连汉城,这座朝鲜首都里的百姓也都会如此欢迎夏军。
这让他不得不感慨朝鲜王朝真是丧尽了人心,连首都平民都反对他们的统治,欢迎敌人,这样的国家又有什么继续延续下去的必要呢?
随后,夏军全体入城,控制了整个汉城,并从汉城百姓口中得知朝鲜小朝廷都逃往了南汉山城——这也算是朝鲜君臣的传统艺能了,遇事不决退守南汉山城,或者直接跑到北方宗主国的国境内避难。
可现在他们最忠诚的宗主国大明早已灭亡了数十年,他们就算想逃也没地方逃,就只能退守南汉山城了不是。
此外,东方阳还从没有跟随撤离的小吏口中得知,西人党党魁宋时烈不愿跟随朝廷撤离汉城,他也不愿接受成为亡国奴的现实,已在夏军入城之前在家中自缢身亡。
除了宋时烈外,一同自缢的还有数人,但这些人中的高官并不多,在国家危亡之际,反倒是那些身份低微的官员选择与朝廷一同赴死,这说出去实在有些让人觉得讽刺。
夏军在占领汉城后并没有着急攻打南汉山城,而是不慌不忙的封锁了通往南汉山的道路,启用那些没有逃跑的小吏作为辅佐,致力于恢复汉城的秩序。
数日后,夏军才终于进军南汉山,在南汉山城外构筑一道连绵数里的围城营地,将整座山城包围得水泄不通,并在南汉山对面的山上构筑炮兵阵地,能够直接打击到南汉山城内部。
夏军的动作没有被刻意隐藏,因而南汉山城内的朝鲜守军迅速发现了夏军的动作,并第一时间汇报给了都提调金锡胄。
金锡胄闻讯匆忙走到城墙边,他朝着对面的山上远远眺望,依稀能够看见山上军旗晃动,一颗颗树木被砍伐倒下,夏军随即将那一门门沉重的火炮架设在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
他的目光又顺着山势投向底下,南汉山周围是连绵数里的夏军营盘,那一朵朵白色的营帐点点缀在山脚之下,为了防止守军出击火攻,靠近营盘的树木也都被砍伐一空。
夏军的营盘似乎并不担心会被朝鲜官军直接从山上发起炮击,其营盘直接就在火炮的射程范围之内——但遗憾的是,南汉山城并没有配备城防火炮,军队装备的鸟铳显然打不到山脚下。
说起来,在癸巳胡乱过后,朝中本来是有大臣吸取了教训,提议在南汉山城内部署城防火炮,防止下一次退守南汉山城后遇到无炮可守的尴尬地步。
但孝宗大王直接否决了大臣的提议,他认为有宗主国的军队在朝鲜部署,就完全不用担心会再被敌人逼得不得不退守南汉山城,他的这番言论在当时还获得了许多大臣的同意,毕竟当时还是楚军的夏军战斗力有目共睹,让朝鲜君臣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可谁能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他们再次被敌人逼得不得不退守南汉山城,而逼迫他们退守至此的,不是他们当时的大敌满清,而是他们曾经赖以信任的宗主国大夏。
要是孝宗大王泉下有知,看到如今这番情景,也不知道他会后悔当初对夏朝太过信任,还是后悔自己教子无方,让继承人惹得如此滔天大祸。
金锡胄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要是各地的勤王军不给力的话,那他们只能守着这座山城守到老死了。
……
数日后,九月初三,夏军开始对南汉山城发起炮击。
第一镇架设在山上的火炮一共有32门12磅步兵炮与32门12磅步兵榴弹炮,随着代总兵的命令,各炮营的长官亲自手持令旗,站在阵地之中,随着他的手势,炮兵们纷纷将黑火药、炮弹依次放入炮管之中,随后以捣管压实。
一番忙碌后,各炮皆装填完毕,随着令旗重重麾下,连同着燧发装置的炮绳被拉动,数十道震耳欲聋的炮声随即响起,64门火炮同时炮击产生的阵势几乎让整座山头都跟着颤抖起来。
那几乎能够撕裂天空的炮声也传到了南汉山城内,站在女墙后的士兵们惊恐地看着那一枚枚黑色的影子呼啸着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飞来,一些人甚至当场愣在原地,嘴巴张大,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而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兵连忙拉着身边的人,矮身躲到了女墙后面,在他们躲好的下一秒,只听一道道尖锐的宛如死神狞笑般的破空声从头顶划过,那可怕的炮弹如雨点般砸入山城之内,顿时在山城内掀起一道道腥风血雨。
步兵炮射出的实心弹是最为朴实无华的,那一枚枚实心炮弹重重砸在地面上,掀起数米高的尘土,随后又顺着惯性弹起,朝着前方无规律的乱飞,削去挡在面前的倒霉蛋的肢体躯干,直到失去动力后才终于血迹斑斑地躺在地面上。
相比之下,榴弹炮的开花弹虽然没有实心弹造成的伤亡场景那么直观,却仍然令人感到触目惊心——在榴弹炮的炮击下,山城四处皆发生了爆炸,那爆炸后飞溅的弹片将周围的朝鲜人皆笼罩在内,杀伤众多。
爆炸产生的火焰甚至点燃了山城内部的建筑,在朝鲜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火焰迅速蔓延开来,吞噬周围的一切。
炮兵阵地上,夏军炮兵们没有去观察自己造成的战果,而是继续娴熟的清理炮膛内残存的火药渣,再次进行装填。
数十秒后,令旗再次落下,那可怕的炮声再次响起,山城内慌乱逃窜的朝鲜人顾不得去看从天上飞来的炮弹,满心只想要逃到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去。
山城行宫内,一名近侍慌乱地冲进殿内,他跌跌撞撞地跑到依偎在母亲身边的世子李焞面前,喊道:“世子邸下,中殿娘娘,快离开这里,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们能去哪里?”王妃金氏的脸上也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她有心想要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但她脸上的表情足以证明她的尝试失败了。
“先离开这里,这里太危险……”
那近侍话未说完,一枚实心弹就直接呼啸着命中这间大殿的屋顶,直接在屋顶砸穿了一个大洞,木块横飞,险些砸在那近侍的头上,但也将他吓了一跳。
金氏和李焞也被吓了一跳,他们害怕下一秒就会有木块砸在自己头上,也顾不上颜面,连忙让近侍带路,想要离开这里。
在那近侍的带路下,他们很快走到了殿门之外,外面那犹如地狱般的场景当即映入李焞的眼帘之中,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山城内的建筑在夏军的炮击之下多有破损,一座偏殿先后遭到两枚实心弹的打击,屋顶的装饰飞出数米远,直接砸在了一个逃跑的近侍的头上,当场就将他给砸死了。
而在不远处的马厩同样也遭到了炮弹的光顾,炮弹砸断了拴着战马的马栏,受惊的战马一边发出长长的嘶鸣,一边拖着断裂开来的马栏向外奔跑,一连撞倒撞翻数人。
“世子邸下,中殿娘娘,快走!”
领路的近侍急得声音都变了好几个调,一行人连忙离开了大殿,就在他们走出数步后,一枚实心弹再次击中大殿左侧的一个小偏殿,在那偏殿的承重墙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窟窿,随后,偏殿在发出吱呀的好似悲鸣般的声响后重重倒塌,尘土飞溅,将一些没来得及逃出来的近侍掩埋在里面。
这场灾难性的炮击一直持续了整整五轮,五轮炮击结束后,整个山城几乎变成了人间地狱,山城内的建筑大多受损倒塌,城墙也多处被轰塌,形成大大的斜坡,让夏军能够直接从斜坡发起进攻。
守军损失惨重,除了守军之外,一同撤入山城的朝廷官员和部分百姓也同样死伤一片,金氏的父亲金佑明就险些被掩埋在废墟内,还好他的侍从在最后一刻舍命将他往外退出去,否则的话他就会和侍从一同被埋在里面。
炮击过后,整个山城内都回荡着幸存者的啜泣声,许多在炮击中幸存下来的人呆呆地坐在原地,茫然地看着四周,显然是直接失了心智,更多人则是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发泄自己心中积压下来的情绪。
金氏拉着世子李焞看着山城内的人间百态,王妃心中全然没有了继续坚守下去的想法,回想起曾经被满清围困在南汉山城时的经历,她只感觉如今的夏军要比清军更加可怕。
除了金氏外,城内所有的幸存者都战意全无,他们不敢再继续坚守下去,这只是第一次炮击就如此可怕了,要是再来第二次,只怕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更不要说坚持到那虚无缥缈的勤王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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