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玄说话间又向苍慈望去,果然见他凤眸一凛,面色似乎也不怎么好。
阿玄朝前抻长脖子,“妖尊跟先鬼王在说什么,你们听清了没?”
碧岚也跟着竖起耳朵,“听不真切,好像提到了消失的仙官,还有往生海、君华石、少渊上神……?”
“我们能听到的部分,应该便是当时的苍慈所听到的内容。”阿玄依旧抱臂,摇了摇头,啧啧一气,“他们两个在天界碰头,在苍慈角度来看,本就令人生疑,这会儿话又听不完整,只这几个词,恐是会旁生了不小的糟蹋龃龉啊。”
话音甫落,画面又一转。
苍慈转过脸,翻看几眼对他一脸素然恭敬的男子。
“飞廉,你所说的,妖界妖尊与鬼界鬼王,早已结下姻缘之事,可是真的?”
飞廉点头,“我行风问过了妖界与鬼界不少人,这件事,的确不是谣传。”
看着飞廉的脸,碧岚心下全然糊涂起来,忍不住脱口喃喃,“这个人的脸,我之前怎么在苍慈殿下的神识里见过。”
“他是天界的风神飞廉”,鬼王轻嗤一声,一副清幽幽的神情道:“苍慈是不是骗你,引导你以为,我便长飞廉这副样子?”
“啊?鬼王殿下怎么知道的?”
她不过几句碎语,鬼王便将将揭开一切,碧岚脸上已是震惊地做不出任何多的表情了。
……
显心符里的苍慈听不见几人谈论,只眉眼一低,眸光漫上阴翳,喉头尽力压抑着翻涌的怒气。
“水麒麟来天界做客,明明是为了上次往生海一事的收尾。可听说,青鸾她自第一次见他,便心生愉慕,最近又缠他缠得十分要紧……”
有一些事似乎渐渐叛离了他原本的初衷与设想,令他心情生了沉重,他不想去揣测她的动机,又不得不去揣测。
她与水麒麟相见的种种举止言行自然而又熟稔的情状,他尽收眼底。
他心生酸涩,因为他明白,那不是一岁一年的时日,能培养出的和谐与默契。
而他们,也已经不是第一次私自相会了。
他后来才知道,选侍女那日,她之所以会迟到,便是先去见了水麒麟。
前事,他闭闭眼睛、也可以不论。
可即使到现在,哪怕他再三提醒,她依然罔顾他不让她随意出门、恐招惹口舌非议的话。
他心下一沉,掌握成拳,青筋越捏越紧。
从未生出过如此恍然的挫败感与失望愤怒。
一时之间,他竟然分不清是她装□□慕带着深深情意而蓄意接近他、还是她与水麒麟可能密谋了什么与天界仙官失踪的大事——
两种一时抹不清嫌疑的可能之间,究竟哪一种可能,委实让他更加难以接受。
苍慈剑眉紧拧,目光灼灼,“青鸾她怕是被这水麒麟一时蒙蔽。可他呢?你观看水麒麟,待青鸾又如何?”
苍慈的话里,藏着讥诮的笑意。
碧岚在一旁,心下确乎听明白了,不管水麒麟对青鸾好,还是不好,苍慈似乎都不会满意。
果然,飞廉还未答话,苍慈便从牙缝里狠厉逼出几个字。
“去把战神青鸾叫来。”
很快,青鸾被飞廉带了过来。
青鸾盯着脚下一团暗影,轻吐了一口气后,轻巧移出,慢慢显露出她略带英爽的眉宇与清俊柔情的妙目。
青鸾眼珠转了转,瞅着灵活之极。
“苍慈哥哥。”
苍慈只看了她一眼,顶到颅内的怒焰,倏地便熄灭了。
“云山神君的女儿,前几日做了一副苍山羽毛的耳饰,我让人送进了你殿里,你可有看见?”
“哦。”
青鸾在苍慈殿内来惯了,性子也不似妖尊所化的侍女,并无任何拘束。
她一会儿翻了翻他的案牍,一会儿乱尝了尝新沏的茶水,听到苍慈说这事,不由地撇了撇嘴,“我是看见了,但也退回去了。这云山神君的女儿,不是一直想来做哥哥侍女的么?天界不少人知道我喜欢羽毛。要想送我耳饰就直接送我,费劲周力地从哥哥这儿转个弯再送我,莫不是打着算盘,想我们欠他们两份人情?”
“细枝末节里的弯绕你倒是懂得权衡得清楚。”
苍慈轻轻一哂。
只不过,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的眼底染上了一层森然寒芒,苍慈冷哼一声,“那你说说,你举荐而来的侍女是怎么回事?你跟那鬼王水麒麟之间,又是如何回事?”
听得苍慈声音凶厉起来,青鸾心口乱了乱,她深吸一气,犹疑道:“可是那侍女做得不好?哥哥不满意?”
“她是做得很好。”苍慈眼前浮现出妖尊所化的碧瞳侍女镇日勤勤恳恳擦抹柱子、磨墨抻纸的温顺模样,不知怎么,心里一阵闷堵。
“可她的身份……你以为她用幻形之术敛了妖族气息,瞒过天界众仙,便也能顺利瞒过我么?”苍慈犹豫了一下,才继续扬声道:“她究竟许诺了你什么,你才肯为她这般说话?难不成,她允诺了把鬼王水麒麟让给你?”
青鸾对上他满眼沉郁之色,摇了摇头,眼睛不知不觉已是挂着一串晶莹珠泪。
仿佛眼前在天界最疼爱她的哥哥,只是一个从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
“我是心悦水麒麟,但这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并没有允诺我任何。水麒麟也好,她也好,感情之事,谁都不是物品,不是谁让来让去就可以行得通的。”
“怎么没有干系?”苍慈脸色差至极点,叹了一口气,“你难道不知,妖尊与鬼王有姻缘之事?”
话问出去的一瞬,苍慈心里陡然生出一丝近乎忐忑的兴奋。
他这样问,既是为了青鸾,也是为了自己。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她是妖尊。”青鸾不以为意道:“我还以为哥哥在担心什么呢?这事,我早就问过他们二人了。水麒麟他只把妖尊当作朋友,而妖尊心上所钟爱的,另有他人。他们的姻缘,虽然是以前的上神定下的,但也只是一说罢了,又不是会强逼着他们磕头成亲。”
“她心里所爱,是谁?”
“你啊。”青鸾说完便感到有些为难,“本来答应了她不会告诉你这事,等你想起来一切,你们自己会相认的。”
说到这儿,青鸾像是明白了什么,她近前拍了拍苍慈的肩膀,惨然一笑,“哥哥不问我旁的更重要的事,反而第一时间对她喜欢的人好奇,这怕不是为了我吧……”
青鸾刚刚流的泪已经干了,她又恢复成了素日那般没心没肺的样子,扯着苍慈袖口问:“哥哥是不是想起来什么,可是也有些喜欢她?”
苍慈拂开了青鸾的手,隐忍不言。
青鸾叹了口气,想起来一些至关重要的关键问题,便出言替二人解释道:“她接近你,不是为别的,只是因为喜欢你,她告诉过我,她想要找的人,真身是一条龙。三界之内,不只有你是龙么?还有水麒麟,我确实对他一见钟情。我知道仙鬼有别,天后天帝不会轻易同意,水麒麟也对我没有明确答应。但爱就是爱了,我也没有办法……不过,一事归一事,那几个仙官的消失,与他们无关。”
苍慈还在细想妖尊种种情由,不置可否,“你就这么相信他们?”
青鸾收起了嬉皮笑脸,端肃了面上形容道:“这件事,我已着手在查了。虽然线索并不多,但我现在倒是有一个怀疑的人选。”
苍慈拧眉:“谁?”
青鸾咬紧了牙关,小声耳语道:“我怀疑的对象,正是君华石给你牵的那条姻缘线。”
“你是说天女?”苍慈不解,神色略惊,“她出生清白,又是君华石所示的太子妃,尊荣华贵享之不尽,她没有理由与天界对着干,犯下这般滔天罪行……”
“谁知道呢?”青鸾不安地低声摇头,“只要是君华石指示的太子妃,哥哥你即使不爱她,甚至厌恶她,难不成也一样心甘情愿会娶她么?”
青鸾轻喟一声,继续道:“君华石之前还要我们占了别人的往生海,否则归墟大乱,天界罹难。就算是君华上神留下来的预言石,我们就该脑子都不过,不折不扣地遵照执行它每一字一句么?可占别人往生海,这不是强盗行径,又是什么?还有那归墟,天界任谁都不知它到底在哪儿,君华石都已经预言了它好几次会出事了。至今不也没有出过什么乱子?”
“青鸾,你到底长大了。”苍慈声音喑哑,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抚摸着青鸾头顶,“你说的我都明白,但你是天界战神,你以后,断不可在天帝天后面前这么说。至于仙官失踪的事,疑点危险很多,你不要插手再查。”
苍慈顿了顿,承诺道:“三界会由我一统,哥哥答应你,等那个时候,你一定会比现在过得更自由快乐。”
“三界一统?”青鸾摇了摇头,嘴角急沉下去,不服气地抱怨,“我虽然是天界战神,但我早厌倦了打仗了。妖尊跟水麒麟他们也不想再发生战事,他们也十分希望几界和平。前次往生海的事,明明就是他们二人来谈的。不知道为什么,天帝天后他们非要让天界传成他们妖界鬼界联手起来,跟天界千万雄兵鏖战三天三夜,伤我们无数仙兵仙将。”
“青鸾,不可再妄议天帝天后。”
“哦。”青鸾也意识到了这个话题过于沉重,适才自己到底说得激越了。
她俊眉一扬,视线一转,这才注意到了一个甚是煞目的食盒。
针线歪歪扭扭,上面有一条可怜兮兮的滑稽小龙抱着一枚碧玉。
青鸾嘿嘿一笑,拿过食盒,捧在自己眼前,反复端详。
“这是妖尊做给哥哥的吧?虽然针脚寒碜了些,但心意倒是实诚地紧。这礼物,送得不比那云山神君的女儿好多了?哥哥从小就喜欢偷偷描摹绿裙女子,你对她,当真就不肯承认动心么?”
青鸾半是岔开话题,半是打趣。
未几,苍慈面上腾起一层薄薄的绯色。
青鸾言之凿凿,妖尊所化的侍女也语焉不详提过几次她到天界是来寻人的。
但他属实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被妖尊救过,又被她看了真身。
他对她一早就生了好感,若没有见到她与鬼王水麒麟密会,他也不能确定,他会不会开口,对她表露一二心迹。
他自欺欺人以为,好在,他对她的感情浅尝辄止,尚不算深。
但他不知,清醒的一直是青鸾,而不是他。
他对水麒麟的醋意冲昏了他的头脑麻痹了他的理智,他对妖尊的动机,彼时仍是将信将疑。
“我要娶天女之事,不可能更改。”苍慈缓缓闭上凤目,“这食盒实在丑得要死,你若喜欢看得上,便自己拿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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