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慈睫羽翕动,露出深潭似的眸子。死寂的深潭之间,渐渐倒映出一抹惆怅无限,几近沉疴血气的残阳。
这时他,将将也转醒了。
显心符里他们看到的一切,他虽不能与碧岚他们一般及时反应,但也同样自脑海里过了一遍。
玄女施用显心符时,他定非不防。只不过,他心里隐隐期待与妖尊有颇多相似之处的碧岚,能通过显心符中的幻境,看看他的回忆。
她若真是失忆后的妖尊,那些他们之间莫大的珍贵与遗憾,她若是知道了,反应又当为何呢?
这样想着,下意识的,他便顺水推了舟。
可到底,到了最后,他于虚空中仍是极力抗拒她看到最重要,也最为刻骨的,血淋淋的真相。
往事如毒药腐蚀,令他心生绵密钝痛。
妖尊她,到底是他永远度不过的劫。
苍慈额上慢慢沁出一层颓然薄汗,于心绪翻涌间,他抬眼漫视,一眼便瞥见了前面一抹稍显狼狈的鲜润葱绿——
正是被阿玄半拽着往山腰行去的碧岚。
“苍慈殿下,跟着她们走便是了。玄女她不会伤害碧岚。”
鬼王睨了一眼苍慈眼底滚滚猩红,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后,便不再看他,也不愿多语一字。
他甩了甩一截清润的袍袖,反剪双手,径自随着那一抹葱绿方向飘然而去。
鬼王皱了皱眉,心中焦灼,但也提步而去。
天色已经暗得彻底,于乌云霭霭中露出一弯薄月。山风幽荡扑面,山谷之内哗啦哗啦,适时又开始下起来兜头淋漓劫雨。
阿玄一身羽衣也披了一层浮散着潮湿的溶溶月色。
碧岚望了一眼后面,发现鬼王跟苍慈都跟了上来,这才略略放下心。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心生疑窦,“阿玄姑娘,火之后怎么是雨了,这顺序怎么乱了,我怎么记得,这跟我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阿玄在山房外站定,退至在门房外,眼皮子也没掀,只放开了碧岚的手,不以为意简单解释道:“我施用了符箓,所以这些天劫都会乱,这些都不过是天界惩罚的小伎俩罢了。”
碧岚的手腕适才被阿玄拽得微微有些发红,好不容易得了轻松。但刚一听阿玄这么说,碧岚却又反客为主,主动攀上了她的手臂。
“阿玄姑娘,我记得,你之前是不是说过,若你用了符箓,会遭到极地反噬,不可逆转损害你的身体,慢慢剥夺你的回忆?”
阿玄对上碧岚眼里一望无际的清澈忧色,不自觉拧了拧眉,她向后微仰,有些不自在地尝试着挪换着脚步,想把手臂从碧岚手里抽出。
欸?怎么抽不出来?
碧岚这女娃她看着不是挺温糯纤细,她以前力气……有这么大的么?
碧岚手心微暖的余温贴着她的肌肤,这样的善意沁出了一阵令她陌生的舒适感。未几,她汗毛倒竖,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又不是马上要死了?你干甚拿这副表情对付我?恶心死了,快,快收起来。”
见碧岚没有收势之意,拉拉扯扯的“对峙”间鬼王与苍慈也跟着到了,阿玄眉毛直向上拉紧,嘴角轻轻抽搐了些许。
她强忍住头痛,索性认命不再抵抗,“符箓既然用都用了,有什么好打紧的。我做事,兴之所至,心之所安。尽其在我,顺其自然。从来便没有后悔二字。”
阿玄朝鬼王与苍慈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风,又扭头看向碧岚,攒眉间长叹了一气。
“我之前与你逗笑,押他们谁是一回事,可我也想藉此符箓一事让你知道,这个地方原本男子就进不来,虽然眼下他们进来了,但也不只他们男子可以护你,不是么?我作为女子,虽有我的利弊权衡,但也一样有可以帮你的机缘。谁都有个落难的时候,兴许有天,你变强大了,能保护自己,说不定,到时,除了你,你还能守护更多的人。”
苍慈对碧岚有的是耐心,可九天玄女终归是天界罪人。他心中委实不愿他们牵扯过多的关系。
因此,苍慈阴沉着脸色,自玄女一开口便想出声打断,却在她直白却颇有深意的话轻飘飘落入空气中时,难得地咬牙沉默了。
一旁默视良久的鬼王舒眉软眼一笑,“玄女说得很有道理。以玄女之言,察观我过往种种言行,的确是有许多不当。我以后会多加留心注意。”
“能保护其他人?我以后有可能会变这么强么?”碧岚抬头不自信地惊问。
方才,她思忖了一会儿,她记得,显心符里,连妖尊这样身份尊崇又有能力的人都说她救人一直没有成功,至今救好了的,也只有苍慈殿下。
妖尊尚且如此。她,真的可以做到么?
碧岚迟疑嗫嚅道:“可我总觉得,我以后也还是会过得庸庸碌碌的,不会有什么改变。”
“庸碌平凡又有什么?我虽千千万万年没走出去看看,但也能猜到,大多数人镇日不都活得庸碌平凡?还是,我之前说你咸菜的话你莫非还真放心里去了?”
阿玄轻斥一声,停顿半刻,又轻笑一声道:“你身上有过三根,便已堪堪是一段奇缘,与许多人不同了。再说,废柴不也有废柴的活法?何必自我泄气,一直执着于此呢?”
碧岚反复琢磨着玄女的话,虽还未完全体会,但眼里不禁流露出清澈谢意。
“阿玄姑娘,谢谢你。”
“谢什么,怪恶心的,别磨磨叽叽了。”阿玄看了一眼月色,心里掐算一把时间,伸手拧了一把碧岚脸颊,沉声道:“真想谢,晚上多做几份辣菜,辣椒丝儿辣椒油都搁多点,留着我明天吃。”
碧岚没有从她手下避开,嘴角只好挂着一个新鲜的清浅笑意,“好,我记下了。”
“对了,里面乱,我先进去拾掇会儿,过半刻,我叫你们了,你们再进来。”
阿玄摆了摆手,不及众人回应,便似一叶儿羽毛一般悄然滑进了门缝。
差不多过了半个钟头,碧岚一行果然听见从里唤他们进来脆生生的女声。
“阿玄”推开门,捋了捋额前发丝,神情有些慌乱,“几位快进来吧,我先去与大家泡茶。”
碧岚挽起袖子,十分自觉道:“那,我去做饭。”
“不必了,做饭,今日我去。”
鬼王挡身跃过了碧岚,倏地又想起什么,止步悠悠转过身子,神色无辜地看向苍慈,“苍慈殿下的口味我不熟悉,极地任何蔬食都十分珍贵,不可浪费。如此,可否请苍慈殿下移步庖厨,察观一番,再与我细说?”
鬼王种种做作手段如何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碧岚早了然于心。
因此当她瞥见一脸神色由铁青转为惨绿,却不得不无奈与鬼王同进庖厨的苍慈时,她有几分同情又有几分不厚道,轻笑出了声。
苍慈心中早有不满,听到这一声笑,更是煎熬地没有转头,对鬼王心生了十分嫌恶。
鬼王也听见了,回过头来,无波无澜看了碧岚一眼。
碧岚与鬼王对视,面上的笑瞬间僵硬了,气氛干巴地紧,碧岚决定寻点儿话硬凑。
“今日便劳烦鬼王殿下。我喜欢吃甜食,如果有一道甜的菜,便再好不过了。”
“我早知道。”
什么?他说他……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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