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自见到创世青莲的那刻起,那双摄人心魄的杏眸划过一丝奇异的神采,微微颤动的纤密扇羽下,她的泪光,如染上了蜜一般莹然。
柳腰款款向前折身一福。
“鬼王殿下。”
脆生生的声音飘至鬼王耳边。
然后,他听到她说,“我有一物,想呈与鬼王殿下。不知鬼王殿下可否移步,方便一叙?”
席间众人一片哗然。
他们看了看天女,又看了看鬼王,最后,神色复杂的目光不约而同幽幽点点地落在了苍慈殿下身上。
苍慈平静地瞥了一眼天女散花云裙上一道浅金若无的滚边,心中冷嗤一声,瞳孔骤然一缩。
……装作因为吃醋而怅然若失,但又不得不顾虑天女的面子。
抱臂向后折了半步。
“已经有人告诉我了,”鬼王正对上天女盈盈的目光,忽而就笑了一下,“天女所指的,便是钟山烛龙的遗物么?”
鬼王依然是那副眼底含笑的样子,天女却不知怎么,感受到一股迫人的凌厉。这凌厉,几乎令她心中一颤。
但她仍不甘心地抬起妙目美眸。
纤细如雪的脖颈下,露出一段无人能拒,柔情绰态的丰盈弧度。
“我以为,鬼王殿下当是对钟山烛龙有几分在意的。”
“钟山烛龙么?”
鬼王神色自始至终平静至极,吐字慢而软,“想来,天女该是对我有什么误会罢。”
鬼王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中的创世青莲,对天女眼中翻涌的情绪视而不见。
鬼王语气淡漠,“天女莫不是以为,随便一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遗物,便能抵得上我手中的创世青莲罢。”
天女失了色,咬着贝齿道:“鬼王殿下,创世青莲本是天界君华上神所植。而我,又是奉命守君华上神的仙陵的女仙……”
声音既娇软,又委屈可怜。
天女心底愤懑。
若不是眼下正处君华上神凝魂醒来的关键时刻,又不知鬼王修为深浅,她早就动手了。
天女心中晃过几个念头,眼底不自觉划过凛然杀气,可最后,她仍是垂下了手,再无动作。
天女的反应鬼王尽收眼底,他抿起一丝浅笑。
“天女这话,我倒是听着不明白了。我是鬼界之主,与你天界无关。你与君华上神如何,又关我何事?”
闻言,席间落座的皆有些坐立不安。
鬼界的鬼知道,他们的鬼王殿下几乎一向好说话,像今日这般刻薄不留余地的样子,实属相当反常。
天界受邀的神仙互相眨了眨眼睛,丢给彼此一个意会的眼神。瞧鬼王对天女这个态度,难道两界相安无事了几百年,很快又要打起仗了?可,天界如今失踪了这么多仙官。真打起来,怕他们的苍慈殿下,也不是眼前这位鬼王殿下的对手。还有,打仗的音讯,一点儿也没听说过啊?
妖界的妖在孟槐气势所压下,并不敢交头接耳,但也不妨碍他们心中多想。听孟槐大人一日喝醉后无意提起说过,他们的妖尊并没有真的身死神灭,有一天,她终会回来。而这位新晋的鬼王,似乎钻了先鬼王水麒麟的空子,对他们的妖尊存了不该有的肖想,很是觊觎惦记妖尊夫婿的位置。
就是不知道,他如此这般,是为介怀当年妖尊被天女抢了苍慈,殒命九重天而鸣不平,还是仅仅吃醋拈酸,连怜香惜玉都顾不得了。
可,还有一个问题。他们素来语重又护主的孟槐大人,今日怎么跟哑巴一样,什么话也没说,只顾着席间移箸添菜,浅斟低酌鬼界的春风醉。
怎么如此沉得住气?
“今日好心邀你们一道欣赏创世青莲,天女不请自来,我也未曾多言。”
鬼王浅淡的笑里,带了一丝戏谑。
“若真如你所说,创世青莲是君华上神当年所植。为何,从穷奇处夺下莲瓣的是我,而不是你呢?天女有没有想过,传言,或许未必为真。若如此,天女所执着的一切,想来不会很可笑么?”
“我……”
天女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自己在鬼王这儿,这么早就吃了瘪。
她几欲发作,最后,却只是求助似地望向苍慈,眸底渐渐掠过一丝涩然。
“鬼王殿下。”
苍慈开了口,“天女司守仙陵一事,对君华上神所怀之情一向深厚……”
“哦?既然是苍慈殿下相求,”鬼王无措地皱眉,似乎正在思索,过了一会儿,他像真的一时想通了一样,睨过眉眼,指尖漫不经心一翻一转。
创世青莲便幽幽落在了天女手心。
“便先借天女一观罢。”
天女愕然之余,忍着颤抖,小心抚摸着碧色的莹泽。青莲在她手心徐徐绽开,半透明的莲瓣上,如玉一样细密幽丽的脉络。
“混沌初开之时,万物生灵皆无。是君华上神植了一株创世青莲,才得以吸收混沌天地间的凶煞之气。创世青莲生了二十四片花瓣,又化作二十四颗定海珠。其莲子先后落于冥河血海,黑暗之渊,三千落水,西方八德池,还有不周山。”
在座之人,多多少少都知道创世青莲一些来历去处,但不防天女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他们感到意外之余,听得十分入迷,百脉无不一开。
天女凄然一笑,“二十四片莲瓣,去了十七片,待君华上神羽化后,剩下的七颗定海珠重新结成七瓣莲花样,为上古凶兽穷奇所守护。穷奇之门,几百年一现。据说,有缘之人,才能得以一见。”
压抑已久的情绪释放之时,便如洪水决堤。天女轻轻呵了一气,眼中瞬间转了狠厉神色。
“我等了这么久,这个有缘之人,也该轮到我了。”
说话间,空气划过一声疾音。天女祭出一方通身韵致,如缎面般光滑流转的古琴,素手如玉轻抚,正待婉转流连。
“这……这是九转浮生梦?”
在席,一些心性浅性子浮的来客已经按捺不住,不知是谁惊呼出了声。
虽然琴身有一处明显伤缺,但毫无疑问,众人皆知,眼前正是天女的九转浮生琴。
而那处缺口,众人也都心知肚明——
据说是妖尊受困于九转浮生梦与献祭灭魂阵时,跳下九重天之前,出手造成的。
“鬼王殿下,妾曾听说过一句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鬼王殿下瞧着这般温柔,心底却这般冷漠无情。倒让妾真真好奇心切,不知鬼王殿下有何破绽,是否会长困于梦境之中呢?”
天女抬腕低眉,玉袖带风,曼妙笑意里,诸多心绪欲说还休,蛊惑醉人。
“不如,就让妾,为鬼王殿下弹奏一曲。”
“等一下。”
天女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是极熟悉,又让人觉得陌生矜贵的声音。
明亮清脆,如击玉磬。
众人循声一望。
这一望,许多人眼中难以掩饰地透出震惊之色。
一直缄默不言的孟槐刷地一声站了起来,筷箸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一声钝响。镇日板着的一张紧绷的脸,蓄满了凝重的泪水。
苍慈瞳孔猛地一沉,眼底情绪如惊涛骇浪,锥心的目光死死盯着自殿外翩然而进的女子。生怕她像风一样,一不注意,就从他手指的缝隙里再无声溜走。
只有鬼王,色淡如水,眼底仍是淡淡水光牵引的模样。望着不断走近,姑射冰雪之姿的女子,他眉心微微一动。
“你回来了。”
他展颐一笑。克制住颤抖的身体,只有声音,泄露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喑哑。
……
脸圆的小女鬼扯了扯花魁鬼的袖子,“花魁鬼姐姐,这是谁啊?她也是绿衣绿瞳,怎么眼瞧着像极了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位碧岚姑娘?”
脸圆的小女鬼虽然这么怀疑,心里却很是困惑。
绿得几乎凝出水来的碧簪轻挽惊鸿,来的女子,一颦一笑间,神若秋水,身法轻盈,幽影飘渺,傲世而立。
尤其她一身烟绿百花裙,与她雪白的肌肤交融,浓纤十分合宜。这烟绿,多一分则媚腻,少一分则清寡。衬得她看起来,愈发秀丽天成,淡然绝俗。
虽然两人五官分明相似,面容秀美,但气质殊洁,却是完全不同。
“不会是碧岚姑娘。碧岚姑娘虽然本分,但她性子腼腆,镇日又唯唯诺诺,远不似眼前这位姑娘这般高华舒展,洒脱不羁。”花魁鬼也很纳闷,“我们上次见碧岚姑娘才隔了多久?这么短的时间,一个人容貌可以靠术法变化,但气质,决计是不可能改变的。”
“那她……”
“她身上的气息,该是来自鬼界。可我从未见过,鬼界有这样一位姑娘。按道理说,以这位姑娘的姿容气度,虽然比我还是落了半乘,但鬼花录里,不应没有这位姑娘的名字才对……”
几人交耳正酣。
裁衣鬼撑开了眼皮,不可置信地看着过了他手的烟绿百花裙,在她身上恰到好处地浮香流韵。
他对人的容貌向来算是半个脸盲,并不敏感。但衣裳穿在人身上,但凡从他眼中一过,以后这件衣裳再是换了一个人穿,或者仅仅多出一根线头,他都不可能不察觉。
他晃晃荡荡地摇着身子,满身铃铛作响,灯笼般的眼珠子再也无法从女子面上移开。
“我说诸位,”裁衣鬼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直觉前因后果都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有没有可能,她就是碧岚姑娘?”
“啊?”
“啊?!”
……
天女眉心一蹙,抚琴的手顿了下来,“你,是碧岚?”
原来薄藤鬼与她说的,鬼王收了一名绿衣绿瞳的扫洒侍女,名唤碧岚,真不是欺她骗她。
妖尊碧岚,几百年后,原来换了鬼根,潜藏于此。
难怪她一直找不到。
可鬼王他,为何要一心护着她?
“正是。”
碧岚答得十分干脆。她的面色清冷,浮出一笑。
“天女的琴技,想来已经有不少人领略过了。”
“眼下,我也有琴曲一支,不知天女,愿不愿意一听。”
天女不自觉后退一步,流露出一二警觉,“怎么,难道,九霄环佩琴在你那儿?”
“不。”
碧岚摇了摇头,如前段时间练习的一般,只当寻常地端正取出了乾坤袋内的古琴。放置于身前。
天女的神情有一丝破碎。
独……独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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