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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哈木话音一落,殿中悠扬的胡琴声戛然而止,对面狼吞虎咽地元人贵族们也放下小刀,整肃地看着自己四人。大殿里虽然人数不少,却陡然安静下来,除了殿中四周暖炉里炭火的噼啪声,再无别的动静。
包元乾淡然起身,往后看着应浩三人,嘴皮不动般不露声色道:“待会儿不论他们有任何反应,只要我没动静,你们决不可妄动。沉住气,不要泄了底!”
三人见包元乾眼色肃然,已明其意。
包元乾随即故意昂声道,“二位上差,请旨吧。”
应浩起身取下包裹,双手呈上一卷赭黄色的绢帛与包元乾。
章山端与寇石城取下自己腰间的令牌,置于包元乾的桌案上,包元乾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展开这卷赭黄色,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密旨。
“瓦剌部首,马哈木听旨!”
马哈木看着这卷圣旨,赶忙下阶与对桌的瓦剌各部贵族一并起身,躬身颔首以抚礼却不下跪的听候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包元乾面不改色,滔滔不绝地宣读着密旨上的内容。
而密旨上的前半部分本就是寇石城的手笔,敕命肃州卫指挥使邓平虏遣人护送萨仁雅归和林的内容,而后半部分则是他们两日前加上去的。
其内容大概也是以抚劝为主,不痛不痒的话语,言辞不褒不贬,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封赏与敕命,取一中庸之道。
这是他们几人商议好的事,毕竟两国之交四人都不是行家里手,若是上来便大笔一挥,天马行空般大加封赏,话说的太大太满自然就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故而退其次求妥。
且马哈木此番雄踞塞北,乃是头次与明廷通使,所以他们不言实际的敕封,只言劝勉之言倒符合头次邦交的逻辑。
好在密旨的落款与玺印皆落于卷末,倒是留下了不少空白处给四人添砖加瓦的空间来自我发挥般的矫诏。
“钦此!”
包元乾洋洋洒洒地宣读完毕,将圣旨轻置于桌案上,负手看着马哈木等一众瓦剌贵族。
不知不觉见,他的手心也出了一层密汗。毕竟他现在玩的可都是刀尖上跳舞,玩命的活儿,说一点不紧张,那是屁话。
无论是矫诏还是逗骗马哈木交换玉玺,无论哪一条都是九族同喜之罪,丝毫大意不得。
“妈的,看来老子生来就是逆反命,做的都是玩命活儿!”他心中不由得骂道。
瓦剌贵族三呼谢礼,各自回座。
而马哈木却上前两步,看着包元乾桌案上的令牌与圣旨恭谨道:“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天使允准。”
包元乾作了个请的手势,马哈木道:“可否让我部吐屯官员过目一下圣旨,以验勘合以免有些许差误之处,斗胆之处,天使还望见谅。”
他说的极为恭谨谦卑,但是包元乾却能听出他话里之意。心道这是不能避免的,以马哈木的谨慎,以及两国邦交这种大事,岂能让自己这般容易便哄骗过去,该过的关还得过。
“太师但取无妨。”
包元乾侧身作势,马哈木一挥手便从殿内走出数个穿戴钹笠的官员走来,手上还拿着工具以及拓印的纸张而来。
包元乾让开了位置,退到后方与三人一并站立。
只见那几个吐屯官员,拿起三块腰牌与圣旨仔细地端详触摸,研究,又拿着工具量具对着落款玉玺大印仔细的把量,对照着纸卷上拓印的玉玺拓本仔细比对,不敢有丝毫差池。
包元乾四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紧张,他心里砰砰直跳,耳中甚至能听到身边章山端颇显粗重的喘息声。
章山端只是肃州卫一个百户官,没见过圣旨相对于其他三人更没有底儿,故而紧张也是正常的。
两名锦衣卫也负手紧握手指,指甲深嵌入肉尚不知,他们很明白就算是真的圣旨,可一旦有一点马脚意味着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
包元乾虚眼看着那些吐屯研究圣旨和腰牌,心中却有几分底气。
这圣旨可不只是普普通通一卷赭黄丝帛就能冒充的,上乘的料子只是圣旨最基础的原料,在此基础上它的防伪工艺才是最难最难模仿的。
这涉及到明廷绝密的刺绣暗纹工艺,宫中出神入化的刺纹匠人按照特有的暗纹穿针引线,以金线为主要料子绣出了难以造假的暗纹,而这些纹路就是圣旨防伪的关键。
而玉玺大印更是万中无一,只此一块。
任何玉玺的印都有自己独特的尺寸与特殊的缺印斑迹,想要模仿...简直是痴人说梦,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这世上任何作假的东西,都有马脚和障门,是经不起推敲的。
可如果别人一上来便拿真的东西来骗你呢?
用谎言测试谎言,得到的只能是谎言。以真物检验真物,得到的也只能是无懈可击的真物。
无论是圣旨还是腰牌,都是货真价实的“真金”,丝毫不怕这火炼。
这便是包元乾的底气所在,若是以假那必然露馅,可是老子给你的所有东西,包括身后三个人都是真的,你...怎么验?
果然,那几个吐屯端详把看半晌,方才纷纷点头,他们都是见过洪武时代圣旨的,自建文登基不过三四年,与塞北几无来信。
就算建文圣旨或有些许出入,但却恰逢朱棣登基,恢复洪武故制,所以这洪武时代的真货便有了一言九鼎的分量,几乎无懈可击。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他们手上,没理由会露馅。
其中一人恭敬走到马哈木身边耳语几句,便领着人退去。
马哈木上前眯着狼眼哈哈一笑,“失礼失礼,实在是失礼,天使快快入座,快快入座。”
包元乾四人皆是长舒一口气,四颗提到喉咙的心一下又掉了下去,还好此时乃是晚间,就算四处灯火不断,也很难发现他们四人额头上已有不少的密汗。
马哈木长身上阶,落入座中。
一挎刀壮汉径直而入,走上台阶单膝跪地对马哈木耳语几番,马哈木点头淡笑几声,慈爱地轻抚其项背,嘱咐两句便挥退了那人。
脱欢看着自己父汗对那汉子的动作,冷面寒霜一副嫉恨的模样。
那壮汉自脱欢身边而过,脱欢轻蔑地瞥了一眼那汉子,嘴中不屑的冷笑一声不去看他。
这一系列动静却被包元乾捕捉到,包元乾不知这入内的汉子是谁,不过看样子马哈木极为信任他,而脱欢似乎对他的敌意不比自己这行人少几分。
马哈木忽然起身拍了拍手掌,环视投来目光的众人,他爽朗笑道:“今日明国天使莅临,我部当以顶格之九白宴相待,不可失了我瓦剌之礼节。”
他看向包元乾颔首一礼,包元乾作揖还礼。
马哈木负手昂声道:“那便即可开宴,接着节奏接着舞!”
话音一落,四周胡琴笛声又一次震耳般的响彻而来,驱散着方才万安宫中紧张的气氛。
一时间肃杀之气被冲淡,靡靡之声余音绕梁,瓦剌贵族们又吃喝起来,忘乎所以。
只是在这觥筹交错间享乐之声下,包元乾却兀自脊背出了些冷汗。
因为他....听到了隐隐的甲叶碰撞与刀鞘合上的鸣响之声,由近及远,虽然在这丝竹管乐之声不绝的殿中极为的不易察觉,可是包元乾乃是哨探出身,一双耳朵又练得比眼睛还要灵敏好用。
他能在百余步外听到羽箭之声,数千步距觉察马蹄踏响,又岂能听不到区区数十步内的刀兵之响?
不过他却不动声色,看了眼一旁落座三人,似乎他们并没有反应,显然是被管乐之声盖了过去。
包元乾内心激荡,算是又过了一大关,这马哈木为人真乃口蜜腹剑,表面上对你毕恭毕敬却早已在四周殿外布满了刀斧手,若是方才稍有丝毫差池,四人恐怕连同和林城里的明军立时便要化为肉酱齑粉,被挫骨扬灰。
或许方才那进来的壮汉,也是在询问马哈木之意,听候他撤去殿外刀斧手与处置和林方面的人马的命令。
旁边三人没能听到刀斧手的动静,自然难以将这些事贯穿整理到一起,自己将细碎线索拼接一番方才惊出一身冷汗。
生与死之间,就在一念之差。
马哈木其人擅以谦恭示人,却城府极深,谈笑间便能面面俱到,较之如今稍显稚嫩且意气用事的脱欢不知强上几个层次。
今日若无应浩与寇石城这俩真锦衣卫的真圣旨,恐怕真要被马哈木觉察出端倪。
他一饮杯中烈酒,哂笑地看着对面又一次看向自己的哈剌章,心中冷笑道,今日棋高一着,机关算尽还是被小爷瞒天过海而去!
如今马哈木的招数打完了,也该轮到自己的回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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