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轻贱

    江晏之把衣裳放在旁边凳子上,讨好地搬了另一张圆凳坐到邵月如面前去,看起来像是要准备促膝长谈,他刚坐下,就听见“咕噜——”一声响,邵月如下意识用手捂住肚子,从脖子根到耳尖,顿时像被沸水滚过一样。

    江晏之笑嘻嘻道:“你饿了?也是,折腾一整天你肯定还没吃东西,饿是人之常情,用不着害羞,我差一顿不吃肚子响得比你这还大声。你等着我去叫人送吃的进来。”

    他说着就要起身,邵月如拉了他的袖子一下,低声道:“已经很晚了,明天再吃也是一样。”

    新婚之夜新娘子大张旗鼓要吃的,传出去多叫人笑话。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看了邵月如一连为难的样子,搞不懂吃个饭还有什么为难的,“那我吃,我吃行吧。”

    说着小跑到门边去拍门,“外面有人吗?爷饿了,给爷弄点吃的来。”

    外头一直有人守着,就怕江晏之大喜的日子犯浑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听到里面要吃的,外头小厮问:“大公子想吃什么,小的这就去弄?”

    江晏之回头看向邵月如,问道:“你想吃什么?”

    邵月如咬着下唇不说话,但肚子又在咕咕叫唤,鼓起勇气答道:“都可以。”

    江晏之见她羞羞怯怯不提要求,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太规矩了。

    “外头的人听着,爷要……要卤鸭爪、爆炒大虾,姜醋鱼、笋鸡脯、雪花蟹斗、樱桃肉、松鼠鳜鱼、王瓜拌金虾、榛松糖粥……”

    “够了够了,太多了。”江晏之还要点,邵月如连忙止住他。

    “这就够了?”江晏之问,“行吧,再来个三鲜汤、一碟玫瑰香糕。”

    下人很快把吃食送进来,为了防着江晏之溜出去,还让人在门口守着,江晏之对此很是无奈。

    邵月如侧身背对下人,等着丫鬟们退下把门带上,她才欲转不转僵持着。

    “人都走了,过来吃吧。”

    邵月如摸了一把肚子,起身往桌边去,江晏之笑嘻嘻地给她挪凳子、递筷子,往她碗里舀糖粥。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邵月如很不适应,“郎君不吃吗?”

    “我不饿,都是你的,你快吃,不,你慢慢吃、慢慢吃。”江晏之笑着看她吃,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

    邵月如看着一桌子好菜,好些是她在邵府时都舍不得尝的,这一桌子,没个七八两银子怕是置办不下了。

    见邵月如吃了两口便不动筷子,江晏之问:“不合口味?咸了还是甜了?我让他们重做。”

    “不不不,很合适,”邵月如道,“只是这么多东西,妾一个人吃不完。”

    “这有什么,吃不完就吃不完嘛,我们家又不缺这点银子。”见邵月如看着自己,江晏之妥协道,“行行行,我陪你吃。”

    见他就近夹了个卤鸭爪进碗里,不顾形象上手抓着啃,邵月如抿唇一笑,倒也没有很坏,生得好看啃个鸭爪都好看。

    江晏之一边啃着鸭爪,一边看向邵月如,用打商量的口吻试探着问:“邵小姐应当不喜欢我吧?”

    邵月如抬眼看他,“妾既嫁了郎君,郎君就是妾的天。”

    “别装了,”江晏之挥了下手,“那天你说的我都听到了,你不喜欢我,你也不满意这门婚事,咱俩都是被逼无奈,既然这样,我想和你打个商量。”

    邵月如握着筷子,一言不发,听他继续说。

    “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咱俩都是被逼无奈,这样的婚姻将就着过是不会幸福的,不如这样,”江晏之凑上前去,给她倒了一杯水,一脸谄媚道:“我写了和离书给你,往后咱俩各过各的。”

    邵月如停住手上夹菜的动作,惊诧的看着江晏之。

    江晏之继续劝说:“虽然咱们做不成夫妻,但买卖不成仁义在,明面上你我还是夫妻,你还是江家少夫人,如果你喜欢,家给你管着,钱财金银随你支取;如果你不想,你也不必像别人家夫人一样困守后宅一亩三分地,你想去做什么都可以,你想及时行乐享受人生,我也可以带上你,不必去管那些荼毒人性的死规矩,谁要敢说什么我给你撑腰。”

    “但你别干涉我的事,别和我爹他们一起合起伙来逼迫我,等咱们各自找到喜欢的人就分开,你看成不成?”

    邵月如紧紧攥着筷子,忍着即将爆发的怒火问:“你既不喜欢我,逃婚、退婚、拒婚方法多的是,为何还要娶我?”

    江晏之叹了一口气,“我倒是不想娶,可条件不允许。我爹抓了我的猫儿狗儿还有我的八哥和鸟儿,我要不娶你,他们就得被弄死。”

    还有他要不娶她,谁知道她会不会和城西何家小姐一样寻死,之前她掳他那回她都要寻死觅活,被退婚还指不定会怎么样,毕竟是条人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把她想寻死的念头彻底打消才是要紧的。

    “但我想娶的不是你这种大家闺秀,我不喜欢你,也不能接受我将来喜欢的人做妾,咱俩将来必定得离,还不如现在说清楚,现在写了和离书,心里没有负担,我去找我的乐子,你也不用在我身上花心思……”

    他话未说完,邵月如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整个人都在颤抖,泪水打湿了眼睛,簌簌掉在手背上。

    “你……你就为了你的猫狗才娶我?”

    她咬着牙关,努力把哽咽声一点点吞噬进肚子里。

    他怎么能这样?

    她的婚姻,竟是被他拿来救他的猫儿狗儿,她的终身竟连猫狗都不如吗?

    她怎么会嫁了这么一个人?

    泪水顺着脸颊掉落打湿喜服。

    她以为……她以为他能让他祖母筹办这桩婚事,能大张旗鼓送礼物上门,多少是有几分心的。

    她以为,他纨绔也就罢了,好歹不算坏得彻底,给她几分体面应不是难事。

    可是她全想错了。

    他为了他那些猫儿狗儿拿她的终身开玩笑,一心一意要和她做假夫妻,要是和离了,她后半辈子可怎么过。

    邵月如起身离开桌子,伏在床上呜呜哭出声。

    江晏之被打懵了,他说得不对吗?

    她也是被逼嫁给他,应该知道被逼无奈的感觉吧,怎么他实话实说还被打?

    他的猫儿狗儿陪了他好几年,同吃同睡的,他自然舍不得他们出事。再说她都答应嫁了,他退婚她都有可能寻死,更别提拒婚逃婚了,只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暂时走一步算一步。

    邵月如伏在被子上哭得悲切,江晏之心生愧疚,这话说得又重了?

    他眉毛全皱一块儿,央她道:“是我说错话了,你别哭成不成。”

    “我不仅是为了我的猫狗娶你,不也是怕你想不开去寻死。”

    邵月如还在哭,不由回想起自己粗枝大叶生长的这十五年,亲娘不要她,爹也不疼她,兄弟姊妹情分浅,多年筹谋落成空,嫁个丈夫拿她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她这一生就这么轻贱吗?

    所有想得到的背道而驰,努力抓住的终将如流沙逝于掌心。

    这一生、竟这么漫长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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