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邵月如躺在床上,想着从前在家听兄长晨起读书的日子,在周家看到周珏花下诵诗的画面,想到她浅浅读过的几本书,没有才女诗人的风花雪月,只心中觉得天地都为之一宽。
“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吗?”她轻声询问。
“当然,”江晏之猛然从地上起来,坐到她的床边脚踏上,“不要小瞧你自己,别人觉得你行,你一定行,别人觉得你不行,只要你觉得你行,你也一定行。我就觉得你一定行。”
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他骤然坐过来,吓了邵月如一跳,她正要坐起来,江晏之一把按住她,“你睡你的。”他伸手推了推邵月如,引诱道:“怎么样,试一试?”
邵月如心里砰砰直跳,是一种欢欣鼓舞的忐忑,“先生会不会不愿意教女弟子?”
“他要不愿意那就换一个先生。”出高价,找名家,谁还能跟钱过不去。
“要不,我先试着旁听?”
江晏之想了一下,“也成。”他去点上灯,找来纸笔,又抱着被子坐在床脚下,了解邵月如读过什么书,要从哪里开始学,除了听先生的课,自己还要补上哪些东西。
邵月如见他裹着被子在纸上勾勾写写,轻咬唇齿,犹豫了半天,终于出声问:“你要不上来睡?”
江晏之愣了一下,回头看到她清澈懵懂的眼神,一时失笑:“邵月如,你这样,将来咱俩要是分开了,随便哪个男人使点小手段你怕是就上钩了,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
“我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告诉你,女人,千万不能因为男人一星半点的小恩小惠就觉得他是个好人,更不能随便心疼男人,否则你会倒大霉吃大亏的。”
“不过我确实还算是个好人,做这些是真心实意的,不是为了能睡床。”
邵月如语塞吃瘪,索性懒得和他争辩,背过身去道,“那你就去睡地上,会冷着我不成。”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妥协,却被他这么嘲笑,只是此时她还不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江晏之倒是真没爬上床,就坐在脚踏边规划着邵月如的学业,需要置办哪几本书,从什么程度开始学,邵月如朦朦胧胧想着明日是否真的要去听学,先生会不会反对,祖母会不会反对,若是反对她要怎么应对,如此想着,渐渐眠入梦乡,不知江晏之几时吹的灯,又是几时起的床,只知道她醒来时,地上的铺盖已经被收拾回去,再看一眼壁上的翡翠玛瑙宝剑也没在,便知他又去晨练了。
耘春进来服侍她洗漱,脸上都是美滋滋的笑,邵月如不解,“你今日捡到钱了?”
“比捡到钱还高兴。”耘春替她把鬓发梳到耳后,“今日一大早,姑爷就亲自出门给小姐置办书册,奴婢为小姐高兴。”
邵月如没有说话,想着昨晚的对话,没想到江晏之行动如此迅速,连书册都买好了。
等她梳洗完毕,江晏之提着翡翠玛瑙宝剑,一身富贵牡丹的衣裳跃进院内,笑嘻嘻同她道:“起了,我让厨房把早膳送来。”
眼角眉梢具是上挑,额上的汗珠与眼中星光同时闪烁。
邵月如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衣裳确实有些短了,可恼她近来注意力都在外面的事上,没有留意到这些。
她抬手至他额前,用手绢拭掉额上汗珠,嗔怪道:“多大个人了,衣裳短了也不会自己置办,等着我来侍候吗?”连她已经都没察觉到,这举动其实是有点暧昧的。
江晏之没在意,接过她的手绢笑道:“我会短了自己不成?今早刚去置办了几身,顺带给你捎了几身,估摸午后就抬回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把宝剑挂回墙上,看着手里拧得出水的手绢,“呀”了一声,“都给你弄湿了,你重新抽一条,回头我洗了还给你。”
“一条手绢,哪里用得着你动手,扔在一旁回头我收拾。”
外头下人将早膳送进来,江晏之笑着,默不作声将手绢塞进袖子里,乐呵呵坐下来,与邵月如一起用早膳。
用膳时,江晏之一直观察着邵月如,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直到邵月如都看不下去,放下筷子抬眼与他对视,他才迟疑张口:“我昨天晚上说周珏被带回贡院,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周珏?她摇摇头。
从她决定嫁给江晏之那天起,周珏这个人在她这里早已形同陌路,她已嫁作人妇,再关心别人算什么事。尽管她和江晏之之间有名无实,甚至都不一定有未来,可她一日是江家妇,其他男人的事就与她绝无半点关系,就算江晏之不在意,她也不能做任何可能落人口实的事。
邵月如不问,江晏之也不好说,他也不想说。说实话,他对周珏的感情很复杂,一直以来周珏都太好了,尽管他觉得他装模作样,可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努力和优秀,甚至说他嫉妒,嫉妒周珏一直以来享受众人的喜欢,包括邵月如的。
江晏之很清楚自己心里这点阴私想法,周珏有考试作弊之嫌疑,具体情况还有待商榷可无论是哪种他都不好说,说出来怕自己带着嫉妒的言语让邵月如察觉。
“不过,你这些日子一直没出去过,怎么知道这么多消息?”
江晏之嘿嘿一笑,“因为我聪明啊,足不出户就能知天下事。”
邵月如深深看了他一眼,她知道,其实江晏之并没有真的很混账和不学无术,也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不着调,甚至可以说,他很用心也很聪明,只是心底那层用心一直被他刻意包裹着。
老夫人那边的情形并不算好,而且病情有越来越严重的意思,江晏之用过早膳匆匆过去侍奉了半个时辰,等先生过府来又回到书房听课。
邵月如磨磨蹭蹭半天迈不出脚,最后是被耘春推着去的,站到书房门前,迟疑着不敢迈进去,自己的“叛逆”从前只藏在心里,如今却是要光明正大拿到别人面前宣扬了,她从未发现,迈出这一步会这么忐忑。
江晏之与先生在书房内等着,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迫近又迟迟不见人进来,江晏之看了先生一眼,低声警告:“先生答应过我的。”
老先生笑着点点头,江晏之便飞身出去,邵月如还在犹豫中,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抓住手,猛然拉进书房,拉到先生面前。
她搅着手绢,硬着头皮屈膝向先生福礼,“晚辈叨扰先生了。”
老先生只是平和的笑着,“少夫人此来所为何事?”
江晏之看了他一眼,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这个老东西!
他用力朝对面使眼色,老先生只当没看到神在在又淡定。
“晚辈……晚辈……”她迟迟来不了口,好像没那个胆子,怕她一开口,先生就变了脸色,向父亲邵恺一样训斥她,女子无才便是德,怕他觉得她胡闹,她已经从江晏之这里得到很多了,这一步真的要迈出去吗?
“少夫人不说,老朽可不知道少夫人的来意和诉求。”
江晏之在旁边轻轻推了她一下,见她开不了口,既没有代她回答先生的问题,也没有再逼迫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点头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邵月如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他眼睛里的鼓励和期待,终于慢慢抬起头,迎上老先生询问的目光,轻声问答:“晚辈想随先生进学。”
老先生笑了一下,“少夫人,当今的世道,姑娘家略时几个字会管账持家已经够用了,可没有几个随着老夫子进学,更没有如你这般婚嫁妇人求学的。”
邵月如果然低下了头,是她太过离经叛道了吗?
江晏之心里着急,对着老先生干瞪眼,老先生却视若无睹,又问邵月如:“少夫人是想识几个字?”
邵月如低着头,目光看着脚尖绣花鞋,温和回答:“晚辈略识几个字的。”
“那是为何想读书?”
“想知事、明理、开我视野,阔我襟怀。”
老先生眯眼笑着点点头,“那便入座吧。”
邵月如猛然抬起头,神情十分诧异,“先生愿意教晚辈?”
老先生笑着道,“贵府开了钱,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加薪资,先生也是要挣钱吃饭的。”
“先生不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
“少夫人此言差矣,”老先生道,“当今世人对女子无才便是德之话有误解,今日老朽第一课便先替少夫人解此疑难。”
“人常以德才兼备赞扬别人,‘才’与‘德’乃是人生两种可贵品质,女子德才兼备当然最好,但若不能齐备,比起有才无德,不如有德无才,此句是说女子若是无才,那便是要具有德的品质。并非鼓励女子要目不识丁胸无点墨。世人浅薄,以讹传讹失其真意,今世迂疏之士,动辄谓妇人女子不当以诵读吟咏为事,然男女同为人,则同是心性,六经诸书皆教人以正性明善、修身齐家,岂独为男子辈设?1”
江晏之补话:“其实就是那些混账人用这话来打压你们,让你蠢钝如猪愚笨无知,才好让他们操控,困在后宅为他们生儿育女当牛做马。”
邵月如立时神色清明起来,仿佛拨云见日,“晚辈谨记先生教诲。”
老先生笑着点头,邵月如依着师生之礼向他行礼敬茶,便算是结下一段师生缘分,江晏之早早给她备好来案桌与蒲团,两人并列而坐。
可是两人的学习进度是完全不一样的,经过调整,主要还是以江晏之的课业为先,邵月如旁听学习,如有不解之处可以询问,待上完江晏之的课业,再加一个时辰作邵月如的课时,为她授课与答疑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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