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衣绝艳的少年紧紧抓住扶手忍下怒意,却侧颜过去勾起轻蔑冷嘲:“人生而孑然而来,自当也孑然而去,一切皆不过是过眼虚妄罢了。就算我真众叛亲离了,又干卿何事?似这般轻意道人是非,莫非真乃卿之所长?”

    如是从前,他定然无兴致与人在嘴头上争个高低。可那与他相伴了几十年的奴婢就站在那人身前,也目露出谴责的眼神看来,无端就激起了他心头的一把怒火。

    既然他都如此不痛快了,自然得让造成他如此不快的人更加不痛快了才行。

    果然的,莲凤被这句气得瞬间站起,挥着羽扇指着那处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恨不得扇自己嘴巴两下的又气呼呼坐下。

    少年身后的一群人见势不妙,彼此互看看后用眼神推举了一人出来。

    这人心底暗叹一声,忙笑起的朝那边拱手抱拳道:“莲凤真君实乃误会了,师兄昨夜指教我们技艺呢,是我们修行太过不精才导致这样的。”

    “呵。”莲凤也高傲起眼神,朝那边丢过去冷嘲:“多余解释做甚,又关我何事。”

    被怼了个黑脸,这人又把目光投向了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女,无声地做着哀求。

    徐蛮暗暗叹了叹气,只好从储物袋里掏出那柄断掉的法器,朝师尊递过去的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师尊,山门将开,徒儿也不得闲,能否拜托师尊替徒儿修好这柄法器?”

    少女温温淡淡的眸子跟语气,仿佛带着股能安拂下浮燥的力量。

    而今日也是山门盛事,不易闹什么不快。莲凤便借着这个台阶顺坡下地接过徒弟手中断器,赞道:“到也是把不错的二阶法器,怎么给弄成了这样的?”

    徐蛮目光闪烁了下,终是决定撒个善意的谎言,柔柔笑道:“徒儿昨日去洛源集市买下这柄法器,实在忍不住就与人切磋了一番,然后便变成了这个样子。”

    “能得你。”莲凤一把将断器交给身边的大徒弟,又拿羽扇点上徒弟的额头训道:“一个练气三期的小废物,就敢和人私斗,你不要命了。以后再敢如此,小心我打折你的腿,现在把手给我伸出来……”

    有股酸楚在心底尖锐滑过,让徐蛮一下子便通红了双眼。但她却扯出嘴角的笑,乖觉地将一手伸下去。

    莲凤也不是做假,手腕一翻凭空变出把戒尺来,啪啪啪几下就朝徒弟的手心重重打上去。

    连着抽了十多下,他才收手地抬眼往上看向正吧嗒吧嗒落泪的徒弟,神色依旧严厉道:“在没有实力之前,要懂得隐忍克制,以后还敢随意跟人打架么?”

    徐蛮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并不是因挨了这抽打而委屈得哭。而是因为她终于体会到了这世间普通又平凡的关怀,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她七岁被卖九岁便去到了凌渊身边,一呆便是几百年。那座皇宫里可没有太多的柔情与关怀,而出身尊贵的皇子殿下,也不会给她什么寻常人会有的关怀。

    她无亲无故亦再无归处与旁依,只能在万般空虚与贫瘠里将一颗心全投放在了凌渊身上。不旦惹恼了他,也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的可悲与可怜。

    而那样没得选择的选择,又会否是她所言的喜爱呢?

    时至此刻,徐蛮也被弄得迷茫了。但不管再如何,哪怕经过了昨夜的那样,她也是无法对凌渊恨得起来。

    她拿他做了生存的精神支柱太多年,恨他便等于在鄙弃自己。而人若不对自己宽容些,又怎么能活得下去呢。

    所以,就原谅她卑劣吧。

    不过还好,终于得幸重生一回。

    这次她要努力斩断不幸的过往,把一切都推翻的过上想要的生活,也让他能甩开她这样的强迫与负累。

    而另一边看着这幕的绯衣少年,只觉胸口窒息,捏在扶手上的掌又更重了些。

    除了当年那一事,她在他身边又何曾受过这样的虐打。就如同有人在她身上种下他堪不破也解不开的禁制一样,真真是让人不快至极点。

    终于,他掌心微缩的捏碎了什么,然后凛冽起目光朝那处看去。

    终有一天,他会揪出这人。让他为所施之事,付出粉身碎骨的代价。也终有一天,会让这不驯的奴婢,吃足苦头的深懂这世间险恶,明白哪里才是她最该的归处!

    气恨中的再一眼望去,莲凤那混帐的手居然已抬落在她发顶。

    那里,是他昨夜才抚摸过的地方!!!

    “砰”的一声,细微的碎裂又再响起。

    怒意翻滚中,却还听那边道:“乖,莫要再哭了,是不是女徒弟都这般娇滴滴的好落泪啊?你几个师兄就不会,由其是四师兄圆圆。每回为师训他,他都要反着来。那什么,你以后可以跟他多学学。”

    徐蛮赶紧糊乱摸去眼泪,乖觉地笑看下去:“谢师尊教诲,徒儿以后再不敢与人随意私斗。古语言师如同父,徒儿不敢也不会与师尊反着来的。”

    莲凤平日里教惯了大大咧咧的男徒弟,哪听过这样的软糯娇语。像阵微风一样,拂弄得心里舒坦极了。

    忙又拍了乖徒的脑袋两下,勾了勾手的让她低下身子来:“……当年凌渊那小子登问心阶一百阶都没爬上去,为师也不求你一次便能通过,比他多一层都好,如何?”

    徐蛮迟疑了片刻,点点头:“师尊,我尽力不让您失望。”

    莲凤这才满意地直起身来,又装模作样地训了些老话给徒弟。

    等待了不多时,山角下的平地场上有了窸窣的响动与人声。

    攀问心阶是山门盛事,是为山门选拔与补给人材的,没有哪宗会不重视。

    天寻宗的问心阶共九千九百九十九阶,但只要上达了五百阶便可直接晋级为内门弟子。然后再看资质与情况,分做初等的内门弟子或是直接拜师。

    所以内门弟子,也大有阶层不同。

    像凌渊那种连一百阶也攀不上去,却还是被化神期大佬收做徒弟的只能说是天道的宠儿。

    徐蛮的心态极平静,她从没妄想过第一回便能成功。人与人是不能比的,她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很快的,三百多众考核者便又被喊过去排队重新测灵根。

    徐蛮混在外门一百五十多号人里,被快速推着往前走。

    可再怎么重新测,待轮到她时,也依然只测出个水土木三灵根,四层九分满的比例来。

    测灵石边上登记造册的内门弟子看了眼,一边记录一边扬声道:“弟子徐蛮,暂记丹峰名下,水土木三灵根,不满五层。过去那边排好,下一位。”

    徐蛮向着测过的队伍走去,又回转身来站好的看着她的下一位。

    她的下一位是辛追,他似乎总爱跟在她身后。

    辛追面无异色的将双手放在测灵石上,内里起先是亮起了三色灵光。然而只不过一瞬而已,其余两色便熄灭下去唯一色窜得老高。

    这幕异像,一下子把几峰峰主连带掌门都惊得坐直了身体看过来。

    单灵根者已属稀见,而这个还是个十层的满属性,又怎能不让人惊呀。

    但他们吃惊归吃惊,也看到了起初是三灵根之像。

    这所有惊呀的人里,不包括琼峰的绯衣少年。他懒懒倚在椅内,嘴角勾起了个嘲讽弧度。

    静默很短暂,掌门傅寰便看向辛追出声问道:“你这灵根有异,你自己可否知道。”

    辛追默了默,才平静的迎视过去回道:“我自是知晓,我原本是金土火三灵根,但机缘巧合之下曾食下两株截灵草。所以现在,只剩下了金气这一脉灵根了。”

    众人一听,又是大吃一惊。

    所谓截灵草,便是可斩断多余灵根,让人拥有独灵根之效的奇草。

    这种草寻常地界是得不到的,唯有些遗留秘境里凭机缘才能得到。

    而此子居然有幸得了两株,留下了金气这一脉灵根。而所谓的金之灵根,便最适宜入剑修一道了。

    所以这时,剑峰的峰主苍澜已盯着人大起了兴味之色。

    “据传,食截灵草斩断灵根时的痛苦非常人可以忍受的。但这种草也并非能短时便可真正斩断灵根,而是暂时压制而已,还得看个人后期的修为强大到能否一气真正绝断了旁的灵根。因而,它虽稀少难得,也可算得上是个鸡肋。食下这种草每升一小阶都要废力压制住极渴望灵气翻涌出来的废灵根,那可是根骨里天生便有的,岂会轻易便能压制得住。所以我想知道,你在服食这种草之前,便想到了日后修行道上的艰难吗?”

    辛追看了眼那边仍活生生朝他这边望过来的人,一点也不觉得艰难地点点头:“因为有想守着的人,所以我必须变得强大。因为有着这个目标,一切难处都不觉得有何可难的。”

    有人为此发出哈哈大笑,而徐蛮却赶紧避开了辛追看过来的眼。

    幸好这波停顿很快就过去,测灵根又再继续开始。

    差不多一个时辰的功夫,三百多众全部检测完毕。外门众只出了一个辛追是单灵根,其余皆乃三灵根或是四灵根。内门从凡间界寻回的,双灵根有三十多人,其余的也和外门差不多离的样子。

    因着三百多众皆未到断食阶层,所以内门发放了每人三瓶辟谷丹和三袋子灵泉水以备不时之需。

    排在山道前边的是外门弟子,辛追本来站在首位。但他忽然就出列,折转向后的走到了徐蛮面前。

    “我跟你在一起行吗?”

    徐蛮前后皆是人,也不好说什么狠话的默了下来任由他挤了进来。

    正当随着拉开的人潮,一步步的朝山阶而行时,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人喊她的声音。

    “阿蛮,先等等。”

    徐蛮于人群中扭头一看,见是傅琳琅朝她追了过来。

    不得已的,她只好走出人群站在边上等她,身后也依然跟着个辛追。

    而坐于不远处的绯衣少年,也自然得见了这幕。他眯眼看了下那个跟得寸步不离的男人,诡异的勾起唇角冷笑了笑,然后悄无声息的从储物袋里摸只极小的虫子。

    这只虫子虱子般大小的极不起眼,通体亦接近肤色。

    少年笑着将食指划破,喂食了牠一顿饱足,便将牠朝站在一边的徐福手中悄悄递上去。

    “怎么说也是主仆一场几十年了,代我去送送吧。”

    徐福有些为难,摸不清主子意欲为何。但也立刻握紧了手中东西,朝着入山阶的那边飞奔过去。

    还没等傅琳琅与人说上话,他就站在了徐蛮身边,一巴掌拍向了她的后脑勺上怒道:“你个没心没肺的死丫头,那年路上你病得快要死掉了。主子不顾暴露的危险带你去求医问药,哪口吃的喝的不是他亲手喂下的。

    “主子天生贵胄,何曾服侍过人,那可是在拿自己的命去博你的命。你这贱命一条的,哪及主子珍贵,有甚可博的。但主子却没有扔下你这条贱命不顾,拼死把你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却不想养得你如今心大,说弃他而走便弃他而走了!”

    这巴掌来得太措不及防,让徐蛮的脑中嗡嗡作响,也呆若木鸡地忆起了当年。

    彼时逃命艰难,她又病了。实则那时,徐蛮早就做了活不下去会死的准备。

    可有那谁,日夜把她的头枕在腿上,给她强灌着药与汤水进来。

    所以这才是她恨不来的原因啊,因为这个人曾数度救过她的命。

    一时想到了这个,徐蛮又是大为心酸。忙看了看尴尬站在身前的傅琳琅,深吸口气道:“抱歉,可以等我一下吗,很快回来。”

    傅琳琅没说话,她也愣住了。拼尽了所有想象,也想不出那个高傲又无情的家伙给人一口口喂食的情景。

    傻傻的震惊呆怔中,她眼看那身白衣因奔跑而在风里翩翩翻飞。

    因为离得并不太远,徐蛮很快就跑到了凌渊座前。

    她稳住了气息与情绪,手忙脚乱地在储物袋里翻找了一会儿,摸出个荷包朝他递给下去:“我知道的知道的,你有更好的储物袋子不需要这个。这个荷包它的确是很普通,但却是我的一片心意。拜托了,这一回,你就收下它吧。”

    收下了,他们就当两清了。

    少年愣住几息,也记起了这个荷包来。彼时他刚入修真界没多久,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已有最便利好用的芥子空间储物袋,哪还会想用凡世里最普通不过的东西。

    思及此,他心口忽而莫名发堵地望上去。

    少女的眼底清澈又急切地映着他的身影,仿若脱胎换骨般的悟透了什么的豁然之色。

    他心口仿若划过痛感,仿若又没有。跟着,便往上一挥袖,将那荷包给挥出老远去。

    然后扭脸避开了她僵硬的视线,冷道:“如此普通之物,我要来何用。要送人东西,便该用心寻些好物来。”

    因为他一眼便能知道,这个东西他收不得。因而,恨得再度握紧了双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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