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蛮立于浮空栈道上,昂首眺望远方。绿荫覆盖下的一座座峰谷相连,完全遮蔽了她视线。

    但既使不用去看,她也知道这些山峰与树海,在不久后会发生什么。

    烈火似如出海猛龙,把这一切都焚为了灰飞。

    仿佛嗅到了不详的味道。

    夏夜里本该吟唱的虫闹,也龟缩得静悄悄。

    忽而,有大风起,惊得林中的鸟禽群起逃离。

    最后,只剩下漫山遍野的萤火虫儿,无知无惧的飞舞。

    徐蛮在这星星点点中待了很久,也没有挪动寸步。

    因为她曾劝过哭过喊过,也没能改变什么。

    原地忍耐中,栈道前方的密林里有一群宫女们朝她奔跑过来。

    “呜呜呜……娘、娘……我还不想死,我想回家,想回家……”

    “快!快!快!有这哭的功夫还不如快点跑,出到外边就安全了!”

    徐蛮看得见她们,她们却看不见徐蛮。

    仿佛处在两个不同的时空,很快就身对身的与她迎面而过。

    像是一阵风,一片影。

    徐蛮就这样站在原地不想动弹,眼看着一群又一群人从她眼前逃离。

    跟着,又走来个头发灰白的老妇。

    她身上的衣裳与发髻皆被树枝勾乱,在那栈道上时走时驻,时哭又时笑。

    她慢慢朝徐蛮接近过来,口中念念有词的在笑着:“……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要回来?……我是皇后,是中宫娘娘,是他们的主母。只要你不存在……我于他们来说也并无威胁。哈哈哈……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哈哈哈……我是皇后娘娘……是太后娘娘,谁也抢不走这份尊荣。”

    话至此处,老妇忽然将松懈的肩背挺直,在空无一人的栈道上昂首狂喊:“尔等贱妇贼子,给本宫跪,给本宫跪!给本宫跪!”

    月夜下的漫山谷,满是她这声跪字的余音环绕。

    此音不歇中,有群宫婢焦急的欲从她身边逃过,她却拉住其中一人命其跪下。

    那宫婢正急着逃命,又哪里肯依。推推搡搡里,挥掌朝她喝骂:“……松开,快松开。都什么年头了。陛下的亲生娘正端坐在那皇宫的太后凤椅上,受着阖宫女人与外命妇叩拜呢。您的时代已经结束,结束了!”

    在性命如此紧要的关头,谁还管得了她究竟是谁,是何身份呢。

    这群宫女们耐性被耗尽,几人联手将她往边上狠狠一推。

    她后仰过栈道上的铁索,凄叫着向下坠去……

    “我、我我,我们杀人了,我们把太后娘娘推下去了!”

    其中一个宫女吓呆,不知所措地看向另外几人。

    “都这样了,还怕个什么。大伙选逃出去,然后闭紧嘴巴,自有顶锅的人在。陛下会将全部罪责都推到那人身上去,我们都会没事的……”

    很快的,这拨宫婢又奔跑起来的穿透徐蛮的身体而过。

    “相较之下,我还真算是个好奴婢。”

    徐蛮轻道这句,终于抬腿向前迈开。

    那年随凌渊一起遭着追杀时,她也逃过一回。半路却被愧疚折磨,又转身找了回去。

    她曾得他活命之恩,所以不愿欠他。

    这场问心阶的幻境试炼,真是让人又腻又倦,她不想呆了。

    所以,去彻底斩断恶缘,获得真正新生吧。

    徐蛮并不心急,而是一路缓缓而去。其间不乏思考这问心阶中的试炼,为何全是人心底最不愿去面对的东西。

    是想让人抵不过历经的种种疾苦,超脱出列的追寻那长生大道吗?

    只是,终级大道的尽头究竟在哪?

    从前的凡世间,从普通到皇权,应当是最高的道了。

    可她见识过那朝堂政客的奸猾,也见识过皇家人同室操戈的残忍。

    而仙门灵界呢,灵脉的争夺,机缘的窃取,哪种不是斗得生死见章。

    若说这一切正是为了飞升大道所为,那飞升之后的上界,是否真乃众人所期的桃源乡?

    那上界之上呢,还会不会有另一层上界。

    徐蛮没见识过什么上界,也没有哪位飞升过的大能,再回到下界来给众修士们好好描绘一番的。

    而悉数近千年来得以飞升的大能们,也只有那么些个罢了。多数的人,不是在求索中陨命,便是还在汲汲营营不辞辛劳的追逐。

    所以,没有人来告诉徐蛮真正的大道是什么,在哪儿,又何以为信仰的坚持前行。

    她糊涂了。

    但好在徐蛮并不很贪心,先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便是离开凌渊这道会灼伤人的火。

    因为所有的畅快,唯有离开了他才能办得到。

    就这么慢慢走了一路,想了一路,终于走到栈道的尽头。

    哪怕徐蛮上辈子已经见识过比这更残忍的血腥,还是会忍不住反胃得想吐。

    山间行宫的那栋正殿,已整个没入了冲天的火光里。分明这行宫的边上就是湖,却无一人去取水施救。

    哭喊的,逃命的,拼杀的,替这月夜的山间腹地染上了别样的热闹。

    此情此景下,徐蛮又给自己立了一个小目标。便是她将来一定要变强,最起码要强过双灵根的徐福。

    然后在他恶劣着眼神杀人时,将他打趴的踩在脚下。

    不过眼下,她再是抵触也无用。徐福与凌渊,早就将这些人杀光了。

    徐蛮轻轻叹了口气,步下栈道的阶梯。走过混乱逃命的人群,穿过以一敌百的战局,终于站在了另一面阶梯下,仰上望着那少年。

    他穿着身染满泥污的黑金蟒服,依旧动也不动地瘫坐在燃烧的宫殿之前。

    他的身侧,跪坐着另一个她自己。正举着手中帕子,替他清理着身上的污迹。

    这场幻境的试拣究竟是谁的徐蛮不知道,只知道真正的凌渊或许也在这里。

    不然先前的那个深潭里,她又怎么可以触碰那小凌渊?

    如果按照这样猜测,这场幻境应属于凌渊为多。

    徐蛮怀着疑惑地走上去,然后俯低下身子,举起手中一直握着的匕首,朝人当胸插了进去。

    这问心阶的试炼实在太另人生厌,以至于她生升了满腹退意,哪怕她见鬼的连半个机缘都没得到。

    捅出的匕首掠了残影而过,利落地刺入了道坚实的身体里。

    “呵。”徐蛮难忍愉悦低笑,将匕首往他更深处送去。

    “疯子,咱们又见面了。”

    她才不学辛追那样捅自己脱离,她早已不是天寻宗年轻的徐阿蛮。她已经足足活了三百多个年头,经历过无数的事情与风浪。

    被徐福用美酒佳男,一日日侵蚀得养大了性子。

    既是决心要做出断舍离,那么手中的刀子就要一定够狠。

    一阵场景摇摇欲坠中,绯衣的少年这才真正清醒过来。

    他刚才,仿佛又经历了一遍人生的至暗时刻,被母后用匕首刺穿心腔后扔入了潭底。

    过程麻木得让人反胃到失魂,最后他还是依如当年一样,被阿蛮搀扶着拽了上去……

    再到他彻彻底底的脱离出来,却是因她刺入胸中的匕首。

    只是这把匕首,不是早已弃在了他储物戒的最深处吗,又怎么出现在了她手中?

    不过眼下,这已算不得是什么最重要。

    “……真就这般恨我?”

    飞速倒退的碎片流光中,徐蛮坚定答道:“没错!”

    话落的下一息,身体一阵松快,有亮堂的日光刺晕了眼眸。

    终于出来了啊,徐蛮贪婪的举手遮挡,耳边听有守山的弟子扬长着嗓音道:“记,丹峰徐阿蛮,问心阶上至三千五百阶。”

    她有走这么高吗,徐蛮疑惑。刚想出声确认下,负责做记录的两名弟子之一,边录写的边抬头望来:“请问徐师姐,可有斩获什么机缘灵宝,任何东西都行。”

    徐蛮刚想回句没有,一柄匕首便从上至下,携雷霆风势的刺入她胸口。将她重重地掼砸在了山石壁上,还吐出了口血水来。

    匕首她才见过不久。

    此情此景吓愣了两名负责做记录的弟子,但徐蛮却没被吓住的抹了抹嘴低低的笑了笑。

    因为她两辈子加起来,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么的轻快。

    很快的,上边的阶道拢手走来一人。斜飞入鬓的眉峰下,是双寒如星霜的眸子。

    三十上下的年岁,已颀长了身量。也不知那身绯衣被扔去了哪里,换上了件属于他这个阶层的银灰道袍。

    改变了年岁样貌,果然增添了成熟的气韵。单单只是站在那里,便端得一身入骨的风/流。

    徐蛮知晓凌渊所有的模样,这幅反而更熟悉。

    上辈子他们叛去幽冥涧后,为了镇住那里数以万众的魑魅魍魉,凌渊便弃了少年模样。

    些许的怀念里,又听有话音响起:“观你衣着,应当是我天寻宗哪一峰的君上,怎、怎怎么能这么对待刚出试炼境的弟子呢?”

    负责做记录的两名弟子,虽然被对方一身元婴的修为吓得有些两股战战,但还是颤着声儿的想要维护宗门的和平。

    却见山道坡上拢着手的男子,只淡淡瞥他们一眼,便漫不经心道:“我与她,有仇。”

    “有仇、有仇也不可以私斗。”另一名弟子虽也俱于他一身睥睨之势,但该提的宗门门规还是小声提了一嘴。

    “你们,你们可以约在擂台上进行公正的比斗,但鉴于同门不好伤了和气,最好还是点到为止。”

    男人眼底掠过微微惊异,扭头看向说话的小弟子:“倒是个好主意。”

    说完话,又掉转眼神望向在场唯一的女人,嘴角轻扬起些恶意道:“听到了没?此后,该当心了。本君,很记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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