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蛮跟着扛炉的三师兄往住处走回时,天色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洒遍山野,给所有一切都笼上了层橘色霞光。
朦胧昏色里,丹殿的阶梯上熙熙攘攘的涌出来百余人众。这些人有男有女,年岁尽在十七八至三十上下之间,正笑笑闹闹的低声交谈着。
或是因他们扛着的这樽大丹炉,实在是太过显眼的关系。那边阶梯上的修士们,忽然就止住了说话,整齐划一的僵住步伐。
又在齐声的“啊啊”尖叫声中,集体朝着他们这处扑来。
一路而来的路程里,有人扯住前边人的手腕,借力的冲到更前边去。有人干脆跃起的踏在人头顶预备起步,却遭人扯住腿脚的摔下地来。
而后边的人,也不管跌落在地的那人伤成如何,直接踩在他背上的朝那耀眼所在地冲去。
见这架势,徐蛮赶紧退了再退,眼睁睁地看着扛炉的三师兄,避无可避的被蜂拥而至的人群给堵在了中间。
徐蛮松了口气又再退开点距离,看着身前一片人头攒动。
谁都想挤到最前边去,被挤的也不想认输。于是引发了一片的乱象,吵闹声也随之炸开。
“该死的,是谁在踩我脚?”
“松开!混蛋,快松开我头发!”
“别挤了啊,都快被挤成个肉饼了!”
“天呐,我若有生之年得一个这样的丹炉,死也无憾了!”
“呜呜呜呜……太漂亮了,太漂亮了!再让我摸摸,再让我摸摸啊……是哪个混蛋王八蛋在扯本姑娘衣裳,我还没看够呀!”
“唉,前边看过摸过的快点退开一边去啊,后边还有一堆人等着呢!”
徐蛮只觉耳膜都快要被这阵喧嚣给炸破,便又退开了点距离。
但不忍再看的转面第一眼,就看见还趴在地面的那个人。
吃力的仰起半身抬起一臂,朝着人堆的方向泣喊道:“南奋师兄,别急着走,容我看一眼再走也不迟的。”
他这句声落,徐蛮听到终有人受不了的将那大丹炉“哐当”一声的朝地面放下,扬声怒喝道:“全都给我安静下来,排好队的一个个来。”
喧哗刹那便因这声静寂,随后又开始窸窸窣窣涌动起来的迅速排成几个列队。
等那一双双眼充满急切又都不敢开声的望过来时,南奋才满意的朗声道:“开始吧,看一看摸一把就离开,别耽误下一个。谁若是不听话,这么些年也该知道我是个什么脾气。”
徐蛮远远看着这一切,真心感叹修士得获宝物的不易。也再一次在心底暗暗发誓,既然拥有了个这样的好物,定要好钢用在刀刃上。
是以,在这声声的艳羡和惊叹里,徐蛮也在一点一滴的畅想着她的未来。
直至有声齐齐喊着师姐时,她才被惊回神思。
面前整齐列队的站着百余众人,皆对她躬身拱手的见着礼。
哦,是了,她拜入了莲凤道君座下,而这些只是丹峰的普通弟子,没拜任何人为师。按着辈分,是该叫她声师姐。
徐蛮稳了稳神,扬上淡淡微笑的还了众人一礼。
待人群散去时,才再度接近师兄身边。听他呼出口长气,又蹲身的将地面大丹炉给扛起在肩上。
一番停顿下来,天色已至大黑。
两人兼一丹炉回到水榭时,徐蛮又再感动了把。
白日里来时还没太注意,原来某些垂下的树枝上,还悬挂着些红木灯笼。也是这些浮空的白色柔光,照亮了她回屋的整座桥廊。
也将那桥下的满塘池水,映得波光粼粼。
徐蛮不知再说些什么,才能表达这份感激,默默跟在三师兄的身后踏了上去。
桥廊并不很长,经过一道蜿蜒的亭又再走过一道小拱后,就可清楚的看见两间屋子,与屋外的所有景致。
那两间并排的屋子不算大,左边的空地上种着颗桃树,树下有套石制的桌椅板凳,还有个竹制的摇椅。而右边,是块面积稍大点的荒地,大约是用来种植灵草的。
徐蛮茫茫然的随着一阵脚步声,当先进入了右边的屋子。
屋内除了架高至顶梁,宽至整扇墙面的药柜与架木梯之外,便再无其它。
南奋将背上扛着的大丹炉又是“哐当”一声的放落在地,才呼出口气转身朝师妹望定。
“好了,丹炉也给你扛过来了,你好好收拾一番吧,我走了。”
徐蛮心下一慌,忙出声喊住他:“等等!”
南奋笑了笑,也不急着追问她还有什么事。
然徐蛮心里,只是有些没底。
上辈子哪怕沦落到了幽冥涧那样的魔窟,她身边也是没断过人的。
凌渊闭关多年不见人的那个时段,徐福已然将她当做了另一个主子在照顾。他弄来了女魔修服侍着她的一应日常起居,会押着美男来给她说故事或是跳舞。她所吃的喝的用的,全都是他能得到的最好之物。
所以,她周围从不缺少人与声音。
而现在,她真正是一个伴也没有的要展开新生活了。
无边忐忑里,徐蛮暗道自己没用的,又想起了先前那群普通弟子来。他们可没她这样的机缘,能拜得一峰之主为师,也不能轻易得到个绝好丹炉,也住不到个如此宽敞之地。
更何况她只是个区区三灵根不满五阶的废材,说不得那些普通弟子里面,就有比她灵根资质更好的存在。
不能再这么胆怯下去了,要好好干一把漂亮的,来向他人证明。她绝不会堕了师尊脸面,也能是耀眼的存在。
这么一想,徐蛮终于少了些惶恐的充满了干劲。再度朝向那双笑着等待的眼,羞耻得几乎想要钻地。
憋了半响后,只能厚着脸皮道:“师、师兄,你能借我些灵石吗?我所有的身家,全都在问心阶的试炼境里被毁了个干净,眼下真真是身无分文了……”
话越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徐蛮的脸也羞耻得越埋越低。
南奋看着师妹发顶,只觉好笑,嘎嘎作响着扭了扭不适的肩颈,痛快道:“可以啊。外边有坐的,我们出去坐下再聊。”
话落,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来到左边空地的那颗桃花树下。
南奋当先坐下,朝师妹指了指对面石凳,才从腰间取下个储物袋,再从里面摸摸索索的又拿出个小的储物袋来。
解开系口确认了下,又在掌心掂了掂,才朝人递过去。
可正当徐蛮捧着双手去接时,对面的人又将手给收了回去,笑得满含深意道:“师妹,先前师尊给你丹炉时,你承诺会将你炼制出的最好丹药送给他老人家。师兄可不敢与师尊争那最好的,只盼着你真炼出了好丹或是得了什么好物,也惦记着师兄对你出钱又出力的这份好,如何?”
说着,才将手中装有灵石的袋子,朝师妹摊开的掌心里放下去。还顺势又搭上她发顶揉了两把,继续道:“乖乖的省着点花,毕竟师兄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
徐蛮很想说声,赚到了灵石之后会还他。可她唯恐他听到这句后,会在以后的同门日子里记恨的找她麻烦。
是以,不得不痛苦的承下这个人情,还仰面笑着说了番感谢的话。
好不容易将这不好惹的师兄给送走后,徐蛮便一把将灵石从袋子里全都倒在了桌面上。
扒拉着几遍看了看,全都是下品灵石。又耗时数了数,只得二百七十块。
好吧,总比一块都没有强。
这二百七十块下品灵石,说不得就会给她挣来很多很多的财富。
划破指尖在储物袋上滴血认主后,徐蛮将它系回腰间,起身朝没进去过的那间屋子行去。
这间屋子也是个宽敞的大通间,靠墙的最里边放着张棕色的木床。床的右角靠墙位置立着个衣柜,左角按着张方桌。
上边有面铜镜,下边有张木椅。
而桌子的再出来些位置,立着个洗脸的铜架,架上放着个铜盆,上边还挂着两条崭新的棉巾。
最后,还有扇高大的屏风,没摆位置的立在墙边上。让她可以一踏步进来,便揽尽屋内的所有布置。
这份心思当真细腻,让徐蛮又感动了一把。
虽然这地方比起她上辈子住过的幽冥涧宫殿,还是差得太远,但比起那些挖个山洞就住进去的来说,又好上太多。
所以徐蛮忙克制住心底那些微的孤寂之感,端起洗脸架上的铜盆,拿过条布巾卷起袖子就开干了。
她来来回回从外边池塘里打上清水,把屋内的地面与家私全都细细擦上一遍,才将那个大屏风摆在了床前。
没办法,练气期的修士还没开识府聚灵丹。类似清洁术这类的,根本没法子施展。
所以,徐蛮不得不忍下对这缓慢行动的感概,又去到水塘边清洗了棉巾,端了盆水开始擦拭起另一间屋子来。
直至弄干净了整个药柜后,徐蛮的全副心力终于落在了房间中央的那个大丹炉上。
她再次洗干净棉巾,换来了干净的水,才擦拭起这个被百余众人摸过的丹炉来。
徐蛮用上了最真的诚意,一点一滴将它擦个干净。最末了,才将手放上去的淡声道:“听着,你再厉害也只不过是个满级法器罢了。在你上边还有神器,你想晋阶成为神器吗?一个丹炉的最高成就就是炼就出最好的丹药,升级成最极品的炉子,而不是鄙夷说不定可以帮你达成这些的主人。我对师尊说的那些话可不是骗人,我在炼丹方面真的很有天赋。还有什么灵根是比起水土木三灵根配合起来,能更精准的找到优质灵草呢。
“所以,你若是同意我说的,或是决定信任我,便受我所控吧。”
这话落下,徐蛮掌心的丹炉隐隐颤抖起来,炉身上两条龙纹又开始狂躁的四处游走不停。仿佛在不忿,又或是迟疑。
但终也改变不了被迫认了个才练气三层的主人,狂躁了会之后,也只能死心的认命,贴着那掌心渐渐缩小了尺寸。
徐蛮也立即伸掌,接住了变得只有巴掌大小的丹炉,激动不已的在它盖顶上摸了摸,道:“好好好!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定不负你所期。”
完成了这件事,徐蛮心中大定,把个漆黑小丹炉紧抱在怀里,才有心思踏上屋前那座建在水上的桥廊。
在夜下的柔光中,走走又停停,摸摸又看看。一时被那水面的睡莲吸引,一时又觉得那几尾游鱼有趣。
正当观望得兴起时,静谧中忽有声起。
徐蛮扭脸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根枝桠,往下沉了沉的跌下来道银灰色身影。
这人乘风御水而来,轻盈的落在她身前不远处的桥面。散着发敞着胸,松着腰封赤着足。
在她一身戒备的恨恨眼神里,抬掌将凌乱的长发朝后拂去,才放纵了神色的肆意道:“我喝了点儿酒,由烧渴中醒来,却发现床畔再无那个端茶送水的人,以至于心境糟糕透了。既是我不愉快,当然只好来找那个造成我不愉快的人。或许只有让对方比我心境更坏之后,我才会寻回点报复。”
徐蛮因这话气到胸脯起伏,但也知非他对手。只好忍了这口气,平静的望向那双眼,道:“凌渊,我们难道就不能和平相处吗?”
“和平相处?”男人轻笑出声,一双眸子里泄出无限嘲意:“对背弃者么,你当知我脾性的。”
徐蛮不得不承认,他成功的把她逼崩溃了。打又打不过,让她还能怎么办,只好朝人吼道:“那你要怎么办,一掌捏死我吗?”
男人又是笑了声,轻抬着赤足走来。等近在了她跟前,才俯下一双恶意的眼道:“一掌捏死,那多无趣。旁的那些人背叛,我不痛不痒。而你,终究是不同些的。所以,自是要出尽了心中这口恶气,再另作它算了。”
所以这话表达的,是要留着她慢慢折磨,等泄了胸中恨意再处决的意思吗?
徐蛮已气到快哭出声来,也顺势低声哀求道:“凌渊,你困了我一甲子有多的年头。我不过是想过些不同的生活罢了,难道这也不被允许吗?你那凌氏的王朝早就没了,难道还要困着我做你一世的奴才?”
“是啊,凌氏的王朝的确没了,你不再是凌氏王朝的奴。只单单是我一个人的奴而已,明白了么。”
“你混账,我凭什么要是你个人的奴!”
“凭你们这些弱者,只能屈从在强者掌下生存这个理由,如何?不是前脚离了我,后脚便又找了个靠山么。”
徐蛮说不过他,反被他戳中了身为弱者的痛处。一时头疼的扶额,原地转圈的想着解决之计。
可几乎把脚走得冒出烟来,也想不出可行的化解之法。
最后,只能垮了双肩的溃败道:“好吧好吧,冲着我来吧冲着我来吧,只管冲着我来吧。但我警告你,也只能冲着我来,不准动我这里的一花一木。”
但这句厉语,却又是惹得人发出轻笑。
“警告?似如你这样的弱者,还不配说出这两个字。果然还是我从前纵得你太多,才养成了你这轻狂的性子。”
这句落下,他随意着曲指弹出,便化风为刃的将那湖面的几朵莲花割断。
末了,还低声笑道:“这么些廉价的东西,就得了你的心么?所以似如你们这样的人,也就只配得这些东西了。”
徐蛮看着那几朵浮着的莲花,很快就被几尾游鱼给拖入了水下,终是忍不住的滑落两行泪来。
男人瞥了眼那水波动荡处,继续笑着给出报复:“可怜的惜花人,需要我帮你惩罚那几尾不惜花的小鱼儿么?”
徐蛮在拼命忍着哽咽,却见他从袖口滑落出一条通体漆黑的小蛇盘在指尖。
逗弄了几下那吐着的蛇信后,便垂手将祂滑入了塘中,还不忘吩咐道:“那几尾不惜花的小鱼儿,赏给你做腹中食了。”
漆黑的小蛇在水中翻卷了几下身子,忽然化作条庞然大物样。嘶嘶的吐了几下信子,张开血盆大口朝徐蛮当头扑来。
徐蛮可太认识这条蛇了。
一般的修士要控兽,必须要与妖兽结下血契,再给其按上缚心锁。血契的控制能使妖兽听令与不得弑主,但这不代表妖兽不会伤害主人以外的无辜旁人。
毕竟妖兽这种东西,生来就带杀性,也是靠着杀戮修行与晋阶的。
所以未免祂们惹下祸事,不知哪辈的修士们研究出了缚心锁这种霸道之物。可一旦按上了缚心锁的妖兽,也失去了原本的凶性。虽然依然可以被主人命令着投入战斗,但因那缚心锁的关系,只能从旁协助干扰,却绝不可伤人性命。
而控兽这种事情,在凌渊这里却是大有不同的。他在他的两只妖兽身上,各种下了一道符。并未与祂们结下血契或按上缚心锁,另祂们保持住了凶性的同时,又不敢反抗于他。
而这条大蛇再过几十年,便会生出四爪双角的化为蛟。
上一世被凌渊带着初入幽冥涧抢夺地盘时,徐蛮亲眼见过这条蛟是怎么张牙舞爪飞腾在半空,把一个个魔修给撕碎成两截的。
此刻,这条保持着凶性的大蛇,正在水中直起条高高的身子,张大着嘴巴落在她头顶上。
徐蛮可以感觉到祂的蛇信已触及到她发丝,腥味的口涎就快滴落在她额头。
恐惧使她忍不住颤栗,却见某人抬起根手指,朝她头顶“嘘”了声的轻笑道:“这个可不行,她是我的玩物,你的在水里。”
徐蛮还记得青空大师曾对她说过,说忍无可忍时无需再忍。而此刻,一句玩物摧毁了她所有的好脾性。
她明明想做个温柔的好女子来着,可偏偏有人能将她逼成个疯婆子。
“嘭”的一声巨响,徐蛮举着手中丹炉朝人额头恨恨砸去。
“玩物你凌氏的棺材板板!”
鲜血飞溅而出的同时,大蛇的嘴巴也朝徐蛮的额头扑下。妖兽天性就弑杀,血气只会更刺激祂们骨子里的凶性。
但徐蛮已管不了这么许多,死就死吧,总被这么纠缠,活着也无多大意义。
正当她绝望的预备闭眼时,有人伸来一掌将她头顶大蛇瞬间拍飞出老远,又“轰”一声的跌落进水里。
于是她的眼神再无物可躲避,抱着个染血的凶器望着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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