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蛮的好心境,瞬间被双捂在耳上的掌,搅扰得复杂。
不由叹了叹气的,朝人好言相劝:“辛追,看来我们真的很迫切需要聊一聊。但现在不是时候,你先把手放下来吧。”
辛追实在贪念与她的这般近亲,但还是依言将双掌松开的朝下垂放。
途中,想要最后再摩挲一次她脸颊。指骨都忍不住展开凑近了,又唯恐如此会遭她厌弃,便忍了忍的彻底放下。
徐蛮见他这份犹疑与眼中瞬升的黯然,强压下火气扬起道笑意:“辛追,咱们非是血亲,又不是什么其他关系。所以此后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这样的动作我都不希望你再做。毕竟我身为女子,还是要在意一些人言的。”
辛追掀了掀唇没说话,任由份落寞在胸中蔓延。
片刻后,才对上她那双满是拒绝的眼,淡淡笑开:“也不是完全没关系的,我现在已成了你的师弟。修仙之人,大可不必再用凡世间的那套繁文缛节来约束自己。男女修士之间关系亲近的也大有人在,不会有人因此而闲说些什么的。”
这话落下,辛追又想起上一世来。
她成为扬名幽冥涧的女魔头,所居住的宫殿里养着数十个男宠。
那些该死的刺头们每次回到后院里,总是扯着嗓子痛骂她,说什么誓死也绝不朝她这个女淫/魔低头。
呵,他们也配!
他们何曾见过,她最光彩逼人与纯真的模样。何曾体会过那种,只要她想护某人时,便会为那人豁出性命的决然。
于此感概中,辛追又遥想起当年。
她只因为护着他的那块硬馒头,便与群孩子们撕打成一团的怒骂模样。
那样的尖锐与气势袭人!
等将那馒头夺回后,会先在怀中捂得温热,再撕碎了一点点掰开他的嘴巴喂进来。
会因他连着的高热不退,解开他破烂脏污的衣裳。用冰凉的湿巾,不停的给他擦拭着胸口与后背降温。
却不顾及自己的手指,已被冻裂。
会在他又忽冷的发抖中,披了她的那床破棉被将他抱入怀中的给他搓着双臂。会在那些孩子们愤恨得想要偷偷捂死他们时,又从几人的压制中挣扎出声的求救与撕打。
待那些人牙子们冲进来挥着鞭子控制了局势后,便从团混乱的腿脚中朝他爬来。
拼命的摇晃着喊他名字,笨拙的贴下来朝他嘴巴里吹着气息。
在他终于抵不住睁开眼后,有泪从她沾着泥污与捂痕的脸颊上疯涌着滑下来。
那双眼明明是在哭着,却又笑得那般漂亮,像是黑幕里闪烁着的永不灭星辰。
实则那会儿,他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没了生的意志,想随了爹娘去也。
但就是那双激愤的眼与手,一直推着他在往活着的路上,一点点的又挣扎了过来。
甚至在最后跑折了脚后,也把逃脱的机会让给他。
那之后的几百年里,他于人群中不停的兜兜转转,却再没遇上过双那样不屈的眼。
然却眼睁睁的看她跟错了人,被毁掉了一辈子。
所以重得回来的这次人生,他再不要见她被人拽着头发,哭喊着从他眼前经过。
再不要她颠沛流离,被人割断头颅失去声息的躺在那阴暗的殿堂里。
他要她这一世里永远平顺安稳,要这双眼可随心所欲的自在飞扬!
如果她想要,他甚至愿为她自褪了衣裳,哪怕她只拿他当个暂时的慰藉,心中仍放不下那人都罢。他不会很贪心,只要她留个位置给他就够了。
思绪至此,有股温热浸湿了他眼眶。
见他又是这种样子,徐蛮闭眼扶了扶额,有些不耐的朝人低喝:“你这是又为何?”
辛追垂眸举袖拭了拭,才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我很开心。”
“开心得落泪?”
“有句话叫喜极而泣。”
周围人太多,而且也不是时候,徐蛮不好朝他大吼,只耐性尽失的压低了声音:“现在没法子与你细谈,等有机会再说吧。”
也是她刚说完这句的转头间,欢声沸腾的人开始自主的分成几列队的站得整齐。
不过数息里,就完全静寂下来。
徐蛮同辛追,就这么被暴露在人群的间隙里。她左右看了看,想选条队伍先站进去再说。却见人群的最前边,有人正朝她招着手中羽扇。
“傻徒儿,愣在那里干嘛。快过来为师这边,趁着今天人齐,正好给你介绍介绍另外三个师伯。免得哪天忽然撞上了,都不知是谁。”
徐蛮咽下了些尴尬,抬手遵了声是,便于人群的夹道里,朝着师尊所在走去。
而辛追,也亦步亦行的跟在她身后。
等到达了一排人身前,徐蛮率先给师尊请了个安,才朝另几人鞠礼的喊了声师伯,然后便静等着师尊做介绍。
辛追紧随其后的也道了师叔与师尊,也沉默的等待着。
莲凤举扇挡唇的眯眼朝徒儿身后的家伙看去,不满的哼了声,才挥扇朝徒弟介绍起来:“大师伯莲芸昨晚你已经见过,大师伯身边的是二师伯莲峭,二师伯过来是三师伯莲鴋,三师伯身边的是四师伯莲誉。来来来,再见过一遍礼。为师的这几个师姐师兄可是都很和蔼可亲,极为爱护疼惜小辈的。”
说完,抬扇掩唇的朝徒儿轻咳了声。
徐蛮又起了些尴尬,也只好忍了忍的抬步走到二师伯莲峭身前,拱手施礼的道声见过师伯,便垂眸将双手平放着朝人伸过去。
此举之下,她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奈何师尊有命,她又不得不从。
莲峭瞥眼朝满目得意的师弟那儿看去一眼,才冷哼声的在储物戒里挑挑拣拣的摸出几样东西,朝面前人的掌心放落上去。
“储物镯没什么稀罕的,这个钗却是好物。”
徐蛮只觉掌心一沉,才抬头朝人看去的弯眸一笑:“谢谢师伯。”
莲峭挥了挥手的不耐这套礼节,徐蛮这才将掌心一只镯子与发钗收回了储物袋里。
接下来,便又移步到另一人身前。
“师侄徐蛮见过三师伯。”
“嗯。”莲鴋淡淡应了声,也冷眼瞥了瞬师弟,才由储物戒里摸出个小丹炉,放在了那双摊开的掌心里。
徐蛮对收到一个丹炉很是惊喜,但这种情况下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
便维持着淡然的将东西收入囊中,谢过之后又转移到了下一个人面前。
仍然是那句重复的话。
“师侄徐蛮见过四师伯。”
莲誉已是懒再去看师弟任何一眼,只把个早已拿在手中的丹药瓶朝人掌心放去。
徐蛮收了东西刚欲走回师尊身前,却见他眼神闪烁的朝她抬了抬扇。
便立刻惊醒到什么,又折返回身朝大师伯莲芸走去。喊完人之后,居然又得了个莲花形的小丹炉。
这下,徐蛮的欢喜便实在有些忍不住的溢在了眼角眉梢间。
刚道完谢,却见她身前的大师伯也轻咳了声的朝人扬声道:“辛追,你也认识拜见一下各位师叔吧。哦,还有林蔍,你也出来拜见一番师叔们。”
林蔍本是盯着张脸看得目不转睛,见她收下诸多礼物后忍不住心喜的小模样,也难挡一阵愉悦在心底蔓延开。
忽听师尊喊她,也忙出列的排在昨日一起入门的师弟身后,一一拜见过几位师叔也收了些见面礼。
将东西都收入储物袋中后,她忽然想到什么,转身走到她苦寻了数十年的人面前。
在她疑惑不解的眼神里,取下自己左耳上的一枚耳钉,指骨发颤的朝她耳垂伸过去,然后一把狠狠怼穿过去锁紧。
徐蛮抬起的手被只臂膀压制,她修为没人厉害拗不过人家。再说这种场合,又是师姐妹一场的关系,实在不宜弄得太僵硬。
便把道刺穿耳垂的闷疼咽回腹中,等缓过了气来,才朝人不解地望着。
“师姐,你这是……”
林蔍抽出块帕子替人擦去耳垂上溢出的点点鲜红,才退开些距离的反手摸向自己另一只耳垂上的耳钉。
因为这点分享,她惯常僵硬的面上扯出道浅浅的弧度。
然后避开那道逼问的眼神,低着声音道:“师妹,我、你……”
她你你我我着吞吐了好一阵,却说不出话来的归于沉默里。
明明骨血相连的妹妹就近在眼前,她却无法同她表明身份,因为怕她会陷入刻骨的痛苦与仇恨里。朝她嘶声喝骂,怨怪那年被卖掉的为何是她。嘲笑他们那群无能又残忍的骨血亲人,用她的卖身钱才得以活命。
她只凭想象都痛得几欲窒息,又怎敢揭穿身份的顶住她憎恨的眼神。
还不如暂时就这样吧,起码她还能够保有这样的平静。
她是真的真的,不愿再伤她的又害怕。
是以,只能怯懦的把所有苦涩都咽下。将面色伪装出失落,以退为进道:“是我失礼了,只觉师妹长得可爱,就想学师叔们一样送些见面礼。若师妹不喜,就还我吧。”
说完,抬手伸向她耳边。
徐蛮被这招弄得进退不得,忙抬臂将她的手给挡下,虚虚的扯开道笑:“这是师姐的一片心意,我怎会不喜欢呢。”
“真?”林蔍干脆利落的将手收回。
徐蛮努力的撑住嘴角微笑。
“再真不过了。”
“既是这样,师妹会好好戴着的吧。”
当着这么些师长的面,让她怎么能回答得出拒绝的话。徐蛮算是领会到了一点,这个师姐是个狠人。
不由暗叹一声,放弃抵抗的点点头。
“会,我会好好戴着的,谢谢师姐。”
时至此刻,林蔍总算松了口气的忍住百般贪婪,返回到师尊的身边。
莲芸看着这没出息的徒弟,想到某个晚上她跪于她面前,哭着求她收她为徒的那番隐情。可叹人就站在她面前,她却没有勇气相认。
不由抬手揉了揉她的头,算作是安抚。
而莲凤这边有点郁闷自己只一个徒弟收了遍礼,却连着给出了两份。
便朝前面站得整齐,又憋着声音的丹峰弟子扬声道:“好了好了,出发吧。都给我守着点秩序,别像没见过世面样的大声喧哗。”
可他这声刚落下,整齐的列队里就有人大声的回应:“好的道君,我绝不喧哗。”
他这言落下,满场仿佛解开了禁忌,“轰然”一声的发出了巨大欢笑。
莲凤也知他们心中着急,便不再拖延的朝最前边师姐挥扇做了个先请的动作。
既是要开拔去做正事,莲芸立即收敛了神情合掌交叠的端正了手势。
然后微扬着头,率先朝个转送阵走去。
而宽阔场地上分成五个列队的其中一队,便集体又自然的跟了上去。
像是跟着师长去踏青的学生,再怎么装出一副沉稳模样,也忍不住有些窃窃私语。
接下来便以此类推,三个师伯各带走了一队人,最后才轮到莲凤。
他自然也带上了徒弟们与一队人。
端正着姿容,朝前方的传送阵举步。
元婴期的修士,身上总有些秘宝,能让本是不大的传送阵,一瞬就将身后所有的弟子都收拢进去,又在眨眼间将他们带出在另一座山头。
徐蛮跟在师尊身后,是最后一波到达可入火冢的山头。
而其他四队人,皆静默地呆在各自的领头道君身后身姿如松。
徐蛮跟在四师兄身后,见众人都如此慎重,便也只敢转动下眼珠子打量周围。
让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们脚下的这座山头,大虽是挺大,但居然颗木寸草皆不生的光秃秃着。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有阵源源不绝的燥热,从脚底板传来的直达心肺。
让人在瞬间便觉得有些热乎起来,不过也尚在能忍受的范围。
观完贫瘠的山后再看人,也觉得好奇。
不明白丹峰弟子入个火冢,怎么连傅宗主与宴荀这个无妄道君都过来了。还有几十名剑修站在山壁旁,仿佛在临阵待命般。
而且,器峰也来了好几十人。
最怪异的是,他们怀中皆抱着些长长的木棍,棍子的最上边有个网兜。所以,该不会是用这个东西来捕捉火种吧?
稍微多看了几眼后,徐蛮便将眼神移开的转去了另一波人身上。
符峰的人会过来因一早就知道,所以并不意外。但她不太愿意看这群人,然后遭那九个符修长老用眼神哀求。
也不愿意面对徐福的埋怨,更不愿意面对凌渊那愤然不甘与冷冷逼问的神色。
幸而那入口处有正经事绊住,才让他不至于朝她这处看来。
不过在场人多,他应该会有所顾及与收敛。因而,徐蛮多少松了口气。
又等待了不多时,静谧中只闻傅宗主的的声音响起:“凌渊啊,你看这外边的温度都越来越高了,依我看该要加固一下封印了。”
迟缓了好一阵,才听那人懒洋洋道:“容丹峰的弟子都出来之后吧。”
“嗯嗯,这样我就放心了。宴荀,你也进去吧,有你进去我能放心些。别在咱们自己的宗门里,还让弟子出了什么意外。火冢可不比剑冢轻松,而丹峰弟子的战力又向来是四类修士里最差的。纵然有符箓护身,但有你们进去能更添一层保障。”
这句之下,也有道冷淡的声音应道:“嗯,我知道了。”
“好,那这就开始吧。”
也是这句结束后,抱着网兜的器峰弟子们开始行动起来。他们朝五个列队走近,穿梭在人群里,将手中的网兜分发到要入火冢的的每一位丹峰弟子手中。
见他们分发完毕后,符峰的小弟子们立刻从储物器里搬出十张桌椅摆好,又将每张桌案都放上套笔架与磨好的朱砂墨。
这些铺垫完毕了,符峰的九位长老各自选了张桌子坐下,提袖握笔的沾了沾朱砂。
然后有人仰头看向丹峰的主事人。
“莲凤道君,开始吧。”
莲凤颔首,行至师姐那队跟前,挥了挥手中羽扇:“先从你们这队开始,一分为二,各自寻个位置画上平安符。”
说完,又走到二师兄那队跟前,也是落下句一分为二自己找桌画符的话。
以此类推的轮到徐蛮他们这队时,只空余下一张桌前有人预备着画符。而另一张空无人座的桌子,总另她有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的,正当她暗悄悄的盼着千万别与凌渊对上时。他正好由封印的入口处折返回桌旁坐下,从架上抽出只笔来握住。
头也没抬的,淡淡扬声道:“来一列人到这边。”
徐蛮眼睁睁地看着大师兄领头朝那人桌前走去,焦急的恨不得出列跑去另一边。
当然,她知道如果真的做得如此明显了,便是给了个让他借题发挥的机会。
焦灼中,她身前的几位师兄们很迅速就被画好离开。偷摸抬一眼看去,那人笔若游龙,刷刷几下便完成一个。
这样的事情,明明根本就用不着他亲来办的。这,这分明就是想来堵她的心!
但不管徐蛮心底有千头万绪的复杂与不满,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她也只能眼一闭心一横的,将只手给伸下去。
直至有股温热,将她整个手背都托在掌心时,她这才睁眼朝下看去。
分明刚才,他只需要人悬空着手画就行。怎么到了她这里,就要握着来画。
徐蛮隐隐朝外抽了下胳膊,那只手却被握得更紧了些。慢悠悠的走笔中,一把懒洋洋的嗓音响起:“让你乱动,笔锋都偏了,这符废了。徐福,拿点水跟帕子来。”
徐蛮的身后还排着些人,尴尬得只想跺脚,又恨得欲端起桌面的朱砂墨,一把朝他脸上糊去。又急得恨不得喊他祖宗,让他快些给她画完这道符作罢。
怎么想都不能继续拖延后,徐蛮赶紧把右手抓着的网兜朝身后人一递。
“劳烦许师妹帮我拿一下。”
“好的,徐师姐。”许诺也扬起了些尴尬与畏惧之色,然后迅速接过她手中东西。
徐蛮赶紧掉头弯下腰去,毫不顾及形象的在掌心呸了声,就举袖开始擦拭。
既然他偏要为难她,那她也只好舍了一身剐的恶心死他。
却没想到,他虽是一脸的嫌弃,又并未松开。还就着徐福已端来的水盆与帕子,给她将掌心擦拭了遍后,继续开始画符。
而这回,终于不再整什么幺蛾子。
徐蛮的脸都被逼红,又庆幸终于过去。可等她拿着网兜站到了师兄们身侧时,却发现他已沉下面来。
被他画符的那只手,悬空的颤抖不停。
“你抖什么?”
他冷着不耐的声音,头也未抬的问人。
许诺急得快要哭了。
“我、害怕……”
男人将笔尖在砚台的边缘刮了刮,耐着性子道:“去对面吧。”
待面前的人颤颤巍巍去到对面后,又再扬声:“会发抖的都去对面,不会的上前来。”
他这句之下,连着有好几人都小跑去了对面。当然也有不怕死的,面上挂笑的走上前去朝下递出一只手。
“道君,能不能也给我画道金色的符箓让我见识见识?”
“嗯。”男人懒懒应道这声,加深灵力运于笔尖,将本是红色的朱砂墨变为了金色。
这弟子忍耐着等人画完后,才举手朝四周激动的大喊:“哈哈哈哈,金色的符箓,我也有金色的符箓了,我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洗手了……”
也是源于他的这一嗓子,四下就有些艳羡的声音炸开。然后移走到另一边的几名丹峰弟子,又迅速的小跑回来。
低眉朝他讨好,“道君,我不抖了,拜托也给我画道金符,我代表我八辈祖宗感激您。”
男人未动声色,捉笔沾了沾朱砂墨后,才朝人淡淡道:“手。”
徐蛮扶额暗叹一声,眼见有人朝自己冲过来,激动的把手举给她看。
“师姐师姐,你看,金色的符箓,这都多得了你我才敢想啊,原来凌渊道君是个这么好说话的人,从前是我们误会了。”
徐蛮哽了下嗓子,才提气道:“就算你不洗手,人体上也不能轻易留住符箓,朱砂墨会掉粉与消退的,除非有什么特殊的材料与特殊的方法。所以这道金符,最多只能留三天。”
她这话说完,就听边上的大师兄南玉笑道:“听了这话,我们几个总算好过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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