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流动渠水相隔对立的十多块田地,毫无遮掩之物。

    所以这番动静,瞬间就吸引了四散各处的种草人。

    他们齐齐抬头,朝那处看去。

    有人不敢置信地微张着嘴,有人挑眉浅笑的看戏。有人赶紧奔到三师兄身边,朝他兴奋地指着那处啧啧称奇。

    也有人一脸同情,叹息声的扬起一臂,想劝师妹在这大众之前好歹给人留点面子。可话到嘴边,又咽落回去。

    因那被压着打的,真非什么良人。让他受些磋磨,也不是坏事。

    但也有人很不了解这般状况,唯恐那被揍之人会忽然暴起反扑。

    毕竟这人可是宗门上下,皆知的坏脾性。而那可能会遭殃的,怎么说也是与他们师兄妹一场。

    正忍不住欲要上前劝说几句,却被哥哥拉住了手臂,凑近耳边低声道:“你不要命了,以他修为若是想要反抗,徐师妹一个手指头都别想挨上他的脸。”

    弟弟这才反应过来,忙收住脚步的觉得那幕是何等惊奇。

    而在场围观者,又何止他一人是这般认为的。

    久远的数十年前,他们都知道天寻宗来了个惊艳绝伦的人物。听说在人间界里,是身份尊贵的嫡皇子。

    多智近妖的搅弄过波澜诡异的深宫朝堂,也策马扬帆的征战过那喋血沙场。

    他曾在战场上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奋勇杀敌的事迹,一度在私底下被些弟子颂为传奇。

    哪怕被迫沦落至了这天寻宗里,也不见那双眸中有过丝毫狼狈。

    有幸得见时,只觉这人矜贵孤高得如同天宫寒月,半点也不像个会热血激昂的领兵之人。

    但不论如何,这人也是他们这等凡众,无法结交与靠近的存在。

    又哪能想到有天,居然能亲眼见他被人从高高的云端,拉跌入这泥泞里。

    他们心间为此,骤起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可转而又诡异的升起些,与这人拉进了距离的感觉。

    唯有一人,不同于这般想法。

    愤恨地捏碎了掌中木柄,为妹妹挥拳嘶喊的模样心疼不已。

    她不知究竟谁是谁非,但哪怕妹妹是错的那方,在她这里也是对的!

    是以,蠢蠢欲动的想过去与妹妹一道,揍烂那张让她激愤至此的脸。

    可她也知道,不能!

    一是身份上有所限制,二是实力不允许。轻举妄动之下,只会达成反效果。

    所以她身姿笔直的望向那处,拳头紧握得手骨都在“嘎嘎”作响。

    无道几瞬隐现身姿的出现在南玉身旁,左右扭了扭脖子后,有些手痒道:“你说我现在也趁机上去揍他几拳,会有什么后果?”

    南玉握拳低笑:“无道师兄亲自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可别去添乱了。”南仁忍不住说了这么声,又继续望向那处。

    而这所有旁的一切,徐蛮皆不知的只专注着掌下之人。

    她疯了般的跪坐在人腰腹间,一手压住他项颈,一手一下下的挥揍下去。

    许久的从前,她在那深宫里初去他身边为奴时。一些年长的宫婢们就又酸又嫉的嘲笑过她,说什么似她这般贴身服侍的,迟早都会沦为主子榻间的玩意儿。

    而玩意儿的下场,徐蛮见过许多。

    任她们再是拼尽了手段去魅惑,去争风吃醋的暗害,都捞不着个靠前的名份。

    在被玩腻之后,会遭人分配到个僻静的居所,远不比奴婢能四处走动的自由。

    徐蛮曾经暗暗发过誓,她定不会成为这样的玩物,落得个被拘禁终生的下场。

    有遭一日,定要脱了这身奴籍。飞出那禁宫的高墙,天高海阔的任遨游。

    可因些过激的行为,凌渊被“发配”边疆了。

    她与徐福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奴才,曾被他带着做过很多“特别”的事。

    留在那深宫里,焉能有命活。

    所以不得不收拾行囊,抛却所有的金碧辉煌,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经历够了杀戮的洗礼与暗算后,又一路艰辛扶持的来到了这世外灵山。

    徐蛮不知自己怎么就一步步的,走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她与自己的血亲相伴不过区区数栽,却陪着这人漫漫几百个年头。

    这份孽缘,已让她不知如何是好的只能靠这拳拳到肉来发泄了。

    边揍着,她边落泪的低喊:“为什么不早些说清楚,我没要你这样,没要!”

    而躺平着毫不反抗任由她揍入泥地里的人,又哪里是什么生来高贵的皇子。

    他从来都不是,不是……

    不过是个爹不疼娘不爱,被兄弟们厌恨至死,汲汲营营想要保住自己性命的可怜虫啊。

    所以上辈子的最后,他真有瞒着她悄悄身亡了么?

    她与徐福死了个前后,尚算不孤单。

    可他呢,又有谁人做伴?

    死之前,可曾有什么话留下。

    徐蛮为此不忿,又恨他总是什么也不对她说,总是随性地自做主张。

    可这不也很正常么,他是主子她是仆。

    她从头到尾,皆不过是个他想要却痛打了他脸面的玩意儿。

    或可有那么几份情义在,但绝论不上有商有量的地步。

    所以,他这才将温和礼遇都给了他人,唯独将肆意嚣张留给了她。

    可便也是这么个人,能在她病得快死时,没扔下解决了她这个累赘。

    一口口的强喂着她吃食饮水,拄着拐的也要背着她前行……

    徐蛮说不清是哪般情绪占据了上风,只是感觉肩头压下如山般的重负。

    再是如何狠揍都解不了恨,直至手臂都抬不动时,才退开些距离的只顾落泪。

    凌渊这才能坐起,抬起根手指轻触上人哭得殷红的眼尾。

    在此番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命途多舛的满心不忿。

    可现在才觉得,这天道让他受尽坎坷,说不定就是为了遇上个。

    能不顾他手染多少血腥,心藏多少阴邪。皆会站在他这边,为他心疼落泪的人。

    他忍不住为这出动容非常,又只能极力克制的将面上装作一派低沉。

    打小在深宫里渲染过的人,想要抓住人心的弱点,另她悲切自责,不过弹指之间。

    只是从前他总认定,以心换心必然是要用最真诚的姿态。

    却不想用上卑劣手段,反能得享这般美妙滋味。

    人果然还是要坏得够彻底,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固执己见多年,竟是白白浪费了光阴。

    此时此刻,他万般想要亲近这副带泪的娇颜。可碍于场合,只能隐忍的替她拭泪。

    徐蛮可没这般好心境,一把就将他的手给拍开,自己胡乱的揉了几把。

    抽泣哽咽中,忍不住又问:“……那这符咒,可还有解?”

    忽有阵风来,卷起凌渊鬓边一缕散发,露出他破皮溢血的额角,又垂落下去的,遮掩住他贪婪且自负的眸光。

    “无解。”

    徐蛮颓丧得再次捂脸,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而暗藏享受的人,终是不忍见她如此沉溺于惶恐。

    抬掌抚向她脑后,将人一把给摁入了怀中。

    “莫要再哭了,你是知我韧性的,哪会轻易就没了这条命去。”

    徐蛮借着这副胸膛暂缓了片刻,实在大为不忿这上苍,为何要如此苛待他们这三个苦命之人。

    一时难忍悲愤,退出他臂弯的哭嚷道:“……徐福呢,把他喊过来,我现在很想见见他……”

    这副娇态与哭音,可真真是催情生欲,他都还未享受到餍足,又要见他人作甚。

    是以,有些不欲满足她这个要求。

    却见人一双泪眼含波带雾,格外凄楚的将他望着盼一个答复。

    激得他胸腔也跟着颤了颤,赶紧将眼神给别开。

    如此媚态,怕是要索了他的命去,他也会控制不住的应允。

    是以,拿开她狠待自己那张漂亮脸颊的手,轻抚了抚那被揉搓出的红痕。

    “等着。”

    说完,催动内息翻涌,猛的一阵咳嗽,几欲闭过气的偏头噗出大口血迹。

    徐蛮被这幕吓住,几个手起手落间,见人越咳越狠的连呕几口浓血。

    便暗暗咒骂了数声自己无用,才把只手拍向人后背,一下下的替人顺着气息。

    凌渊低垂的眸中又闪过道异色,才扶着人手腕的坐直身体:“我怀中有传音符,你、你拿出来……”

    徐蛮给这人为奴为婢几百个年头,除开那最后一步,还有什么是没干过的。

    不过是拿张符咒而已,她哪里会想太过,直接抬手入他衣襟内摸索。

    一阵之后,还真被她拿出几张符纸来,但上边都是空的。

    还不待她开口,凌渊忙抽过其中一张,“昨夜用剩下的,且容我片刻。”

    说完,举指滑过唇间咬破,立即垂下的几笔便画成道符箓。

    跟着,便将其朝上空轻扬,念道:“徐福,过来。”

    悬空的符箓,霎时燃烧起来的化作只轻烟小鹤,迅速往某处而去。

    待那烟鹤飞得再不见踪影,一跪一坐的两人却相对无言的沉默下来。

    徐蛮是在整理心境,想着以后究竟该怎么办是好。

    而另一人,则怕擅动扰了这片难得的和美。

    但这样的僵局,也很是迫人。

    最终,凌渊还是耐不住的扭头朝几人望去:“看够了没?”

    这道寒气逼人的声响,瞬间就将众人看热闹的心态给覆灭。

    有人赶紧避开他这道眼神,蹲身下去装着忙弄自己的灵草。有人恶寒的抖了抖身,几下闪现的回到自己的地界里。

    亦有人朝那说话之人拱了拱手,笑道:“方才师妹冒犯,谢道君宽仁。”

    凌渊不知该如何回复这句,便把难题扔给低垂着脑袋的人。

    “阿蛮。”

    徐蛮叹了口气的,终是抬起头来。

    “又怎么了?”

    “他人如是说,我待如何呢。”

    徐蛮恨他的打蛇随棍上,狠剜了一眼上去。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与我何干。”

    话落,踉跄着起身捡起铲子,走回先前开垦的地方,又一铲铲的翻动起来。

    如此不多时,有人急匆匆赶来。

    等寻着了那道身影,掠近看清了主子额角与嘴角的血迹后,大惊失色的扑跪下去。

    “谁把您打……弄成了这个样子?”

    凌渊不以为意地拍掉在他额角碰触的手,平静道:“阿蛮。”

    徐福愣怔片刻,又忙作气愤状:“她、她想翻了天去吗,竟敢把您弄成这样。”

    “聒噪,闭嘴。”

    徐福觉得自己真真是委屈极了,但也立即噤声的站在人身侧朝某人看去。

    而凌渊也再度朝那背影望着。

    稍怔了怔,才道:“阿蛮想要见你,你去与她说说话。”

    徐福忍了忍抬腿的速度,慢慢朝那蹲在地面翻土的人走去。

    等接近了,也不好表现得过份亲昵,摆出副居高临下的问罪模样。

    “是你把主子弄成这样儿的?”

    徐蛮扭头望上,看着张同样的脸,却猜不透上辈子这人,究竟有没有对她隐瞒下凌渊的死讯。

    而他的神情在凌渊闭关的几十年里,也确实在克制着伤愁。

    边陷入近乎同等的疯魔里,边突然大发慈悲地替她四处搜罗貌美的男子解忧。

    这么个死忠于凌渊之人,若没有旁的缘故,何以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种种迹象都表明,凌渊可能真出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般狠心地粉饰着太平,独将她一人给瞒得死死。

    想到此处,徐蛮又是泪流满面地轻颤不止。

    转而,恨得就地抓起一团泥巴,朝那张隐隐漏笑的脸上砸去。

    哪怕这个徐福非彼徐福,她也管不了这么许多

    徐福错不及防地被砸了个正着,刚想发狠训斥,又看清了人那双含满泪水的眼。

    还来不及问个起因呢,那泥巴团子就一下接一下的朝他扔了过来。

    徐福连躲带跳的避开,除了第一下没防备的被扔了个正着,其余的皆不能沾他身。

    他略有些得意,也抽空朝人问去:“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啊,你揍完了主子又打我,疯了不成。”

    徐蛮趴跪在泥地里,捏着团黑漆望着人闪躲的身影。

    边喘息着,边气得更狠。

    凌渊静静地望着这一切,虽心疼她的眼泪,却半点不怪自己的阴暗行径。

    从前,他将自己模样维持在他们最好的年岁。她却视而不见,弃他而去的慢慢变得步履蹒跚与乌发现灰白。

    总会让他从睡梦中惊坐起身,唯恐她会在哪个深夜里,寿岁尽了的一睡不醒。

    所以,他如何能不气!?

    而那样的日子,又岂能再要!

    所以,不管要用上何种卑劣手段,他都要这人逃不开他掌心!

    哪怕有一日他真下落黄泉了,也要拉着她一并做鬼!

    他便是个如此贪婪阴邪之辈。

    心念至此,他敛去嘴角寒意,仰头朝徐福看去。

    “躲什么。”

    他被揍成了这副鬼样子,连半个拳头都没躲过。

    徐福面露哀怨。

    “那她要砸我啊?”

    “让她砸。”

    “可……”也太脏污了。

    徐福不敢把这话说出,跺了跺脚的丧气道:“来吧来吧,砸吧砸吧!”

    至此,徐蛮才捏紧了掌中团漆黑,慢慢爬起的朝人走过去。

    等近了身,高抬起手臂的想砸他个狠。却又想起了那个明知会是死,也不惧着朝她奔来,高呼着阿蛮别怕的人。

    这个初时刻薄过她的老太监,最终却陪着她走完了人生里最恐惧的至暗时刻。

    让她如何又能真舍得……

    垂下臂膀时,徐蛮无力的朝地面跪去。

    途中,有双手搀扶着她一并跪下。

    “你这究竟是怎么啦,要不要跟我说说?”

    徐蛮死死咬唇的摇摇头,却再也忍不住的匍匐在人膝上,任眼泪疯流。

    徐福朝主子那儿看去,举起只手等待着准许。

    见人将双眼一闭的轻轻偏头,才敢放落下去的重揉了几把。

    “要吃铁板烧鱼吗?人心气不顺的时候,大吃大喝的填饱口腹之欲与各种欲_望后,就会痛快很多。”

    徐蛮埋在人膝头轻颤了许久,才哽咽道:“……先帮我翻完了地再谈吃喝。”

    徐福忍不住伸指点了点她发顶,恨道:“要我帮着翻地就直说,何必要使这招。不就是翻地吗,前些年符峰的山地咱俩不都翻过一遍,快起来给我称手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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