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翟子渊问出那句话之后, 孟鲸的视线再度从天空移向了他，她看着他，依旧是一贯波澜不惊的语气。
“什么问题？”
翟子渊犹豫了, 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突然萌生这样的冲动，以至于想收也收不回去了。
他在她的注视里，反复斟酌，终究是勇气打败了理智，一字一句认真发问。
“鲸鲸，我好像从来都不知道, 你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进入的神明游戏？”
孟鲸没说话, 手却抬起来了。
他以为她要给自己一巴掌, 下意识一缩脖子，连忙解释道歉。
“对不起！我错了鲸鲸, 我不应该打听你的私事, 我就随便一问, 你可以不搭理我！”
……结果孟鲸只是整理了一下冲锋衣的拉链。
她的眼神仍落在他脸上，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也没打算绕过这个问题。
她很坦然地回答：“也不算什么私事，我是被父母签约送进游戏的。”
这个问题显然出乎了翟子渊的意料, 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本能反问。
“被父母签约？是他们自愿签约？”
“不然呢？神明系统不会强迫至亲签约。”
他神色震惊，完全不能理解这种事情：“太荒唐了吧？哪有父母会签这样的契约, 把亲生女儿送进游戏？”
“因为要给我那个在国外读书的弟弟汇款，很符合他们的一贯风格。”
弟弟……哦, 对，她的弟弟叫孟旭，当时在幽灵游戏里见过。
翟子渊几乎忘记了, 当初她是幽灵，第一晚就把弟弟祭了天，而且还是亲手杀的。
她杀得那么果断，事后提起也很轻描淡写，从来不见丝毫遗憾。
父母为了给儿子攒钱，居然把女儿送进几乎有去无回的游戏，这已经不是薄情二字所能形容的了，他们或许根本也没把女儿当成独立的人，只把她当成一样工具，直至榨干价值。
现在想想，孟鲸这些年在家里究竟经历过多么不公正的待遇，恐怕是他所难以想象的。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他低声问她：“那你说自己后来不再跳舞了，也是因为……”
“因为没钱，我是姑姑养大的，姑姑死后父母卷走了所有遗产，上大学又强迫我改了志愿，学费都要靠我自己去赚，我还跳什么舞。”
她当年也曾考虑过退一步海阔天空，慢慢攒钱，等经济独立了彻底和家里断绝关系，还可以换种方式，慢慢拾回跳舞的梦想。
然而那对冷血夫妻，就连这样的机会也没给她，他们丧心病狂断了她的唯一后路。
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除了活下去之外，她只想报复。
那时候她获得了将任意一人直接绑定系统的特权，没有选择父母，只选择了弟弟孟旭。
这些年孟旭心安理得享受了一切她所带来的好处，颐指气使且不知感恩，所以，受益者凭什么能逍遥的活着？
她很清楚，孟旭一死，那对夫妻只会生不如死，这远比杀了他们更痛快。
在讲这番话时，她的语速一直很慢，可她的态度越平静，翟子渊就觉得越心酸。
她本不该承受这些，她原本应该陪伴着疼爱她的姑姑，坚持喜欢的事业，拥有自由肆意的人生。
而不是被困在神明系统里，在看似真切实则虚妄的世界里，一次又一次为了通关涉血前行。
“对不起鲸鲸。”他眼眶有点红，尽管夜色能替他掩护，但话里细微的哭腔还是暴露了，“身为队友我对你了解太少了，我早些时候甚至还动摇过要不要跟着你，以为你心狠手辣。”
“哭什么哭啊？就算是队友，你也没义务全面了解我。”孟鲸无语，“而且我本来就心狠手辣，你认知挺准确的。”
“你只是在游戏里比较冷静理性，可你对我一直挺好的。”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是觉得你使唤起来比较顺手，等以后不顺手了，说不准也会杀掉。”
他很认真地保证：“鲸鲸，你信我，我永远都听你差遣，绝对不会背叛你！”
“是啊，你不背叛我都好几次差点死了，背叛我只会死得更快。”孟鲸用一根手指抵着他的额头，淡定把他推回去，“行了，别胡思乱想了，也没必要替我在这伤春悲秋，你自己也挺惨，有那工夫心疼心疼自己。”
“我是因为得了治不好的病，迟早都要死，不得不绑定系统来求一条生路，这是我的命。可你不一样，你是被他们逼进了绝路，你本就不该来这。”
“照你这么说，这也是我的命。”孟鲸笑了笑，“但我这人不信命，就算是绝路，只要我还活着，就能找到出口。”
翟子渊试探着问她:“那我陪你一起找出口，行不行？”
“你都和我组队了，还问我行不行？”她看他一眼，“你争点气就行了。”
或许是黑夜能令人卸下防备，温度越冷，压抑的情感反而越容易显露，翟子渊嗓音一哽，哭腔更明显了。
“鲸鲸，你怎么这么好啊？”
孟鲸纳闷:“我哪好了？”
“哪都好……”
“行吧，别哭了，哭得我烦死。”
天外，月色隐于云层，山风依旧一阵紧似一阵。
＊
翟子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裹在毯子里，正枕着背包不晓得睡了多久，而身边的孟鲸已经不知去向。
他猛地起身，焦急四顾:“鲸鲸？鲸鲸？鲸鲸——！！！”
不远处惊起一片无名飞鸟，片刻，孟鲸持刀从一棵树后绕了出来。
“鬼叫什么呢？”
翟子渊立刻冲上前去，用力拽住了她的衣袖：“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丢下你走了？背包毯子都留给你，我自己走，我有病？”孟鲸拨开他的手，语气平淡，“我在找路。”
“找路？”
“对，通往鬼城入口的路。”
毕竟他们这一次来庆兰山，目的就是找到鬼城入口。
翟子渊的睡意顿时清醒不少，他立刻严阵以待：“找到没有？”
“算是找到了，而且我们得抓紧了。”
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见东方天色泛起鱼肚白，熹微晨光隐约在云层之后，形成朦胧光雾。
这正是黑夜与黎明交界的时刻。
果然，他看到了，在其中一片遥远云层的缝隙间，有一束无法以常理解释的暗光，犹如九天倾斜的灰色银河，正流淌着没入庆兰山茂密的树丛区域。
“那是……”
“是那句诗里的描述的场景。”
——昼夜交界，阴光正盛；游魂引路，城门大开。
扎赫公主从父辈处听来的，关于鬼城入口的这一句传言诗，恰好对应了两人所见的画面。
方向确认，前往入口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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