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落下,姒意这才行至他的身侧,去整理自己的药箱,待收拾好后,却见夜风又过来了。知道他主仆二人有事,姒意也不便再多打扰,与他行过礼后,她又将那‘疤痕消’递上,才又恭敬地道:“殿下可吩咐马夫将这药早晚给奔霄各涂一次,一月后便能奏效了,微臣便不多叨扰了。”
宗政宣点点头,却见姒意行了几步后,又回身看他,笑嘻嘻地道:“殿下,您还是笑起来好看哦。”
“……”
夜风惊愕地看着姒意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眼自家殿下此刻不明喜怒的神色,终是没敢多问。
姒意本以为她这次去东宫不过是一桩小事而已,可谁曾想第二天她去浮玉宫诊脉时,便被羽贵妃知道了。
她屏退众人,拉起她的手,朝她笑的倒比从前和蔼可亲了不少,可姒意却越发觉得心里发毛。
“姒意啊,从前本宫倒是未曾发觉,如今看你倒是越发讨喜了。若是你平日里缺什么短什么,大可以同本宫身边的云儿说,让她替你置办。”
姒意讪笑点头,原本想要抽回手,奈何羽贵妃却是不肯松开。她空出只手为她整了整衣襟,一副关切的模样,“如何?这新制的官服穿得可还习惯?”
“习惯习惯,比从前的好多了。”
“如此便好。”羽贵妃顿了顿,一双如水的眼眸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这才正色道:“如今你为本宫保胎,本宫自然是要在皇上身边说尽好话的,若是日后本宫能诞下龙子,你更是功不可没,所以你如今与本宫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可懂本宫的意思?”
姒意眨眨眼,一脸迷茫地道:“恕微臣愚钝。”
羽贵妃红唇微扯,突然抬手执起她的下巴来,一字一句地道:“本宫的意思便是让你与本宫一条心,对本宫惟命是从,日后将你所看到听到的都告诉本宫。当然,也包括昨日在东宫的所知所闻。”
“哦,微臣明白了。”姒意一脸木讷地点点头,与她讲了自己治马的经过,却没同她说宗政宣问的问题。
“就这些?太子当真没同你说其他么?”羽贵妃秀眉微蹙,满面疑惑。
“微臣怎敢欺瞒您呢?”
羽贵妃思忖半晌,倒也没再说其他,只又吩咐两句,便又遣她离开了。
姒意刚出浮玉宫,方才脸上那副茫然的神情便转为凝重。羽贵妃倒还真是有些急了,生怕她同宗政宣说什么,忙想着拉拢她。看来,这一场‘夜宴惊魂’与她也脱不了什么干系,否则又何必如此心急?
若当真是她,想必也不是为了什么后位而去了。皇后乃是宗政宣嫡母,若是她出了事,太子必受牵连,那么太子之位落空后……
姒意冷冷一笑,这羽贵妃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真响。只是,若这一切全是她的安排,那她那死鬼老爹的死,怕是也与她脱不了干系了。只是,仅凭她一个后宫妃子,当真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么?东晟与南昭倒并无什么往来,她又是从哪里弄出那许多毒的呢?
思及此,姒意心念一动,忙朝对面的玉藻宫走。可才不过几步,身后便又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姒意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却是叹息一声。
“殿下,出来吧。”她有些无奈地道。
躲在花丛后的祁烨小心翼翼地探出个头,目光落在她那娇小的背影上时,抿唇一笑,一双凤眸好似荡漾着星光一般。
姒意半晌没听见动静,这才回身去看,祁烨忙又低下身子,可却未曾注意自己那一抹月白衣角正落在花丛之外。
姒意笑笑,正色唤他两声,祁烨却不肯答应。姒意走近那花丛两步,咳了两咳,高声道:“殿下啊,若你再不出来,微臣可是要带着卫临去玩喽……”
“不许!我出来,我这就出来!”
那一侧的花丛动了动,祁烨猛然起身,头上还顶着几片花叶,可模样却是委委屈屈。见姒意一直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忙跑到她身侧,急急开口,“不许你与他一起玩,阿意是我一个人的。”
姒意忍俊不禁,踮起脚来为他拂去了头上的叶片,认真地道:“殿下日后还是不要在这里瞪微臣,否则遇到上次那为难你的坏人,再被欺负了去。”
祁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思忖片刻,又疑惑地道:“那我该去哪里等呢?”
“你……”
姒意本想同他说‘你就不该等’,可是对上他满是期冀的眼神时,话又卡在了喉咙里。
他见她半晌不语,微微低头,凑近她的侧脸,笑嘻嘻地问道:“阿意想让我去何处等呀?”
温热的呼吸突然洒在她的侧脸,姒意有些不适的将他推到一侧,有些不悦地看了眼他,“日后不许凑我这般近说话。”
“哦,知道了。”祁烨垂眸应了一声,可却也只是离开她不过一指距离,继续如方才一般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便在离玉辰宫不远处的那荷池便好了,让卫临跟着你,不许乱跑,你记住么?”
他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扯她的衣袖,“那阿意可会每日都来看我?”
姒意叹了口气,“如无大事,想必会的。若是有事,我便命人提前告知殿下了,可好?”
祁烨满意地的连连点头,“好好,阿意待我最好了!我们拉勾勾!”
姒意无语望天,可手却被他扯了过去,指间好似勾住一块寒玉似的,他温柔的声音带着几分愉悦,语气却是无比认真,“拉勾勾,按手印,一百年也不许变!”
好不容易哄得了这位殿下高兴,姒意本打算打发了他去忙自己的事,可他却又不肯,非要跟着,姒意不带着他,他便又开始缠着她,不让她走。姒意无法,只得让他跟着。
皇后娘娘常年居在凤藻宫,除却几个贴身侍奉的老人,其余伺候的宫人大多是住在临近凤藻宫的仵房中。
如今皇后娘娘自请禁足在自己的宫中,往来宫人还是要伺候的,所以还需与外界往来。所以,姒意只称是替宫女们送些平日里补身的药,便带着扮做小太监的祁烨进了凤藻宫。
祁烨见姒意神色颇为凝重,也收了笑意谨慎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小声问道:“阿意,我们这是要去何处?是不是与人一起玩捉……”
姒意回身白了眼他,抬起手指‘嘘’声警告,才又正色道:“一会儿不许乱说话,听到么?”
“嗯嗯,哦,不,是嘘——”他看着她的眼眸含笑,学着她的样子,也做了个掩唇的动作。
姒意见他模样乖巧可爱,竟不自觉抬手抚了两下他如冷玉一般冰凉柔滑的侧脸,“乖啊。”
祁烨那一双流转生辉的凤眸已然弯成了月牙状,笑意都要溢出眼角一般,正欲开口,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
姒意回过神来,忙抽回手,将他拽到了自己身后,却并未注意到他那幽怨不满的小眼神。
“这些东西如何处置?”
“唉,晦气死了,既然大理寺已派人搜过,想必不会再来,弄去焚炉烧了便罢了……”
姒意循声望去,正是一高一矮两名太监,他二人正合力抬着一个大木箱,似要朝宫门处走一般。
她心有疑惑,忙上前将二人拦住,笑着问道:“二位公公,这般费力抬着的是何物啊?”
那稍高的太监上下打量她一眼,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您便是那位女医大人了,小的双喜,给姒太医见礼了。”
他话音一落,便给身侧那矮太监使了个眼色,两人刚要放下箱子行礼,姒意忙打断他们,“不必不必,二位公公辛苦,不知这……”姒意目光落在那箱子上,一脸疑惑。
“唉,还不是那个倒霉的菲儿么?自发现她的尸首后,同住的几个宫女吓得不行,夜里不敢回房睡,老是说夜里能听见菲儿哭声。伺候在皇后娘娘身边的若岚姑姑听说此事,便命我们将她的遗物拿去烧了,免得人心惶惶。”
“原来如此。”姒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不是嘛,唉,需知皇后娘娘平日里对我们做奴才的都是极好的,还让若岚姑姑教我们认字,咱们凤藻宫的份例也是最多的,谁知道怎的会出这等事呢?这倒霉的菲儿,当真是良心被狗吃了,死了也扰得人不安生,还得累死累活搬这些劳什子东西……”那高个太监自觉说得太多,忙住了口,话锋一转,又道:“若是姒太医无旁的事,奴才们便干活去了。”
他说着,便又要抬着箱子往前走,姒意忙开口阻止,“二位公公,其实本官倒还真有个不情之请。”
她见二人疑惑,忙拉过身边的祁烨,有些无奈地道:“这位是我太医院新来的小太监,身世凄苦,常常被人欺辱。这不,昨日刚给领的被褥,便被同屋的人给淋上水了,如今还湿着呢。我见二位公公仁善,可否将这箱子中的东西留给他,也好留作来日之用……”
姒意话音一落,忙扯了扯祁烨的衣袖,低声道:“还不快谢过二位公公!”
祁烨忙按照姒意说的,双手合十朝他二人做了几个揖,乖巧地道:“谢谢二位公公了。”
那两个小太监见他灰头土脸的模样,也不疑有他,如释重负一般地道:“只要你不嫌晦气,直接拿去用便是了,也省得我兄弟二人费力,只是要将里面的东西都掸落干净,免得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祁烨点点头,没再多话。
姒意同祁烨回到玉辰宫时,已然是半个时辰后了。
卫临和福元放下重重地箱子,累得呼哧呼哧地喘气,卫临是个直爽却守旧的性子,眼见着自家殿下这般跟着这女太医胡闹,忍不住上前地道:“殿下,奴才带您进殿将衣服换了,洗洗脸吧,可好?”
祁烨倒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看也不看他,眼中尽是姒意,围在姒意的身边转来转去,满脸写着‘我很乖,快来宠我呀’几个大字。
姒意如今哪里还有心思哄他,一心扑在箱子上。眼见周遭没什么可疑之人,这才上前轻轻推开一侧歇气的福元,“劳驾,让一让。”
祁烨见她如此,也大步上前,见着福元仍旧离姒意有些近,又猛然使劲儿推了他一把,刻意强调姒意方才的话,“阿意叫你让一让呢。”
福元踉跄出了老远,脚步不稳,差点摔倒,不由苦逼地看向一侧的卫临,一副哑巴吃黄连的模样。
姒意一把打开那大箱子,随意掸了掸灰尘,低头仔细翻找起来。
有平日里穿的衣物,被褥,还有些糙纸字和针线盒等等小的物件。大理寺中人在华庭夜宴时便将她房中的东西翻了个彻底,如今这些应当都是无甚用处的了吧……
思及此,姒意叹了口气,半蹲在那口箱子前,翻看起了菲儿练的字来。
七歪八扭,倒是同她写的有的一拼,大多是自己的名字和一些平日里请安用得上的称位,还有便是一些粗浅易懂的诗词,倒并无甚么可疑。
姒意知道无甚希望,可折腾这许久,也难免心生烦躁。而此刻一侧的祁烨却突然提起菲儿的衣服,往自己身上比了比,又拉着他的手道:“阿意,好看么?”
姒意不想理他,正要起身,可他却不依不饶起来,像小孩撒娇似的又凑到她面前,“好看嘛,阿意看看我,就看一眼,可好?”
姒意只觉得脑子被吵得生疼,也懒得再哄他,一个用力便挥开了他的手,冷声道:“殿下,您能不能安静会?!”
祁烨被这么突然一甩,猝不及防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她,笑意也僵在了脸上,原本站在一侧的卫临和福元见自家殿下摔了个屁股蹲,又惊又急,忙大步上前去扶。
卫临冷下脸色,忍不住道:“姒太医!你好大的胆子,即便我们殿下如今是质子,可也是北齐的九皇子,你怎能如此欺负他?!”
姒意皱了皱眉,不禁有些懊恼方才的冲动,她怎的就老是在这小傻子面前这么容易暴露情绪呢?!当真是仗着他什么都不懂便肆无忌惮了么?
思及此,她忙要上前与他再去请罪,却见祁烨猛地推开身侧的两人,大步走到那箱子前,开始用力撕扯起方才那些衣物被褥来,声音亦是带着一股哽咽地哭腔。
“阿意真坏,又为了一堆破布欺负我,我厌恶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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