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摔门离去的背影,心中刹时一堵,不由皱了皱眉。
方才她的模样倒像是厌恶极了自己似的。
此刻,另一处木屋内,华老头正持灯看着眼前这些大坛小罐子,女娃娃一双黝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奶声奶气地道:“爷爷,为何不给那‘相公’治病呀?”
华老头头也不回地道:“你这死丫头,蠢得很,忘了之前那个了?若是你爷爷我走的慢,咱俩都活不成了。”
“啊?”女娃娃一脸失望和难以置信,“爷爷定然是骗我的,他长得那般好看,怎会杀人?呜呜呜……爷爷骗人……”
华老头冷笑一声,回头看他,“再等上几日,你便晓得他的厉害了。若那个真的被治好了,我这几间屋子,怕是不用要喽……”
◎
华老头虽答应暂时收留二人,却也整日撵着他们干活,不是摘草药便是抄药方,姒意只觉得好似又回到了从前在太医院那些日子,可再看宗政宣,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姿态。
自那日的尴尬过后,他倒没再与她说什么让她厌恶的话来,若非必要,他都甚少与她说话,一副清冷的模样,姒意放心了不少。
“喂!姒丫头,你过来。”华老头喊她。
姒意起身走到他身边,有些不耐烦地道:“又做什么?”
“喂食。”
“啊?喂什么食?”姒意不解,却未曾注意到宗政宣的笔尖顿住,朝她看了过来。
华老头丢给了她一个篮子,指了指最里面的小屋,“在里面,坛子里的东西,只需将这些扔进去便好,莫要多看。”
“知道了。”姒意点点头,拎着沉甸甸的篮子,心下好奇,不由打开看了眼——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兔子的血肉和肠肚翻滚出来,一片狼藉,令人作呕。
姒意连忙盖上了篮子上的布,闭了闭眼,心中忐忑疑惑,不由回身看了眼那华老头,可他却已不见了,宗政宣却朝她走了过来。
“我同你一起去吧。”他说着,便要接过她手中的东西。
此刻逞强没有意义,姒意也只好点点头,据那老头说,明日十五,便是雾最淡时,他们就能出谷了,如今已夕阳西下,眼见过了今晚就可以了,寄人篱下,忍忍就过去了……
姒意进了这小木屋,看了眼这大大小小的坛子,随意打开了一个中等大小的,直接将肉丢了进去。
不过片刻,坛子剧烈地晃动起来,许久才平静下来,姒意只觉得浑身发毛,不敢猜测里面是什么,紧接着去开下一个……
一个个开过去后,终于到了最后一个,姒意吞了吞口水,宗政宣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我来开。”
“没事,左右最后一个了。”姒意沉下口气,天色渐暗,房中黑漆漆的,倒显得有些阴森恐怖,姒意开了坛盖,可丫头却不知为何,在外面惊叫了一声,姒意吓得手一抖,坛盖‘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坛中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姒意捡起坛盖,抬头的一瞬,一团白色物什猛地从坛子窜了出来!
竟是一条吐着红信的巨蟒头颅!那头中还长了个尖角,异常恐怖!
姒意吓得心跳骤停,差点跌倒在地,反应过来后,踉跄朝房外跑了过去!因着应激反应,眼眶已然湿润了,她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这般异物!长这么大以来,也是第一次差点被吓哭!
夜幕降临,她跌跌撞撞跑到屋外,全然没顾及前路,直至撞进一抹冰冷结实的胸膛,那似有若无的玉华香萦绕在侧,姒意微愣,还没等抬头,便听一道让她无比熟悉心安的声音,“是我,阿意。”
祁烨……她不是在做梦吧?!
她猛地抬头,又见他俊逸无双的脸时,竟觉得有些朦胧不真实。
“祁烨……”她喃喃开口,许是因着惊吓,许是因着朝夕相处,姒意竟第一次有这种让她无比心安感觉,眼中一酸,一时之间竟什么都忘了,抬手紧紧抱住他,放肆的哭了起来。
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吓得还是有看到她太激动了,总之,这一刻她就是想哭。
祁烨身形微滞,微垂着眼眸看她,眼睑处落下了一片淡淡的阴影,半晌,他终是抬手轻轻抚着她柔软的黑发,轻声安慰,“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来的太晚,让你委屈了。”
姒意吸了吸鼻子,轻轻摇头,闷声道:“不……你来了就好了……”
一片月色之下,姒意躲在他的怀里轻轻啜泣,像个孩子似的,祁烨动了动唇,正欲开口,一抬眼时便对上了一道深沉如海的眸光,站在门口的宗正宣正盯着二人,面容有些紧绷。
祁烨笑笑,越发从容淡定,低头凑近姒意道:“阿意,宗正宣为何会在此处?”
姒意一愣,这才想起来方才的宗正宣,抹了眼泪,回头一看,却正见他一道孤寂背影,她有些无奈地看向祁烨,“此事说来话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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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华老头一反常态地亲自下厨给几人备了酒菜,平日里总是调侃着姒意二人,如今却老老实实地赔着笑。
他搓搓手,有些忐忑地看着祁烨,“公子许久未见,倒显得越发俊美了。”
祁烨薄唇微勾,“哪里。”
他的目光在那几道菜上看了眼,一副不明所以地样子道:“这都是些什么菜?倒是我孤陋寡闻了,平日里倒不曾多见。”
“嘿嘿,不过是些山鸡野兔罢了,只怕入不了公子的口……”不知为何,华老头的声音越发紧绷了。
“哦?我还以为是蛇肉。”祁烨轻飘飘地道。
“呵呵呵……公子说笑了,哪来的蛇啊……”华老头小声说着,连忙给姒意夹菜,一脸讨好的样子。
姒意即便再傻,也知这老头怕了祁烨,她呆愣片刻,又看了眼身边的祁烨,心中难免生出些许疑惑猜测。
倒是宗正宣,席间一直饮酒,不曾多说什么,只时不时地凉凉瞥一眼姒意,看得她有些不适。
夜里,花姻不由问她,“姑娘,那人与你是何关系?为何一直那般看你,怪吓人的。”
“债主。”姒意叹息一声,“不过明日便能离开了,我倒解脱了。”
花姻笑笑,“听你这般说,倒是厌恶他的。”
“也不是厌恶,不过总是觉得他在我身边是束缚罢了,时日久了,又觉得亏欠他,需知我这一生,最不喜欢的便是‘亏欠’。”
“啊?这……”花姻似懂非懂的模样,“那祁公子呢?”
一提起祁烨,姒意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今日他出现在自己眼前时的场景,那温软如丝的怀抱,还有他轻声的安慰……让她不由愣了许久。
“姑娘笑了……”花姻的声音竟有些小小地激动,凑近她道:“想来,祁公子在您心中的地位,定然是十分重要的吧?”
“他啊……”姒意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许多场景,两人的第一次相遇,还有许多过往……她回想起
他傻傻的样子,倒觉得挺可爱的。
“还不错。”姒意一句总结,随后钻进了被窝里,本来已闭上了眼睛,可不想花姻又凑了过来,嘻嘻地轻笑,半开玩笑地道:“我瞧着你二人倒是挺相配……”
姒意白了眼她,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后颈,把她拉向自己,做出一副‘邪魅一笑’的样子来,“其实我对女子更有兴趣哦……”
花姻当真不禁逗,脸颊发热,吓得不敢说话,推开她就钻回了被窝。
姒意哈哈一笑,见她不问了,这才安心睡下。
屋外
秋日里清冷的月色好似无形的寒霜,携裹着一层层冷让人无处遁形。
华老头正从那神秘的小木屋中出来,回头便见到了那俊逸欣长的身影,他这缓步朝着自己走来,神色一如往日从容。
华老头神色一紧,下意识地便朝后退了两步,连忙转身挡在了那小木屋的门口,讪讪笑道:“公子,这般晚了,怎的还不睡呢?”
“心中有事,自是难以入眠。”祁烨淡淡地开口,上前轻轻推开他,看了眼那木屋上的锁,伸手握住,微微用力一扭,那精铁制的锁便‘咔哒’一声脱落在地。
华老头惊恐地看着他,颤声道:“公……公子,那姑娘不是没如何么,我不过也是开个玩笑罢了……”
祁烨抬手打断他的话,侧头看他,琉璃色的眸中尽是凉意,可语调却无半分起伏,“老先生言重了,在下倒也不想做甚么,不过如老先生说的一般,与你开个……‘玩笑’而已。”
华老头还来不及阻止,却见他已推门进了木屋,他心下刚刚暗道了句‘糟糕’,房门处却霎时传来一抹刺骨冷意,他刚一进去,却见自己坛中养的大小毒物竟都爬了出来!
什么紫尾蝎,双头蛇,百足蜈蚣,天山冰蚕……最最要命是他的命根子——锦雪!
祁烨衣袖一挥,瓷坛‘咔嚓’一声裂成几瓣,那通体如羊脂的巨蟒猛地立起了身子,正如之前吓唬姒意一般,琥珀色的瞳,两条墨一般的瞳线骤然收紧,吐着赤红色的蛇芯,发出低沉的嘶声,似乎在昭示着自己的不满。
祁烨眉眼一凛,出手快如闪电,修长五指捏住了那锦雪的七寸——
锦雪尾巴登时疯狂地舞动起来,砸毁了周围一切,可却无法栖近面前给自己加诸桎梏之人!
“手下留情!”华老头喊了一声,可是一切为时已晚,锦雪七寸之处已然裹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寒霜,蛇尾也慢慢地停止了挣扎。
祁烨手一松,那巨蟒‘砰’地一声掉在了地上,瞳孔渐渐阖了起来……
“你!!”化老头指着祁烨,“这是我养了十年的药引!你小子怎的这般心狠手辣?!我这便告诉那姑娘去!”
他抱着锦雪,愤愤地开口,可却一步没动。
祁烨越过他缓步行至门口,似想到什么似的,又顿住脚步。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又显得孤寂。
他回身看了眼他,声音淡漠如水,“华老先生,下不为例。”
华老头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深深叹息一声,也不知再为什么忧愁。
◎
姒意睡了个好觉,也做了个好梦。
梦里她回到了师父身边,几个师兄师姐也都在,他们在一桌聊天,也不知怎么的,后来就聊到了‘相亲’。
几个师兄嘲笑她从来没谈过恋爱,以后嫁不出去,要成剩女,师姐们也要为她介绍相亲对象……
就在她觉得窘迫要反唇相讥的时候,一道熟悉又温柔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她的梦里,师兄师姐们各自让开,那人缓缓走到她的身边,一双修长好看的手分别放在她的双肩,让她十分安心。
他十分有礼地对她的师兄师姐道:“诸位,晚辈祁烨,今日来晚了,有我在,又怎会让阿意嫁了旁人去?”
姒意也不知为何,梦里的她是极开心的,甚至能看到自己那有些羞怯的笑意。
只是这梦没再继续下去,便被花姻叫醒了。
“姑娘,梦见什么好事了,还笑着呢?”花姻调侃道。
姒意恍然清醒,有些愕然道:“方才,我也笑着?”
“对啊,想必是梦到了什么好事呢。”
她话音一落,姒意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是她来到这里,第一次觉得莫名害羞。为了怕花姻看出什么,她忙打哈哈,“还能梦什么,赚银子呗,还有什么比赚钱更快乐么?”
花姻赞同地点点头,随即道:“姑娘洗漱吧,今日我们便能离开了。”
“嗯。”
姒意收拾干净出门时,一眼便见到了等在门口的祁烨,她刚要开口叫他,可想到昨天的梦,不禁慌了起来。
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准备上前时,身侧却突然响起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我想与你说说话,不知可否方便?”
姒意一愣,回身一看,竟然是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宗政宣。
他有些憔悴,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倒有些不自在地撇开了脸,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往一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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