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意被宗政宣稳稳地揽进怀中,发髻间的环佩微晃,她长吁口气,抬眸却见方才在前面走的兰若姑姑已然回头,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二人。
姒意这才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忙推离了宗政宣的怀抱,微微整理了一下发髻,宗政宣也适时挪开了目光,轻咳一声,掩饰什么似的。
兰若嘴角擒着抹笑,也不多问,只唤了一侧的侍女来扶姒意。
姒意十分别扭地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可算是到了皇后行宫,兰若率先进了门,她与宗政宣便等在了门口。
姒意趁人不注意便横了眼宗政宣,捏着嗓子低语,“你待会注意些,莫再大意露了马脚!”
“什么?”宗政宣没听清似的,歪头凑近了她些许,清俊的眉目带了些许困惑。
姒意眉头紧锁,瞪了眼他,“宗政宣!”
他低低地笑了声,这才一本正经地低声附和道:“好了,我知晓分寸。”
姒意正欲开口,兰若已然出了门,笑盈盈地请二人进门。
姒意不知到底是自己想的多了还是其他,总是觉得兰若这笑带着些意味深长。
行宫虽不比宫中恢宏气派,可这房中摆设却也依旧雅致齐全。
内室两侧炉红炭烧得正旺,桌上一十二道精致菜肴摆得齐全,香气四溢。
二人正欲上前跪拜,皇后忙抬手阻止,“罢了,如今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礼了,快过来坐。”
她说着,便看向了今日盛装打扮的姒意,上下打量一番后,不由满意点头,朝她招手,“过来,凝絮,坐到母后身边来。”
皇后这一声唤得亲切,姒意不禁有些恍惚,曾几何时,她也拥有过这样的温暖。
姒意半晌都未曾反应过来,皇后不由疑惑地看向一侧的宗政宣,宗政宣这才出言提醒,“祁凝絮,母后在唤你。”
姒意这才回过神来,可皇后却是不悦地瞪了眼宗政宣,“你何时变得这般无礼,指名道姓的实在不像话!”
“是,儿臣知错。”宗政宣心甘情愿地认错,他何尝不想亲切地唤她一声“小意”,可此时却不是时机。
姒意刚坐到皇后身侧,手便被她一把拉在手心,女人的面容和蔼亲切,声音也带着说不出的关切,“孩子,可是想家了?”
姒意点点头,“回母后的话,儿臣是有些想家了。”
皇后瞥了眼一侧对宗政宣,“这也是人之常情,你也是金枝玉叶,如今住进了东宫,怕是受尽了这辈子都没受过的委屈吧?”
她的言下之意在明显不过,宗政宣不言,心里却是懊悔得要死。
若是他早些发现她的身份她又何必受这份苦?他真是蠢。
姒意摇头,“母后,您误会了,殿下他对儿臣很好。”
“听听,事到如今,你还在为他辩解。”
“儿臣…”
“好了,今日不谈这些了,常常这里的酒菜如何,是否合你的口味。”皇后言罢,竟亲自给姒意夹了一勺翡翠三丝,姒意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她知道皇后对她这个“儿媳”还算是满意,却不知她竟满意到这种程度,这菜倒是色香味俱全,可到底是吃的心里不踏实。
酒足饭饱后,皇后便打发宗政宣去请皇上,兰若和几个伺候的侍女也被有意支开,如今偌大的行宫中也只剩下了皇后和姒意。
暖炉的火星噼啪作响,气氛也逐渐变得微妙尴尬,正当姒意忐忑如何去应对时,皇后却突然开口道:“凝絮,宣儿对你当真不错么?”
姒意正襟危坐,“儿臣不敢撒谎欺瞒母后。”
皇后如释重负地叹息一声,“既然如此,本宫就放心了,你不必在意宣儿的过往,过去的都过去了。”
姒意自然听懂了她的话中之意,“是,儿臣不敢在意,也自不会多问,还请母后放心。”
“本宫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皇后拍了拍姒意的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既然你与宣儿已然不似从前那般隔阂,也该想想这同房之事了,毕竟宣儿也不小了,也该有个子嗣了。”
“…”
姒意无论如何都未曾想到皇后竟会提到此事,脑子里想到的应对言语尽数卡在了喉咙,尴尬地不知所措。
“母后…儿臣…儿臣以为…”
“好了。”皇后打断了她的话,神色却是莫名严肃,“凝絮,母后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对待宣儿的,难道你想让陛下一直疑心宣儿么?这废太子之事,可是开国以来第一遭,本宫整日忧愁不堪,难以入眠。宣儿从前是何等杀伐果断,雷厉风行……可如今却因为那个女子…”
皇后话音一顿,原本慈祥的眼眸也写尽了不甘,“凝絮,你与母后都是女人,你又生在皇室,自是知晓一个寻常皇子日后的下场,更何况还是如宣儿这般满腹雄韬伟略之人…难道你甘愿自己的夫君日后永远不得善终,屈居人下么?”
姒意第一次看见这个端庄持重的女人如此激动,寻常温柔的声音都带着丝丝轻颤。
若是皇后不提及“那个女子”,姒意也许还寻着理由搪塞两句,可如今所有的话都如鲠在喉,余下的只有她无尽是愧疚。
皇后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眼中闪烁着激动,“凝絮,母后的话,你可是懂了?”
姒意红唇轻动,犹豫良久,再一开口却是干涩,“母后,儿臣明白您的意思。”
皇后欣地点点头,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连声赞她,“好孩子…好孩子…”
宗政宣已然猜到了自己的母后的目的,所以这一路上也是忐忑,总是担心自己的母后为难她,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便只能自顾自地劝慰自己。
他一路到了天晟帝处,才收敛了担忧神色,趁着请安之际,又给天晟帝请罪,言语之间已然是“幡然悔悟”之态。
天晟帝自知儿子的性子,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呵呵…知子莫若父,你当真以为朕好糊弄?”
“儿臣不敢。”宗政宣郑重道。
天晟帝冷冷一笑,手中奏折一摔,“呵呵…臭小子,莫要生出什么歪心思。”
“父皇言重了。”宗政宣听天晟帝这般说,才长吁口气。
如今心爱之人就在身边,他已满足至极,还夫复何求?
宗政宣一心惦记着姒意,可天晟帝没开口,他又不能轻易离开,只能这般等着,直到祭典开始,这才看到同皇后一道过来的她。
不知为何,宗政宣总觉得她好似不如来时轻松,还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
母后同她说了什么?
宗政宣心头一紧,若非此刻正是祭典,他真想立即走到她身边仔细问问。
许是关心则乱,宗政宣这时不时瞥向姒意的动作却是让一侧的宗政郇看了个正着,他不禁低声调笑道:“诶呦,三哥,你这眼珠子都要飞到三嫂身上了,差不多行了……”
宗政宣一愣,这才发觉是自己表现得有些太过明目张胆,便收回了目光。
宗政郇这嘴巴欠得很,又笑嘻嘻地道:“我还以为你对那女太医有多重情,看来这天下男人都是一一般的喜新厌旧啊……”
宗政宣皱了下眉,冷冷地看了眼他,沉声道“多嘴。”
宗政郇知道他这是生气了,也不敢再说,自然也不敢再多言语。
这寻常祭典宗政宣倒不觉其他,可今日却是日头格外长。
一个时辰的祭典过后,宗政宣却觉得这比一整日还要漫长。
好不容易坐上了回府的马车,想急着同姒意说两句话时,姒意却是满眼疲惫的模样,自顾自地摘了头上沉重的发饰后,便依靠着车璧阖上了眼眸。
宗政宣有些心疼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替她盖上了小毯。
这马车一路太稳,姒意不过多久便睡熟了,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才响起那低沉又温柔的声音,“小意,醒醒,莫要着凉了。”
姒意揉了下惺忪睡眼,近在咫尺的熟悉俊脸,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下,脑海中不由得又响起皇后同她说过的话,脑子一热便道:“我看这东宫冷清…要不你在纳来两房妾室什么的热闹…”
她的话未说完,宗政宣方才温柔的神色却是彻底冷了下来。
正如一开始他对她的排斥一般,一双如墨眼眸死死地盯着她,连声音也带着压抑的怒,“你说什么?”
姒意已然许久没看过他这般模样了,她只恨自己将这一路来的心事突然吐露个彻底,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干干地道:“我也是…为了…为了…”
“嗯?为了什么?”
姒意沉默下来,宗政宣更是火大。
他可以不去逼迫她,就这般将她捧在手心里,无论多久,他也愿意等。
可是…她就这般一次一次地糟蹋他的真心,他是个男人,不是活佛,又如何能再忍得?
人只要动了一丝贪念,再想回头就难了……
思及此,宗政宣了讽刺一笑,高声道:“怎么?说不出了么?呵呵,要我来替你说,是不是?!”
姒意不想同他吵,正欲下车,可手腕却被他一把握住—
“你…”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是疯了,才会这般任你糟蹋!”
他话音一落,不等姒意回应,便一把甩开她的手,起身下了车。
姒意敲了敲脑袋,心中懊悔不已。
她在说什么啊……这般自私的话……
她到底是怎么好意思开口?!
姒意啊姒意…你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
姒意回府后便直奔宗政宣的书房,可护卫却道未曾见过他,姒意心下一紧,忙让人唤来福书,仔细问过才知他是去了寒梅阁。
此处地处清幽,离从前宗政宣沐浴的池子却是极近的。
姒意气喘吁吁地快步走到此处,却突然觉得眼眸一亮,抬头去看,这才发现夜空竟洋洋洒洒地飘了细雪。
门口的侍从恭恭敬敬地对她请安,却是同声道:“皇子妃,殿下如今不想见任何人。”
姒意瞪了眼二人,又看了眼面前的三层阁楼,大声道:“宗政宣!你下来!”
这一声惊得门口两人瞪大了眼,满面震惊。
这女人是疯了吧?!竟然敢直呼殿下姓名?!她是真的不知道殿下有多厌恶她么?!
果真,楼上不曾有半点回应。
姒意撇了撇嘴,又朝楼上道:“对不起!!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行不行?!”
半晌过去,细雪顷刻化作鹅毛,可楼上却是半点声音没有。
她的发髻已然落满了雪花,眉眼都被挂了白色。
姒意狠狠地搓了搓手,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硬着头皮又高声道:“喂!你当我说的话都是放屁还不行吗?!我日后再不说了!殿下,我的好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行么?”
长久的等待和沉默之后,姒意的脑袋上已然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裹在脸上的□□更显得苍白吓人。
可即便如此,门口却始终没有动静。
她有些泄气地叹一声,有些无力地嘟囔道:算了,气吧,气死你算了!”
姒意说着,已然转身要往回走,可还没等踏出半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开门声。
她心下一喜,忙回身去看,却见宗政宣已然撑伞朝她走来,方才阴沉的脸色已然好转了不少,只是盯着她的眼神依旧有些凉意。
姒意朝他讪讪一笑,“你不生气啦?”
宗政宣并未立即回应她,却是将手中的伞举过她的头顶,替她拂去了头上和身上的积雪。
“诶…你…”
“同我来。”他的声音轻缓了不少。
“去哪?”姒意不解地问,没有要动的意思。
宗政宣冷哼一声,淡淡地瞥了眼她,“不是让我纳几门妾室么?自然是让你进来帮我挑人的。”
姒意脸色有些挂不住了,被他噎得也是半句话说不出来,可转念一想,若是他就这般想开了也是好的。
思及此,她便点点头,“那走吧。”
宗政宣:“……”
宗政宣闭了闭眼,面容紧绷,胸膛亦是有些起伏,方才已经然好转了的脸色比刚出马车时还要难看。
姒意见他如此,又是心头一紧,正想解释,可宗政宣却直接将手里的油纸伞扔了出去,大步往前走。
“宗政宣!”
姒意忙追了上去,这次门口的侍从是有眼色的,更不敢上前阻拦。
她一路跟着他到了楼上,他猛然停了脚步,回头看她,压抑不住地怒道:“你当真以为这里有什么画像么?!你就那么想推开我?!”
他话音落下,突然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拉到了自己面前,一双如墨双眸危险地眯起,曾经那窒息的压迫感又一次卷土重来,“姒意,你就这般笃定我不会对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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