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溪镇出了妖的消息, 就是捉妖卫带来的。
据他所言,本是要护送白容秋至月溪镇,那里有白家派来的人接应。可谁知现在白家的人有事耽搁,又传出说月溪镇出了妖。
倘若只是几位捉妖卫出行倒也不怕, 但这一次还带上了一个白容秋。
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
经商议后, 他们没有呆在月溪镇, 而是回到了无稽山下的小客栈里,在此等待白家接引的人。
楚越宣皱起眉:“月溪镇民风淳朴,从未听闻有妖物进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出现了妖?”
“这我就不知道了。”捉妖卫摊开手, “我只负责委托范围内的事情, 这些妖物与我无关。”
言下之意,就是月溪镇的妖物他不会出手管。
捉妖卫是官府的人,一举一动都要听官府调令, 没那么多时间去管闲事。
捉妖卫不管, 楚越宣不可能不管。
这样一来,事情就要从长计议了。
几人没了心思继续吃饭,江月蝶心里想着事,连带着对白容秋的挑衅也兴趣缺缺。
不止是捉妖卫口中的“月溪镇出了妖”, 而是白容秋的到来, 好似一记闷棍, 让江月蝶脑中发胀。
她敢肯定自己忘了什么, 而且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有外人在场, 原先那些闲话就不能再说。草草吃了饭就回了房, 江月蝶倒在床上,许是这几日太过疲惫,她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梦境。
再次醒来时, 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
听见门外的敲门声,江月蝶匆匆忙忙地理了下衣服,嘴里嚷着“就来”,一面胡乱把头发从衣服里拨出来,草草地开了门。
甫一开门就撞入了那双含笑的眼眸中。
温敛故一眼就看出江月蝶刚刚洗漱完,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他弯了弯眉眼:“见你一直没下去用饭,我帮你拿了些上来。”
……这是什么神仙小伙伴!
江月蝶十分感动,但还是表示要先梳头。
头发太长,用饭的时候实在不方便。
然而这一次慕容灵在旁边指导,江月蝶自己坐在梳妆的铜镜前,挽了半天发髻,还是不得要领。
……肯定是铜镜太模糊的缘故!江月蝶看着被自己薅下来的头发,一脸深沉地想,绝对不是她手残。
“江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如让我来吧。”
温敛故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不等江月蝶回应,便伸手拢住了她的头发。
修长白皙的手指插|入乌发之中,对比尤为强烈,江月蝶口中还未吐露出来的拒绝已经咽了下去,目光随着温敛故的手转动。
“你的手真好看啊。”江月蝶不由自主地赞叹,话音刚落,她想起昨日温敛故的话,又赶忙补充,“我只是赞美!赞美!不是要拥有的意思。”
一声短促的笑意从身后传来,梳妆镜不够高,没能将温敛故的面容映入,但江月蝶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江月蝶莫名有些耳根发烫,难得庆幸起铜镜的模糊,没有将自己红着的脸照入其中。
梳妆镜这东西,江月蝶前不久刚见过,在傀儡师哪儿,是小蝶与赵坤情谊的见证,或许在许多年前,他们也曾这样……
“好了。”
低沉的嗓音蓦地打断了陷入沉思中的江月蝶,见她猛地坐直了身体,温敛故似有些抱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江月蝶摇摇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睛发亮。
乌发云鬓,仅用丝带与玉簪缠绕,立在头上像是一对兔子耳,在“左耳”下方,还别着那支蝴蝶兰的发簪。
“我记得初见你时,你便梳着这个发式。”温敛故略弯下了腰,将脸靠在了江月蝶的脸旁,对着镜子里的她弯起眉眼,“还喜欢么?”
他没有贴得很近,与江月蝶的脸隔着距离,半点都不轻浮,眼神却始终落在镜中女子身上,未有分毫游移。
温敛故看得专注极了,语气也很认真,似乎仅仅希望得到一个肯定。
将头发梳得这么漂亮,江月蝶当然愿意给他自己的肯定。
毕竟哪个小姑娘不喜欢漂漂亮亮的呢!
江月蝶疯狂点头,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满意,超级满意!实在是太漂亮了!”
“不止是发髻,还有那个蝴蝶兰发簪,我都很喜欢。”
对这个回到了发簪,江月蝶是真的爱到了心坎里。
离开雨花镇时,江月蝶没有带走太多东西,却将这只蝴蝶兰的簪子小心翼翼地存放。最后又怕堆行李时有碰撞,思来想去,索性当场拆开包袱,戴在了头上。
她的几句“喜欢”像是糖化成的蜜水,点点滴滴地落在了心口的碗中。
只有短短一瞬,却比杀人时,还要畅快。
温敛故慢慢笑了起来:“江姑娘喜欢就好。”
须臾后,江月蝶坐在桌边,吃着温敛故端上来的早饭,身心得到了双重满足。
她发誓,再也没有比温敛故更体贴的同伴了。
太可惜了,江月蝶惋惜地想到,她是要回去的,不能把温敛故带走……
“回去?”
摩挲着茶杯的手停住,温敛故眼中的笑意淡了下去:“江姑娘是指回白云城么?”
“啊……是、是啊,我总是要回沈家的,沈家也在白云城中,安雪——我是说慕容小姐,她应该和你们说过的吧?”
江月蝶这才发现自己一不留神将话说了出口,她掩饰性地轻咳一声,又赶紧往嘴里塞了个包子。
还是多吃点东西吧,吃东西的话她的嘴就不会乱说话了。
她又在撒谎,温敛故想。
她说得回家,根本不是回沈家。
温敛故垂下眼帘,挡住眼中疯狂翻涌着幽深墨色,唇边却扬起了笑意:“原来是这样,也不知道江姑娘想去沈家找谁呢?”
对于温敛故,江月蝶觉得自己并不需要隐瞒,于是她实话实说道:“我去白云城是为了找我的表哥。”
“不知道我可有幸得知他的名讳?”
呃,这话说得好像有些奇怪?
江月蝶抽了抽嘴角,别说你不知道了,我也不知道啊!
【沈家少主,沈旻舒】
听到脑中的机械音,江月蝶长长舒了口气,没来得及多想,立即答道:“沈家少主,沈旻舒!”
太好了!又得知了一个重要的信息点!
抱着这样的想法,江月蝶的声音都变得欢快起来。
感受到那股澎湃激流的情绪,温敛故睫毛又向下压了压,唇边笑意却是更盛。
表哥,沈旻舒。
表哥。
很好,他记下了。
就在温敛故思绪翻涌时,江月蝶美滋滋地喝着粥,半点不觉得自己多说了什么。
反正温敛故这人不记名字,连白容秋这个时常出现的人都记不住,更别提去记“沈旻舒”这个甚至还未出现的人物了。
“对了,我昨日睡得早,关于月溪镇上的传闻是真的么?”江月蝶好奇道,
昨日捉妖卫说,月溪镇上出了一件怪事,原先香火正旺的乐佛寺不远处,不知何时出了一位“欢喜佛”又因佛身塑像是女子身,当地百姓又叫她“欢喜娘娘”。
据说在欢喜娘娘塑像前开过光的“欢喜符”尤其灵验,能引有情人在梦中相见。这原先也只是传闻轶事一桩,算得上是美谈,后来却变了。
“原先欢喜娘娘只在梦中引有情人相见,后来却开始随意引人入梦,要人当着她的面成亲。”
温敛故抿了口茶,抬起眼眸看了眼江月蝶,嗓音淡淡:“甚至是当面欢好。”
江月蝶一口包子噎在喉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好家伙,这整个一“月溪镇xxxavi”啊!
江月蝶不懂,但江月蝶大受震撼。
“敢问温公子,这又是什么类型的妖?”
江月蝶搜肠刮肚,也没找到含有此类老色批属性的动植物来。
温敛故放下茶杯,又拿起一碟子花生低头剥了起来,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尚且未知。说是妖,却没有妖物的气息。”
这件事连楚越宣也没有找出端倪,所以一大早又出了门。
但他肯定也找不出什么。
温敛故想了想:“我下午也要出去一趟。”
见江月蝶满眼好奇,似乎跃跃欲试,温敛故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专注的剥起了手中的花生。
修长的手指在花生上转了一圈,取出了米黄色的花生仁。
“你又想去杀妖了么?”
“不不不,我没有,你别瞎说!”
江月蝶立即矢口否认,她觉得温敛故对自己有一些奇怪的误会。
见她如此抗拒,温敛故反倒笑了起来,捏着一枚花生,不紧不慢道:“瞎说?这可是你自己说得。”
“……那不一样。”江月蝶也不知道为什么不一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压抑而隐匿着,“我现在觉得,也不是所有的妖都该死了。”
本以为按照温敛故的性格必定回问一句“为何”,江月蝶都想好该怎么堵他的嘴,谁知这次他低着头,迟迟没有动作,连手中的花生也不剥了。
“你喜欢什么妖?”
“我是——嗯?”
原先想好的说辞卡在了喉咙,江月蝶懵住:“喜欢什么妖?”
“对。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妖?”
察觉到她的迟疑,温敛故又重复了一遍,他抬起头,眉目间一片柔和,眼中凝着浅浅的光,好似春风吹起池面时起的涟漪。
在这样的眼神下,江月蝶居然真的顺着他的话思考起来。
“我喜欢……唔,长毛的吧?”想起现世家中的毛绒玩偶,江月蝶沉吟道,“毛茸茸的手感好,而且冬天抱着,一定很暖和。”
“夏天会热。”
江月漫不经心地接话:“没事呀,大不了夏天把毛剃了——”她像是反应过来,倏地看向了温敛故。
温敛故没有说话,只是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又轻轻哼了一声。
江月蝶默了一瞬,接口道:“你说的对,而且如果掉起毛来,也太麻烦了。”
听了她这话,温敛故唇边终于又起了笑意,江月蝶看在眼中,无语凝噎的同时,忍不住猜测道:“温敛故,你是不是对毛过敏——就是一碰到毛就会起红疹子的那种?”
“不会。”温敛故端起茶杯。
“那你——”
“不喜欢。”
他放下茶杯,又扫了江月蝶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月蝶从这一眼中看出了赌气的味道。
一些传说中的“我不喜欢它,你也不许和它玩儿”。
江月蝶不禁被自己的想象逗笑:“好好好,不喜欢就不喜欢,那我们换个话题。”
她想起先前温敛故说得话,顺口感叹起来:“也不知这一次月溪镇的妖原型到底是什么,居然——”
“糟了!”江月蝶一拍脑袋,“我想起来我忘了什么了!”
番四次提起“妖”终究是让江月蝶记起了一些事,她转向了温敛故,欲哭无泪:“‘流光’啊……温敛故,我的短剑不见了!”
怪不得她总觉得忘了什么!
那个能抵抗次致命攻击的短剑不见了!
温敛故一顿,翘起了嘴角:“丢了便丢了,一把剑而已。”
江月蝶鼓起腮帮子,满脸悲愤道:“这毕竟是我问楚大侠要来的。”
要来了人家的短剑,虽然楚越宣没要求她还,但是弄丢总不太好。
“嗯,他是‘楚大侠’,也不差这一把短剑。”
……嗯?
这话说得,好像有点酸?
江月蝶动作迟疑了几秒,眯起眼睛,充满怀疑地看向了温敛故:“楚大侠确实不差这一把剑,但是我们温公子好像一直看它不大顺眼哦?”
“温敛故,你实话实说,‘流光’不会是你丢的吧?”
不是江月蝶无凭无据地瞎猜,主要是这人有时候脾气像是一只坏猫,看见不顺心地东西,就要一爪子拍上去。
直到东西稀烂为止。
尤其是温敛故之前番五次地提起过短剑,江月蝶有理由怀疑,就是他趁自己不注意,动手扔了短剑。
“当然不是。”
温敛故慢条斯理地开口,手法流畅地去除着花生外的纸衣,抽空撩起眼皮看了江月蝶一眼:“我好端端的,丢‘楚大侠’送你的短剑做什么?”
眼神无辜,嗓音温柔。
江月蝶:“……”
虽然没有证据,但她更怀疑了怎么办!
看出了江月蝶明晃晃地写在眼中的“你很可疑”,温敛故不由轻笑起来。
弯起的眉眼中一片潋滟,如春花月绽放之景。
谁都看得出他心情极好。
笑够了,温敛故才终于收了声,莞尔浅笑道:“师兄不差这一把短剑,你不必放在心上。”
“但是我需要啊。”江月蝶诚实地看着温敛故,“这次要不是有楚大侠的这把短剑,我怕不是要被吓死在傀儡师面前!”
过往不是没有人夸奖过过楚越宣,哪怕是当着温敛故的面,将楚越宣吹得天花乱坠得也不少,温敛故从不放在心上,更不会生出什么幼稚的攀比之心,偶尔心情好了,还会淡淡笑着应和。
只是这一次,他忽然不太舒服。
又是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和先前的许多次一样。
温敛故想,他好像不太喜欢江月蝶身上出现别人的气息。
猝不及防被人握住手腕,不等江月蝶反应过来,手中已经被人塞了一物。
“这个给你。”
江月蝶来及说什么,就被手中的东西转移了注意力。
“这是……匕首?”
得到温敛故回应后,江月蝶拿起匕首细细端详起来。
这匕首约有小臂长,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通体黑色似有流光暗转,漂亮极了。
“匕首上是刻了蛇的纹样么?好精致的图案。”江月蝶收起匕首,看向对面那人,狡黠地眨了眨眼,“温敛故,原来你是喜欢蛇么?”
温敛故垂着眼没有应答,将剥完的花生都放在了手帕中,包好后递给了江月蝶。
“给你。”
江月蝶接过花生,微微挑起眉梢:“温敛故,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温敛故微微地笑了起来,神情难辨:“那你呢?”
又是这样,他总是不回答,偶尔江月蝶都会怀疑温敛故是不是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我啊,还行吧。”江月蝶大大咧咧地往嘴里扔了一粒花生米,心满意足地把包着花生米的帕子塞进了怀里。
她拿起了那把刻着蛇纹的匕首,在两人之间晃了晃,笑容越发灿烂,眼睛弯成了新月。
“不过现在啊,我最喜欢蛇了,你呢?”
温敛故一顿。
破天荒的,他分辨不出江月蝶这句话的真假。
不过也不必分辨了。
像是被江月蝶的笑意感染一样,随着她脸上笑容的灿烂,温敛故也慢慢地笑了起来。
哪怕是假的,这一瞬,他也欢喜。
“这样么。”温敛故歪过头,低低地开口,“那我也喜欢吧。
即便她在说假话,也希望她能将这份虚假,持续的久一些。
最好久到他们下一次分别。
……
江月蝶没有想到分别来的这样突然。
在在被人打晕前,除去后颈的疼痛外,江月蝶脑中还闪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片段。
这些片段闪回的太快,江月蝶来不及分辨,只记得那一双在夜色中染上了血色的眼眸。
……是温敛故的眼睛啊。
在晕过去前的最后一秒,江月蝶模模糊糊地想。
失敬了啊,温公子。
原来你也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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