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阿庆接过牧天手里的钱袋,只掂了掂,就塞进抽屉,转到货架后,搬出一个紫色呢子蒙着的踏板来,放在英子跟前。拿下脖子上的皮尺,示意要给英子量体。
牧天会意,上前牵了英子的手,将她扶上踏板。然后退到一旁的货架旁,单肘直着货架,直望着踏板上的英子。
那状态活像一旁摆放着的模特。
随着佟阿庆口令左扭右转的英子,在扫过牧天的时候,脸色突然绯红起来。
在两个男人面前扭来扭去的,怕是不习惯吧。
“不好意思,佟掌柜,刚才我朋友把令婿伤了,上医院的医药费我来承担。改天我朋友腿上的伤好了,会上门道歉赔罪。”牧天诚恳地说道。
佟阿庆正在量着英子后肩,就从胳肢窝里露出脸来,盯着牧天,“令婿?”
佟阿庆缩回脸去,又从另外一个胳肢窝露出来,“他谁女婿?刚度!我没有这种女婿呢!”
“哦?刚才那位公子不是你女婿呀?”牧天故作惊讶地问。
“狗屁女婿,连耍朋友都算不上。就他那德行,就是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把闺女嫁给他。”佟阿庆说得起劲,竟然收了皮尺在手里卷着,从英子身后走了出来。
“为什么呀?他看上去不是挺体面的嘛。”牧天显然是在拱火。
“驴屎蛋子罢了。就是一个啥也不是的混蛋小开,说着几句连外国人都听不懂的外语,混迹于交易所什么的各种场合,整天不是舞厅就是酒吧的,仗着自己的老子开了个机器厂。整天胡吃海喝,满街晃悠,打仨解俩的。这样的人能要吗?”
“他爹开着机器厂,那可是得老有钱了。”牧天看佟阿庆谈兴正高,继续拱着。
“有个屁钱?就是一个买办,给日本人干活,工厂实际是日本人的。开在虹口,叫什么虹达机器。”
“买办也挺吃香的啊。”
“吃香有啥用?有多少够这个败家子造的?”
“你也不管管你闺女?”
“管?我管得了吗?女大不由爷!好不容易供他上了大学,嘿,没几个月,就跟皮海粟这货搅和上,第二年就不上了。闺女大了,我这当爹的怎么管?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她娘又是个肉头,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只会自己生气,你生气就生气个样出来,可是闺女拿俩钱出来一哄,就好了,什么事也没有了。我这都愁死了。”佟阿庆无限懊恼地说着。
“你说也是,现在的年轻人玩心也大。可上海滩再大,玩的也就那几个地方,玩来玩去也玩不够,有意思。”牧天摆出一副不可理喻的样子来,冲着佟阿庆道。他心里在想的是蒋信义给自己的关于拆白党的资料中,杰克、查理,和汉密尔顿究竟哪个才是这个皮海粟。那只白手套?能确认皮海粟就是见过卢志强九姨太的佟丽娟带过去的那一个“男人”吗?以佟丽娟这样心性的女人,这显然太难解了。
“谁说不是呢?可是你经不住那些商家黑心啊,就拿他们常去的什么‘布拉格之春’吧,三天两头就能变换出些花头来,什么歌舞啊,乐队啊,这戏那曲的,还搞什么选美,连喝酒都有比赛。一天天的,老了去了,总弄得这些个年轻人心痒难忍,非去玩闹一番才算。若是错过了,简直如丧考妣。唉,你瞧瞧,瞧瞧,现在都成什么了?!”佟阿庆说着,竟然痛心疾首起来,双手抱头地蹲在了地上,手里的皮尺又无声地散落开来,逶迤到地上。
站在踏板上的英子,耸耸肩,询问地看着牧天。
“尺寸都量完了。”牧天尽量悄声地问道。
佟阿庆仿佛惊觉一般站了起来,先朝英子鞠了个躬,又对牧天道:“齐了,齐了。您只要把地址留给小店,做好了便会送到府上。”上海滩的商家,一般不说“完”了,常来替代的都是“齐”字。
“不用了吧,反正我要常来找姐姐白相的,留个电话,等我来时再取吧。要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也好方便随时修修改改。”英子抢先说道。
牧天一笑,“这样是否好些?也省去了贵店人工来回。”牧天朝英子竖了下大拇指,对佟阿庆道。
“如此甚好。谢谢小姐先生体恤。佟某真是三生有幸啊。小店的兴隆以后也全靠小姐先生的帮衬了。请受小的一拜。”佟阿庆说着,就要躬身拜下。
牧天连忙双手托住,“佟掌柜,使不得,使不得,原是商客之间,用不着如此多礼的,只是今日说话甚是投机,以后断少不了麻烦掌柜的。今日替小妹加工衣物,不巧我朋友又误伤了了令媛的……朋友,实在是我们的不是。该表谢意的是我们。先走了,改日再来叨扰。”
牧天不等佟阿庆再说什么,就伸手给英子。
英子牵了牧天的手,跳下踏板,两人疾步出了店铺。
佟阿庆追出店门,朝着已经上车了的两人挥手致意。
车上,牧天扒了下金虎的肩膀:“没事吧你?能开车吗?”
“没事,又没伤着骨头,开车没有问题的。探长刚说是要去打疫苗?现在去吗?”金虎稀里糊涂地问着。
“打什么疫苗?”英子一头雾水,问道。
“你没看到,金将军说他让母狗给咬了。”牧天一本正经地对英子说。
“母狗?”英子瞪大眼睛,语调夸张。随即明白了,哈哈笑了两声,突然敛住笑,瞪着牧天,“这一定是你的说辞,金将军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是也不是?”
“是我说的,英子小姐。”金虎已经把车开到了南京路上,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回头。
“金将军也会说这种刻薄的话?”英子还是很诧异。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别说一句话了。”牧天道。
“那个姐姐人还是挺好的,漂亮、精明,还周到。你们这样说她,以后还怎么好见面啊?”
“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发现你是戏精嗳,要是演电影,姝姝绝对比你差远了。”牧天说的不知是正话还是反话。
“什么戏精?你是说刚才在店里的哥哥妹妹吗?这本来就是哥哥妹妹的呀,有什么要演的?”英子奇怪地对牧天说。
“你又要说你外婆跟我外公的事,不错,他们是表姊妹,可是他们一表再表,不知道都表到十万八千里去了。”
“那也是兄妹啊。反正衣裳的钱你出定了,不能反悔!”
“那不能反悔。你真觉得那个佟丽娟人还不错?”
“对呀。她不是想让人觉得她不错吗?”英子这话说得让牧天心里一惊。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