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鱼盘跌落在桌上。
林箫不顾一切地抓起电话:“千穗,千穗!”
“我是泰山会胡提,千穗小姐出了意外,正在抢救。她现在处于昏迷状态,进一步的抢救需要家属签字,但我们联系不到她的亲属。无法实施下一步的救治。”
“废话,继续抢救啊!”林箫发疯地对着电话狂吼着。一只手在桌子上擂得“当当”作响,除了被他压在身下的臭鳜鱼,其他的盘子碗都在跳动着。
“抱歉,先生,没有家属的签字,医生无法继续施救,这是医院的规定。”胡提镇静地说着。
“荒唐!厄本呢?我要跟厄本医生说话。”林箫的语气依然是嘶嚎的。
“我们已经通知了厄本医生,他应该在来的路上。现在是住院德国医生希夫根在主持抢救。我替您去叫他。您稍等。”胡提把电话抱在胸前,朝里屋病房里轻声喊道:“希夫根医生,希夫根医生。”他把听筒拿出来,用手指了指,“病人家属。”
高大也很壮的希夫根走过来接听电话,“你好,我是希夫根。病人现在可能需要手术抢救,请你们拿上过来签字。”他说完,也不废话,把电话扣上了。
林箫木然地拿着听筒,两眼一片茫然。
齐唯民敲门进来,他是来收碗筷的。
林箫突然扣上电话,大叫一声:“滚出去!”
齐唯民愕然退出,小心地掩上了房门。
林箫双手扶额,跌坐坐椅子上。
原本压在身下的臭鳜鱼被他连累得滑到地板上,盘子“咣叽”碎裂,碎片散落,只有鱼落在林箫的脚边。
也许是味道的刺激,他低头看着脚边的鱼。片刻,他陡然站起,走到床边,一脚踢开床头柜,弯腰按动了墙角的一个按钮。
“轧轧轧。”
旁边一道暗门瞬间打开。
林箫闪身而入,大叫一声:“备车!”
这是一个很小的过厅,王大彬正和两个泰山会的兄弟喝酒。见林箫突然出现,立刻站起来恭立一旁。
王大彬不解地看着林箫。
林箫瞪着王大彬,“我让你备车去医院,你没听见啊?!”他大声地呵斥着。
“可是,林老板这……”王大彬说着,指了指林箫身前。
林箫低头一看,自己前襟上满是菜汤饭渣,他稍微缓了一下神,“叫他们备车,去医院。”转身又进了卧室。
王大彬朝两个兄弟挥挥手,自己拿起旁边的电话,“胡提,叫兄弟们精神点,老板马上就到。北门,北门,注意警戒,老板马上出去。”他放下电话,直通车库的大门已经被拉开。
林萧换了一身衣服,边系着扣子,边奔了出来,上了汽车。
王大彬上前,替林箫关了车门,招呼两个兄弟上车。
车开出了库房,直接上了通往静安寺的马路。
胡提等希夫根出来,“希夫根医生,家属已经出发,预计四十分钟能到。”他恭敬地说着。
希夫跟口罩后的大眼瞪着,“我要的是厄本!”他一把扯下口罩,“厄本,他什么时候到?!”
“哦。应该马上就到了。我下去迎一迎。您放心医生,马上就到了。”胡提说完,也不理会希夫根的反应,就走出房间。
希夫根看着胡提出去,长长地叹了口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翻看着手里的病历。他旁边的小推车上,放着药和注射的器械。
希夫根是广济的住院医生,在医院里也是“大拿”级人物,但厄本经常搅他的局,尤其是在妇科和儿科领域,声望远远高于希夫根。这让希夫根很难受,他曾经私下里跟自己相熟的医院股东谈起过要取消厄本的客座医生资格,那股东虽然也不喜欢厄本的做派,但表示碍于厄本的医学成就,自己在董事会里孤掌难鸣,爱莫能助。
希夫根对厄本是嫉妒的,尤其是对他在治疗方法的创新上,他反对厄本在病人身上使用“放射性疗法”。因为在希夫根看来,不能治愈的疗法都是没有意义的。大部分癌症患者在接受放射性疗法之后,并不能得到治愈,只是延长了极其短暂的生命而已,而且,就是这为数不多的几天生命,病患还要忍受着巨大痛苦,同时还要失去必要的尊严。
厄本的研究曾经在国内一家医院里就被叫停过,理由是副作用太强。他本人也被请出了医院。当然,他来远东是因为非法堕胎而被通缉逃出来的。
然而,这些并没有妨碍他在广济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好医生。
这次小泽千穗的意外,就希夫根的判断完全是突发的低血糖导致的昏厥。
他现在要做的是,找到厄本在治疗中的失误,以便就此将厄本踢出广济。
希夫根仔细地检查着患者的病历,但所有的生化指标里,没有任何一个是证明小泽千穗是血糖过低的。
现在就看家属的了,厄本会犯忘记询问家属患者是否有低血糖病史这种低级错误吗?
他把病例夹子搁在旁边的小推车上,靠在墙上,伸手掐着太阳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胡提匆匆下楼,跑到医院门口,对守卫的泰山会的弟兄交代了一番,又在住院大楼门口盘桓了一阵,嘱咐了左、再三,见厄本还没到,就上楼去了。
牧天在病房里听着整个楼道里的动静,知道事情按照自己计划在发生着。可是迟迟不见胡提来通报进程,这让他心里犯起了嘀咕,不会像上次恒祥一样再出什么意外吧?正在这时,胡提推门掩了进来。
“老板出发了。转眼就到。”胡提急切地道。
牧天从纸盒里拿出两个针管,递给胡提。
“见机行事,要一击而中,不可贸然。否则就失去机会了。记住,你要有绝对把握,你先动手,如果没有,我来。你换做二线,如果我失手,还有你。”牧天严肃地说。
胡提把针管装进衣袋,“明白。”
门外脚步杂沓,楼梯口传来看护人员招呼厄本医生的声音。
胡提与牧天击了下掌,转身开门,闪了出去。
牧天看着盒子里还剩下的一根针管。又看了一下表。
胡提一出门,就急奔楼上而去,连差点撞到的护士也没管。他追上了厄本,“厄本医生,您来了?”
两人并没有停步,朝着顶头小泽千穗的病房急急走去。
“病人情况怎么样?”厄本问。
“是希夫根医生在抢救。”胡提故意答非所问。他要把局面搅乱,最起码也要在精神和情绪上让他们乱起来,这样,自己和牧天才有机会下手。
“我问你的是病人怎么样?”厄本加重了语气,停顿了一下脚步,说完,又继续疾走。
“好像还没死。希夫根叫了家属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胡提继续挑拨着。
厄本闻听不由止步,盯着胡提看了一眼,然后果断地挥了下手,直接奔病房而去。
说多了?
胡提心道。
实际上,胡提不了解的是,厄本知道希夫根想干什么,但作为医生,厄本的基本职业操守还是有的,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患者还是第一的。至于希夫根对自己做什么,那都是次要的,完全可以事后再理论或者评判的。
他推开门,根本没有理会站起来来欲给自己打招呼的希夫根,直接进了里间的病房。
但见小泽千穗躺在病床上,虽然还没有醒过来,但脸色安详,呼吸平稳。
厄本上前,拿电筒查看了小泽千穗的瞳孔,又拿听诊器听了一番,长舒了一口气。希夫根正巧进来,厄本客气地伸手,“谢谢你希夫根。辛苦了。你处理得很好。”
“不客气。病人此前没有低血糖的症状。是不是你的这种治疗方法会造成血糖急剧下降,导致晕厥。”希夫根还是想从治疗方法上否定厄本。
科学家之间的斗法,一定是从根本上否定开始的。
“这种状况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是个新课题,也可能是放射药物剂量的问题,等化验单出来之后再做研究吧。”厄本边说着,边走出房间。
希夫根跟着出来,顺手关上了门。
厄本见胡提靠在门口的小推车上,就挥手让他让开,自己上前检查推车上的药品器械。
“我请了家属过来……”希夫根说着,但话头被厄本打断。
“你是想知道病人有没有低血糖病史吗?哦,很遗憾,我跟家属和病人都确认过了,没有。”厄本冲希夫根一笑道。
“让开,让开。”
林箫焦急地闯了进来,根本不顾上前欲拦住他的两个大夫,直接要开门进到里屋。
厄本和希夫根又上前,抓住他的肩膀胳膊,“冷静点,先生!你会伤害到病人!”
林箫拧不过两个外国猛男,只好停止挣扎,转过身来,扫视着两人,压抑着问:“她怎么样?!”
两人见林箫平静了些,就让他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来,厄本道:“已经脱离了危险,不过还没有醒过来。”
“你告诉我怎么回事?”林箫完全是质问的语气。
厄本微笑地看着林箫,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回答。
穿着白大褂,坐在床上的牧天一跃而起,拉上口罩,开门出去。
他直奔六棱,冲着顶头的病房而去。
路过护士站的时候,一个女护士正在把一份化验单交给另外一个护士。“特护病房那个日本娘们的化验单。你给送去吧。”
“我讨厌日本人,还是你送吧。”另外一个高挑的护士冷眼说道。
“我也讨厌日本人,希夫根等着要呢,是该你送的,你送。”先前的护士稍微胖一些,继续拒绝着。
牧天闻听,紧走几步,上前一把抓过化验单,冲那个高挑一点的护士尽量柔声道:“我送吧。”
两个护士相互看了一眼,又看着已经走到小泽千穗病房门口的牧天的背影,“谁啊?”两人几乎同时地问道。
牧天推开门,朝旁边的胡提快速地看了一眼,扬了一下手里的化验单,冲厄本喊道:“化验单!”
厄本和希夫根同时望向牧天。
牧天把手里的化验单拍在门口的一张小桌上。伸手示意了一下。
厄本和希夫根朝林箫点点头,转身走到门口的桌前查看化验单。
林箫盯着两个医生,悄悄地推开了里屋的门,闪身进去,又悄悄地掩上门口。
胡提给旁边的泰山会兄弟使了下眼色,两人同时站到了里屋的门旁。
另外两个泰山会的兄弟会意,转身站到了厄本和希夫根后面。
林箫望着病床上依旧昏迷着的小泽千穗,缓缓地走到病床跟前,双手捧着她的脸颊,躬身过去,亲着她的额头,“我的爱人,怎么会这样?你醒醒。是我,你的箫来看你了。”
接着他又把头垂下,依偎着小泽千穗的脸。
泪从林箫红红的眼眶里滚了出来,又从小泽千穗安详的脸上滑落。
片刻,他长吸了一口气,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握着小泽千穗的手,不停地摩挲着,流泪的眼,凝视着她。
“我的爱人,我不地道你要遭受这般的痛苦,愿这般的苦都降临到我的身上。你能听到我的话吗?你快醒过来,我带你走,离开这个医院,离开这座城市,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地方,过回我们原来应有的生活,就此陪你终老。”林箫低吟着。
昏迷中的小泽千穗,面色依旧安详。
门开了。
林箫依旧凝视着床上的小泽千穗,并没有发觉。
牧天拉着小推车进来,用推车的尾部轻轻地抵上了房门。
小泽千穗的眼皮跳了一下。
林箫欠身看过去。
牧天和小推车靠近病床前的林箫。
林箫依旧没有察觉,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小泽千穗渐渐浮出表情的脸上。
牧天的手里握住了针管。身形抵近了林箫。
小泽千穗的眼睛陡然睁开。
林箫大喜过望,嘴唇颤抖着,看着小泽千穗。
小泽千穗喃喃地叫了一声:“箫……”
“千穗。你醒了?我叫医生。医……”
他突然愣住,牧天已经离他不足两尺远。指了指旁边的吊瓶。
林箫像是无意识地随着牧天的手向上望去。
“噗。”
只有牧天能听得见或者感受到,针头插进林箫颈间。
林箫一下子抓住牧天的手臂,惊叫一声:“你!”然后嗓子里发出连续的“呃呃”的声音,栽倒在牧天身上。
小泽千穗瞪大了双眼,恐怖地望着牧天,大张着嘴,头猛地抬起来,又重重地摔到枕头上,昏死了过去。
牧天将林箫放到地板上。
口吐白沫的林箫,身体抽搐了两下,接着卷做一团,又缓缓打开,不动了。
牧天躬身试了一下他的鼻息,又在颈部摸了摸。一脚把林箫的尸体踢到床下,平复了一下气息,悄然打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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