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霜泽惊讶地看着眼前一幕。
诸长泱的修为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地增长。
分神中期、分神巅峰、合体初期、合体中期、合体巅峰……
大乘!
正常情况下需要用几百年乃成千上万年才能达到的境界, 他竟在短短片刻间就突破了。
不,不对。
是恢复了。
应霜泽再后知后觉,这一刻也明白了这就是诸长泱的“来历”。
君倏知道得更多一些, 已然意识到这块存在元涅这里的甲壳和先前那个被左辙拿到的监视器一样, 都是朔回的修为炼化而成。
当诸长泱拿到这些东西后, 就能寻回他的前世修为, 等境界彻底恢复,他那些遗忘的记忆也将全部苏醒。
可是他恢复得太快了,上一次拿回监视器时,他就引来了紫电玄雷。
君倏担心再出问题, 赶紧凝诀, 给诸长泱设了一道防护的结界。
下一秒, 诸长泱却蓦地握住了他的手。
“君倏,与我一起。”
两人的十指纠缠,诸长泱的气息传递给君倏, 那些属于朔回的前世记忆,也一起涌进了君倏的识海中。
他看到朔回站在喷雪江的尽头,在永泽恢弘的铜门前,将自己的界炼成日月壶, 接住了大道之力。
君倏愕然。
.
雷光隐去,大雨止歇。
浩渺碧落绽开一片灿灿的五彩霞光,登仙通道朝着朔回打开。
朔回一身脱胎后的仙骨, 巍然悬立于铜门的上方, 他的身前是无数求道者毕生追寻的通天坦途, 而他的脚下却是被大水淹没的缥缈大陆。
朔回回头,看到咆哮的大水漫灌进永泽城,无情地冲垮凡人数年乃至数十年才建造好的心血。
看到前一刻还在懵懂地唱着歌谣的小童, 瞬间被大水吞没。
满城嘶吼、尖叫、哭泣,无助地跪在青天下祈求。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大道之下,人与蝼蚁,与地上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又有何异,淹了也就淹了。
可他不是这天地大道,即使铸了仙骨,他也是在永泽城中出生成长的人。
这里是他的故地。
顷刻之间,朔回已有了决断。
“这神仙,不做也罢。”
他悍然转身,手掌按住铜门上的鲜血,以血为墨,飞快地绘起了符文。
很快,法阵成型,圣人仙法升起,将整座城市笼罩其中。
那些被大水吞没的城民,在即将溺水而亡的最后一刻,身上泛出一阵淡淡光晕。
然后,尽数化成了一条条手臂长的青鱼。
大的、小的、长的、胖的、炸鳞的、宽尾的……这是凡世间最常见的一种鱼类,但又与一般的鱼不尽相同。
这些青鱼仍保留着眼睑,这是它们曾经作为人族的标志。
青鱼初时惊诧又茫然,但无论如何,总算是在这大水中得到了喘息,勉强保住了一命。
比起其他那些涂炭的生灵,已是极为幸运。
只有背甲得过大道的老玄鼋仍维持着原来的样子,趴在水潭边上,遥遥地喊:“朔回君,大家都活下来了,你且成仙去吧——”
朔回却摇了摇头。
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永泽城外,还有整片被大水肆虐的缥缈大地,目所能及,满目疮痍。
深而广的喷雪江将大地裂作两半,但大江的水却无从倾泻。
问题远没有解决。
朔回闭了闭目,深吸一口气,然后将手放到背上,猛地抽出自己的一根仙骨。
元涅大吃一惊:“朔回君,你做什么——”
朔回没有精力回答,自毁仙身,风险极大,搞不好就要灰飞烟灭。
但这是唯一能为这一片大地留下生机的办法。
仙骨为引,通过打开的登仙通道,向星宿借力。
参星闪耀,庞大的力量降落人间。
朔回撑着最后一口气,向大地施法——
“城门有血,城陷为湖。”
护城的法阵与星宿力量相和,大地震撼,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而后,庞大的永泽城,连带着周围一带的农田、村落、山河一起——
陷落成泽。
大泽不断地往地下沉落,喷雪江连同着整片大地上的滔天洪水“哗啦啦”地倾倒而入。
大地上的洪流渐渐得到疏浚,无数生灵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不至于完全灭族。
而广袤大泽的水位不断上升,终于成为了缥缈大陆上最大的一片湖泽。
在以后的许多年里,这片大泽将和喷雪江一起,承载住这片大地的无数次水患。
圣人之力遗留两岸,和大泽大江一起构筑成坚固的水网,一起庇护着此地的长平久安。
最终成就大陆最大的凡人城市,最繁盛的商贸中心。
但依然不够。
他必须要保住整座永泽城,保住这一城的故人。
参星之下,无边大泽烟波浩渺。
朔回飘然立于苍茫旷广的烟波之上,施下混沌结界。
“都睡去吧,等到大地长平,人间盛世时,我们再一起重返这滚滚红尘。”
这是朔回君的承诺。
这些长着人族眼睑的青鱼们知道,他一定会说到做到,于是所有鱼一起闭上了眼睛,在圣人的庇护中陷入了沉睡。
城门上的血纹绽出光芒,护城法阵向整片大泽蔓延。大水变得浑浊,形成无法窥探的暗界。
此后万年,这里成为人人望而却步的附魔之水。
后世之人无法靠近,更不能捕捞这里的任何一条鱼。凡进入水中者,都将变作青鱼,与永泽的故人一起,沉睡在城中。
静静地等待圣人归来。
而朔回耗尽了最后一滴心血,仙骨尽毁,无力地落入水中。幸而他早有准备,手中还握着一块具有上古岁寿的鼋甲。
这是君以前被元涅投诉后,不服气之下,半夜偷偷找老鼋打架,一不小心给掰下来的。
君掰完以后很心虚,思来想去,还是老实告诉了朔回。
朔回狠狠批评了一下君,拿了鼋甲去给元涅道歉,才得知这块鼋甲是感知到了什么,自行脱落的。
天生魔种只是刚好背了锅。
元涅有些不好意思,就将这块鼋甲送给了朔回。
朔回在仙骨尽销前,将散出来的大部分修为炼入鼋甲,再将这块鼋甲重新合到元涅的背甲上。
一起交给元涅的,还有日月壶和那两只板凳小狗。
“元先生,我神识一散,不知会去到哪里。这些东西,请你暂且帮我代为保管。”
老玄鼋感到背上落下无上的修为,这些修为将给予它更漫长的岁寿。
它伸出像柱子一般粗大的四肢,将其余物件一一地收进壳中,郑重应诺:“朔回君,你放心,我的命很长,会一直守这里,等你回来的。”
朔回微微一笑:“好,我们一言为定。”
仙身就此消陨,仅剩的一缕神识,借着星宿力量,终于挣脱大道,投身去了界外。
那是一个跟缥缈大陆很接近,但又截然不同的世界。
那里的人不修仙法,但依靠坚强不息地探索“科学”,找到了另一条通天的道路。
朔回在那里重塑了肉身,那缕虚弱的神识忘了前尘,却仍本能地知道,要重新回去缥缈大陆。于是借着那个世界的科技,炼成了一个直播系统。
并在与君倏约定好的时间,将诸长泱送了回来。
圣人和天生魔种在万年前分别的不尘地再次重逢,一路追寻,逐渐找回他们遗忘的修为和记忆。
终于再次回到永泽,赶赴与一城故人的旧约。
.
应霜泽眼睁睁看着诸长泱的修为在突破大乘后仍不断上涨,直到再也无法窥测。
这决不是此界修士所能具有的境界!
骇然之余,心中的猜测也越来越清晰。
终于,古鼋甲上的纹路消失,封印在其中的力量尽数回到诸长泱体内。
君倏绷紧下颌,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当年朔回和他一样,不敌劫雷,只能先暂时散去修为,在某个地方静静沉睡,等待时机再次重来。
却不曾想,原来朔回早已算好了一切。
“参星之下,就是永泽。参星不移,我神不灭。”
原是这个意思。
而圣人明明打开了成仙的大道,却还是毅然回首。
心绪万千,最后却都只化作一声轻笑。
君倏轻点了一下眼前人的额心:“你啊……”
诸长泱回握住他的手指,也报以一笑:“我答应过你的。”
以水为约,溯洄从之。
他们总算都没有负了彼此。
又看向元涅,“元先生,这么多年,有劳你了。”
“哪里。”元涅忙摇了摇手,“若非朔回君舍己相救,我们万年前就都不复存在了。”
说着还有些惭愧,摸了摸珍珠的甲壳,“倒是我,差点就等不到你回来,幸亏有这小鲎。”
珍珠甩了甩尾巴:“吱吱——”
原来当初珍珠对诸长泱一见如故,却非偶然。
雪鲎和一叶天国附近那些海鲎原都是上古异兽的后代,其祖先在洪荒中伴随黛山的倾塌而几乎灭绝。
幸而圣人余荫,护得永泽和喷雪江水域长平,这些种族才得以幸存。
而异兽血脉代代传承,且极为敏锐,在接触到诸长泱时,远古传承下来的对圣人的亲近感就自然被唤醒。
珍珠给诸长泱赠送雾绢,在与诸长泱的触碰中沾染了他的气息。
前些日子,永泽城地动,慢慢地向上升起,也惊动了常年在喷雪江畅游的珍珠。
本来即使是外来的水族也不能进入永泽。
但随着永泽的法阵松动,混沌逐渐减弱,对于外界的拦截不再那么强悍。
珍珠既有异兽血脉,又有圣人的一缕气息,居然意外地穿过了结界,进入了这座奇异的水下城市。
恰逢元涅感到大限将至,从沉睡中惊醒,本以为就要抱憾而终,却在弥留之际见到珍珠,还从它身上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于是抱着一线希望,委托珍珠前去寻找故人。
所幸世间机缘冥冥中早有前定,他们总算都及时赶到了。
元涅却没有感到轻松,看着那块青色的碎瓷片,长叹一声:“都怪我没有保管好这个壶,这下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按照朔回的计算,随着时间推移,参星会慢慢地收回力量,永泽城的法阵减弱,最后重新浮出地面。
但到了这个时候,大地九分,水域长平,不再如万年前那样遍地洪流,无处可引。
永泽这一湖之水,完全可以用日月壶承载。
可偏偏这壶不知为何却先一步浮出了水面,还在这关头碎了。
“不关你的事。”诸长泱摇摇头,嗤笑一声,“恐怕是大道不允许。”
当年他以信仰成神,已是僭越青天。
而他好不容易渡劫成功,却又无视仙途,竟转身留在了凡世。
种种行径,无异于叛逆大道。
所以当他重返缥缈大陆,大道察觉到他的动向,也开始了与他的再一次对决。
日月壶浮出水面,其中的大道力量逃逸,并破坏了壶身,使得壶的境界跌落,终至碎裂。
如今,永泽城出,大水倒灌。
而诸长泱的“界”,只剩下那个堆满设备和数据的小车间。
环环相扣。
他们再一次回到了万年前的局面。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