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希的再三请求之下,医生终于答应带她去太平间最后再看路杨一眼,走在去太平间的路上,医生的话一直回响在她的耳边。
想到昨天还拿着小刀与她争吵的路杨,林希不禁有些感慨。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走到了太平间的门口。医生慢慢地推开门,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眼前是一片白色,周围是一些浅淡颜色的花圈。
林希在这沉寂的氛围中也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连喘气都变得格外小心翼翼。就在此时,医生的话打破了有些瘆人的宁静:“进去吧。”
她“嗯”了一声,脚下却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医生有些看不下去,便说:“女孩子嘛,就是需要保护的呀。不过你似乎忽略了一点,医生是必须陪同进去的。走吧。”
林希还是有些顾虑,医生说:“当然是我在前面了。”她这才稍微放心下来,随着医生进了太平间。
在医生的帮助下,他们找到了路杨的床位。林希刚要把盖住路杨的白布掀开,就被医生打了一下手,“哎!干嘛呢!这样做是冒犯死者你懂不懂?”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看向路杨的病床,不知思绪飘到了哪里。
而白布下路杨的表情变化谁都看不到,也没人知道此刻的她在经历什么——“路杨,路杨!”
她仿佛听到有人在不断地喊她的名字。
她想睁开眼睛看看究竟是谁在叫她,可为什么无论她怎样努力,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她想抬起手挥开这片黑暗,手却也是这般无力,怎样都抬不起来。她突然想起在这之前的剧痛。
昨天她因林希的话而受到冲击,头脑一片混乱,未经过思考便跑出了宿舍。
走在路上,她一直在想:“到底是我不够相信林希,还是林希太善于伪装?明明口袋里林希写给苏宸的信仍保留有刚刚触碰过后的余温,可为什么此刻我的脑海里回放的是我和林希之间的小温暖和小感动?”
正想着,一辆汽车突然就直直撞向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感觉到了骨头散架的痛楚,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在那之后,她的眼前就始终是这什么都看不到的漆黑。
突然,似乎有一束亮光,她微皱眉头,那束亮光渐渐扩大,直到整片漆黑都被它所掩盖,映入眼帘的是以往都没有见过的地方。
这里好奇怪,天地间虽有一定的距离,但似乎氧气并不充分,她喘息起来都有些困难。“这……是天堂吗?”路杨疑惑地问。
“你是新来的路杨吗?”一个空灵的声音响起。路杨吓了一跳:“啊?”
同时,她头上的白云渐渐变成人形,那个“人”像是复读机一般,“你是新来的路杨吗?”他的语调丝毫没有变化,这令路杨不禁打了个寒颤:“是……是的。”
“呵。”那个“人”像是在笑,却又像是在讽刺她。路杨此刻有些吓得不轻,一句话都不敢说。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又说:“你的编号是2003,过一会儿就轮到你去‘无忧泉’了,去‘无忧泉’接受过洗礼之后,你就可以准备去奈何桥接受‘孟婆汤’的二次洗礼,完成这两次洗礼之后,你就可以重新投胎了。”
路杨有些怔愣,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看到她点头,那“人”似乎十分满意,路杨感觉地颤动了几下,估计是那“人”也点点头。
聚成人形的云也分散开来,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路杨知道,这并不是幻觉,而是刚刚在她眼前发生过的。
看到那“人”完全退去,她才长吁一口气,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这并不怎么多的氧气。良久,她躺到在地上,柔软触感瞬间遍布全身。
又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差点就睡着的时候,那“人”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2003号,该去接受‘无忧泉’的洗礼了。”
路杨刚要应一声,便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变轻,她飞起来了!起初她还感到有些新奇,然后反应过来,“哎!这是怎么回事?”却没人回应。
终于,这种失重的感觉消失了,然后她就落到了水里,她仍沉浸在刚刚高空坠落的恐惧当中,直到水花再次溅起,无情地打在她的身上,她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四周张望了一下,看到了“无忧泉”三个字。
“这就是‘无忧泉’?”路杨惊讶地问。像是在回应她一般,“无忧泉”再次激起浪花。
忽然,几乎就在那一瞬间,路杨愣住了。“这……这是?”眼前浮现起一个画面,她看到之后,心中未曾完全抚平的疤痕像是被一双大手狠狠地揭开了。那是封存已久的、她不愿再想起的一段记忆。
画面中,是大概七八岁的女孩,她被一个瘦弱的女子紧紧抱在怀里,眼中满是惊恐,而除了抱着她的女人,还有一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男人,他的手高高扬起,脸上和脖子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大概是喝醉了。那便是路杨和她的父母。
路杨的家庭原本幸福美好,一家人都很和谐,父亲工作比较顺利,甚至自己开了一家小公司,母亲长得很漂亮,父亲也很疼爱母亲和她。
然而,再和谐美好的家庭,也总有那么一些不和谐的符号,路杨的爷爷奶奶比较重男轻女,他们要求路杨的父母再生一个男孩,以继承家业。
路杨的父母念在这是老人的一个心愿,便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想法,一直在努力,争取给老人一个满意的结果,可现实好像总是要与人们过不去,无论路杨的父母怎样努力都没有动静。
又过了段时间,路杨家公司的大股东突然撤资,导致公司运转失控。路杨的爷爷奶奶也因家里没有男孩而经常性地埋怨路杨的父母。
从那之后,路杨的父亲一蹶不振,常常酗酒、赌博,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大,总是在喝多了之后打路杨的母亲,路杨的母亲在疼痛之中也没有忘了顾忌路杨,把路杨推到房间里,独自承受这种痛苦。
路杨在房间里虽然看不到,却也因“砰砰”的声音而吓得瑟瑟发抖。一次,她不知怎的胆子打了起来,冲出房间阻拦父亲的暴力行为,却差点同母亲一样被狠狠殴打。
母亲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于是便有了这个画面。路杨回忆着,不禁保住了自己,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她本以为母亲与父亲离婚已经这么多年,她已经释怀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总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事实证明,这种刻骨铭心的伤害是永远都不可能磨灭的。
然后水幕上又换了另一个画面,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女站在两个衣衫褴褛、看上去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面前,似乎在和他们说着什么。这次,不等路杨回忆,水幕上便自动播放起来。
那是刚刚步入初中的路杨,那时的她父母离异还没多久,整日沉浸在伤感之中。
她低着头,速度极慢地向前走着。
父亲和母亲离婚后,路杨的爷爷奶奶给了路杨的母亲一些钱作为道歉费,表示对承受家暴不知多少年的路杨母亲的愧疚。
路杨的母亲出去工作,把这些钱都留给了路杨。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能有时间陪伴她,路杨不禁叹了口气,不知走了多久,当走到一个拐角处的时候,她看到了两个瘦得有些过分的少年。
他们正坐在一张破布上,破布旁边摆着一个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碗。很显然,这是两个乞丐。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路杨有些疑惑地问:“你们怎么不去上学呢?”
看上去略大一些的少年抬起头,说:“我们的父母在外地工作,留下我们两个没什么能力的兄弟,前些年我们父母还常常寄钱给家里的保姆,后来不知怎的,再也没了消息,保姆也因没有工资而离开了。我们迫不得已才这样的。”
路杨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你们到我家里来吧。平时我妈妈只有晚上才回家,平日里我一个人在家也怪无聊的。”少年惊讶地看着她:“这样……不好吧?”路杨轻笑一声,说道:“走吧!有什么不好的?”
路杨转过身,作势要走,又转过头问:“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少年连忙回答:“我叫杨枭。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梁凯。”
于是杨枭和梁凯便跟随路杨回家了。起初路杨只是供他们正常生活,后来她的母亲工作升了职,工资还不错,在她的请求之下,路杨的母亲开始供杨枭和梁凯继续上学。
画面戛然而止,路杨有些反应迟钝:“这个‘无忧泉’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两个画面?”
那“人”像是随时在操控着一切,他说:“刚刚你看到的两个画面,一个是你生前最难忘的记忆,一个是这个世界上除亲人以外最关心你的人最难忘的记忆。”
路杨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这个世界上……除亲人以外,最关心我的人是……杨枭和梁凯?”四周再次颤动了几下,她想,大概又是那“人”在点头吧。
“好了,经历过‘无忧泉’的洗礼,你可以准备一下,去奈何桥接受孟婆汤的第二次洗礼就能去投胎了。”那“人”又说。
路杨点头,心想,死便死了,下一世说不定可以过得美好一些。
她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无忧泉”,在那“人”的指引之下到了奈何桥。“还有很长的队要排,你在这等着吧。我要去接待2004号和2005号了。”
那“人”离开之后,原本看上去比较安稳的地方变得渐渐昏暗,那个传说中的“孟婆”脸上满满的都是皱纹,在此时也显得狰狞恐怖,前面长长的队也突然消失了。
孟婆笑着说:“喝一碗汤吧,你便会忘记这一世的悲欢和苦痛。”
路杨突然停住了脚步,径直拐弯向右侧,不顾一切地跑,此时孟婆的脸上由蜡黄色变为紫色和黑色,一边念叨着:“呵……喝一碗汤吧。”
与此同时,路杨的身后是只剩下骨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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