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楼清随盯着容谨,容谨端起桌前的顾渚紫笋啜饮,掩去眸中冷意。
“皇姐……”有人轻轻拽了拽楼清随的衣袖,楼清随回过神来去看身边的怡安公主,挑了挑眉毛。
怡安略略摇头,示意她看向太后的位置,楼清随这才意识到太后方才在叫她的名字。
“母后……”楼清随讷讷道,“方才女儿走神了,还请母后恕罪。”她面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这几句话说的毫无气力,好似下一刻就能晕过去一般。
容太后担忧地看向她:“养了这些日子还不见好,你若身体不适,便去我那小间休息一会子。”
说完吩咐身边伺候的宫女吉云将长公主扶到太后平日里午休的矮榻上靠着。
长公主离开时,水光滟滟的杏眼看向文玘,可文玘从未回应她的目光,从未。
唯有那一道冷漠的刀子一样的视线让她遍体生寒,即使抱着暖手小炉,也让楼清随止不住战栗。
楼清随死死盯着锦帐之外,听着飘来的破碎笑声,缓缓闭上双眼。
还记得除夕夜,太后曾问她含笑看着的人是否是文家公子。容太后心里什么都明白,她一直不肯为长公主择婿,又亲手将容家女儿许配给文家,为的是斩断楼氏姐弟的念想——楼清随一直视为倚靠的“准驸马”变成容家的姑爷,大昭朝堂内再没有人能与容家抗衡。
容谨那句“弑君”又是何意?楼清随靠在窗下,心绪难宁。
身为容骞看中的后辈,容谨的话很难不让楼清随想到这是容骞一直筹谋的阴谋。难道容骞终于按捺不住欲望,决定对楼氏江山出手了?那龙椅上的弟弟以及她这个长公主必然要死……
想到这里,楼清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里有了打算,解决心中大事,倦意上涌,便靠着软枕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长公主醒来拜别太后,去了皇帝起居的温室殿。楼竞越正在翻阅昭文太子留下的典籍批注,武挽盈侍奉身侧为皇帝研磨。
听到宫人通报,楼竞越起身相迎,武挽盈向长公主行礼,便垂手立在皇帝身后。
“陛下这段日子都看了什么书?”楼清随走到书案前,一眼看到昭文太子留下的批注,她伸手翻了两页,发现是《麟经》,又将皇帝这段日子的课业翻了翻。
“武女史,陛下近几日可有按时勤学?”楼清随偏头询问。
“回禀长公主,陛下这段时间每日勤学,不曾有误。”武挽盈微微垂着眼皮,向长公主回话。
再看楼竞越绷着小脸的样子,楼清随吩咐武女史暂时退下,她要与皇帝说两句体己话。
温室殿内的燃香已经换成清雅的水合香,味道清幽,让楼清随十分满意。她双手扶着小皇帝的肩膀,比了比他的个子,欣慰地发现弟弟比之前高了一点:“个子长了点,就是没长肉。”
小皇帝自即位登龙以来身体瘦削,只有带着婴儿肥的脸蛋还算圆润,要不是长公主日日看着他长大,说什么都不能相信面前这个一脸苦相的少年是她伶俐可爱的弟弟。
“一脸丧气,看着闹心。”楼清随双手大拇指提着小皇帝的眼角向上拉起,想要改一改他下垂眼角的苦态,“笑一笑咯,笑……”
奈何楼竞越登基以来日日不得安稳,加上要跟随太傅学习,每天起早贪黑,短短两年的时间就从粉雕玉琢的小皇子变得瘦弱悲苦,怎么看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容。
楼竞越笑不出来,他伸手搂着姐姐,默默抱着。
“要是痛苦,就好好当个傀儡皇帝……”楼清随点点弟弟的额头,将这可怜孩子搂在怀里安慰,“让容骞受累去,你都十二岁了,还这么瘦小,我看了心疼。”
楼竞越还是不吭声,他性子倔,只埋在姐姐怀里,后背颤抖不停,大约是在悄悄掉泪。
“又哭了,唉。”楼清随拍拍弟弟的后背,幽幽地说,“武女史长久侍奉你,希望能改改你这性子。”
自太后有意为文玘赐婚以来,楼清随在长宁宫安安静静地待了两天,太后知道她心里苦闷,也没派人来打扰。等到天气不那么冷了,趁着出太阳的正午,楼清随带着惜合出宫,只是这一次,没有文玘带着她爱吃的炸糕和糯米圆子等候在宫门外。
长公主出宫,身后必然会跟着太后的耳目。楼清随无心掩藏行踪,和惜合在街上逛了一趟,从街头看到街尾。又跑到武馆看人摔跤搏斗,跟着众人花钱下注,在人声鼎沸的武馆里小赚一笔后,又去帝都最大的酒楼叠花楼叫了几道酒菜。一直坐到天擦黑,长公主才慢慢悠悠地乘马车回宫。
一连三日,长公主都往宫外跑。太后虽有微词,却没阻拦她,听着太监的回禀,太后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是对这丫头的补偿。
楼清随心中苦闷不能对太后发泄,只能借酒消愁,连着三天在叠花楼狂饮。第三天,楼清随抱着花昭酒坛,等来了她要见的人。
推门而入的是容谨,他穿着黑色长袍,立在门口像楼清随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去舀坛子里的酒喂到嘴里。醉醺醺的人握不住酒端,淡红色的酒液洒了一身,将淡紫色的裙子洇了一片。
“容侍郎,你来啦。”楼清随醉意酣然,她脸颊绯红,用水盈盈的眸子含着迷茫的思绪望过来,美得惊心动魄。容谨面不改色,坐到楼清随对面,淡淡笑了:“长公主在此等我三日,再不来便是不敬了。”
楼清随嘿嘿一笑,斜斜靠在桌上:“什么长公主,不过是你容家手里的玩意儿。”
容谨饶有趣味地看着楼清随:“虽然情字两拆,但太后赐婚,对长公主来说应属幸事。”
“幸事?不错,至少太后近些日子不会杀了我们姐弟。”楼清随歪着脑袋,笑如花绽,“容侍郎,我所求,不过亲人平安。你呢,你所求为何?”
容谨眼神暗了暗,没有说话。
“你求什么?”楼清随撑着桌子站起身,娇笑着走到容谨身边,一双玉手放在容谨肩头,声音带着醉酒的沙哑魅惑,“人生在世,所求不过名利权势美人,容侍郎,你看我可算美人?”
“长公主艳冠京华,可谓大昭美人。”容谨拂开楼清随,反而盯着她,“何必自轻自贱。”
长公主咯咯笑起来,她半仰花容,眼中笑意流转,笑声越发悲戚,直到变成哭一般的哀怜:“容大人,这皇位我们姐弟从来不曾惦记过,平生心愿不过是一生安顺。”
这是实话,要不是容家扶持,没有倚靠的姐弟二人在兵变中早就和其他皇子们一样沦为篝火里的骨肉残渣。秦昭仪母家只是小门小户,女儿进宫为妃后也不曾以此谋得一官半职,至今仍是寻常百姓。
这样的身世背景下,秦昭仪的一双儿女就显得平凡许多,如果昭文太子不曾薨逝,这皇位无论如何都与二人没有关系。
“可如今,平安顺遂也成了奢望。”楼清随掩面而泣,“容大人若是无意,这几日何必暗中跟随,若是无求,又为何在长信宫中出言暗示?”
这话让容谨微微皱起眉头,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只是坐在那里,像一方冷硬的青石。
长公主哭得梨花带雨,容谨却不为所动。楼清随见容谨毫无反应,狠狠心扑到容谨怀里。
美人主动送怀,容侍郎总算动了一下手臂,他揽住长公主,神色冷漠地盯着她。
温热柔软的唇贴在容谨嘴角,楼清随头一次献吻,有些生涩,干巴巴地贴着容谨的嘴唇厮磨。容谨没有半点回应,等长公主泄气地直起身子,他才说:“你亲得有些疼。”
楼清随听了这话气得杏眼发红,却不能表露半分,眼中泪水涌出更多:“清随只亲过容大人,这般清白身子,容大人可瞧得上?”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蹲下,驯服地趴在容谨膝头,完全臣服卑微柔弱的姿势。容谨目光沉沉地盯着她露出的一段雪白脖颈,脚边散落着长公主乌黑顺滑的长发。
美人泪涟涟,容谨这一次终于不再只作冷漠的反应,他扶起楼清随,将人搂进怀中,掐着长公主的下巴啄吻她那张温热绵柔的双唇,低沉的笑声自喉咙里传出:“长公主自荐枕席,那容谨却之不恭了。”
楼清随阖上双眼,眼泪无声滑落,她埋进容谨怀中,笑着说:“求容大人庇佑我与弟弟平安,大昭江山,我愿亲手奉上。”
“你要讨好我,也要拿属于自己的东西,大昭江山何时属于过你们?”容谨拍拍楼清随的脸颊,冷笑道,“放心,你们姐弟二人的性命暂时还算安全……至于能安心到什么时候,臣就不得而知了。”
容谨说着推开长公主,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他似乎不为美色所动,在长公主主动献媚的整场过程中,他只是搂住楼清随,轻轻地吻了吻那张嘴唇。
美人的诱惑甚至不如那坛被楼清随喝了一半的花昭酒:容谨捞起酒坛,为自己满满倒上一碗,再也没有看楼清随第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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