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温室殿内,大昭年幼的皇帝趴在书案上极为不安地挣动手臂。
“母妃……”皇帝伸长了手,想要抓住什么,“别走……”
母妃,不要离开我!楼竞越痛苦地蜷起身子,凄厉地哭出声:“母妃——”
“陛下!”武女史闻声而来,她看到年幼的皇帝浑身颤抖着从梦中醒来,杏眼中含着掩饰不住的恐惧哀恸,他听到武挽盈的声音,立刻紧紧地攥住武女士的衣襟,仰面看着这位比他年长的女官。
“梦到秦太妃了吗?”武挽盈望着小皇帝,她抬袖替楼竞越擦了擦眼泪,清冷的眉眼间带上了一点怜惜,“陛下先喝口茶。”说着,她将热茶喂到楼竞越嘴边,楼竞越泪眼朦胧地看着武挽盈,就着茶碗一口口将茶水吞咽进肚。
“姐姐她什么时候能回来?”楼竞越想念离京的长公主,奈何他以养病之名被困在紫宸殿,只能在这片地方活动,前朝的事情已经与他无关。
“臣听说赈灾粮草已经运送完毕,容侍郎如今在相州善后,等新任刺史上任后,他们便回来了。”武挽盈语气轻轻,带着安抚的意味。小皇帝听了她的话,才放松下来,他仍旧紧紧攥着武挽盈的衣摆,慢慢低下头。
“挽盈姐姐,我梦到母妃站在我身边。”属于少年郎特有的声音低低地响在武挽盈耳边,“她摸着我的头发,问我为什么皱眉……”
武挽盈没有出声,她站在楼竞越身边,静静听着少年天子的倾诉。
“母妃和太子哥哥死于曦尽,一直没有查到是谁下毒手。”楼竞越咬咬唇,快速抬眼瞄了下身边的人,“方才在梦里,母妃的语气很焦急,她唤着我的名字,听不到我的声音。”
“陛下在担心长公主殿下?”
“是……姐姐走了两个月,我很担心她。”楼竞越闭上眼睛,“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殿下身边有容侍郎陪同,不会出事。容侍郎的武功不亚于金殿武卫,陛下大可放心。”武挽盈淡淡道。听了武女史的话,楼竞越的表情总算舒展开来,他喃喃道:“对,还有金殿武卫,太后一定会派遣武卫保护姐姐。”
慌乱的心终于平复,他慢慢松开手中的衣襟,有些害羞。楼竞越坐在椅子上,尴尬地不知道要如何摆放手脚,武挽盈能看到小皇帝发红的耳朵,以及微微抖动的袖口。
“陛下这几日没有休息好,才会趴在书案上睡着。”武挽盈转了个话题,替他将这份尴尬掩饰过去,“臣这里还有长公主殿下送来的水合香,殿下可要燃上?”
“燃上吧。”楼竞越绷紧身体,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如常,“辛苦武女史了。”
武挽盈微微侧头,淡淡笑了笑。
五日后,容谨一行人启程返回帝都。
因为多了白夫人和她怀中的孩子,容谨命人找来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毫无意外地,楼清随被留在马车里照顾这对苦命的母女。
这几日白夫人的精神状态渐渐稳定,怀中的孩子是她和丈夫唯一的骨血,现在丈夫没了,她要肩负起抚育女儿的责任。哇哇啼哭的孩子让她没有太多时间难过,车队中只有她能照顾女儿了。
楼清随没有照顾过婴儿,当婴儿哇哇大哭时,白夫人轻轻晃着小丫头,楼清随就在一旁扇着蒲扇。
等白夫人解开衣襟喂奶的时候,楼清随涨红了脸,急急忙忙别过眼睛。
白夫人“哦哦”哄着女儿,见到她这般害羞的样子,带着笑意问她:“秦姑娘是容大人的家眷吗?”
楼清随僵了一下,摇头笑着回答白夫人:“不是。”
白夫人有些惊讶,她歉意道:“是我问的鲁莽了,姑娘不要生气。”
“无事。”楼清随伸手捏了捏小丫头软乎乎的脸蛋,“我只是跟着容大人走这一趟,大昭已经很久没有女官了,夫人误解也是必然的。”
白夫人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和楼清随闲聊起来:“秦姑娘的言谈举止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又能跟着容大人赈灾,想必是官家小姐罢。”
楼清随没有回答算是默认,她的真实身份白夫人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的,不如就随着白夫人的猜想,做他一回官家小姐。
“我好些年没有回帝都了……”白夫人眼中流露出怀念的神色,“自从嫁给罗郎以来,随他到相州便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夫人离京几年了?”楼清随好奇起来。
“约有四年。”白夫人低下头,“四年不曾回去探望父母,我这女儿实在不孝。”
“夫人不必自责,你跟着罗刺史来到相州,为相州百相造福,想来令尊与灵堂也会为你们开心。不知令尊是帝都哪位大人?”
白夫人道:“家父乃是太史令白印。”
太史令到大昭朝,只掌测天文,稽定历数,已无录事记史、掌管典籍的责任。
楼清随记得现任太史令尤擅占星,曾为先帝征讨弛虞毕齐两国立下功劳,原来白夫人是太史令的女儿。
楼清随心思如电,道:“原来夫人是太史令的女儿,当年先帝征讨弛虞,太史令为先帝指名进攻方向,并占卜得知弛虞朝堂混乱,为先帝击败弛虞立下大功劳,大昭百姓,无不钦佩。”
“当年我嫁给夫君,父亲是最反对的人,如今我带着女儿回家,不知父亲又是怎样的态度……”白夫人下意识搂紧了女儿,“若是父亲不接纳我们母子,我和孩儿就无处可去了……”
“不会的,夫人不必担心。”楼清随语气坚定,“便是令尊仍旧介怀当年之事,我也会安置好夫人。”
“呵呵,秦姑娘这话,说的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白夫人笑了笑,“我比你还大上几岁,这个时候还不如你冷静呢。”
“咳,我是说,朝廷会安置好夫人。”楼清随轻咳一声,就感受到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很快有人在马车外问道:“大人命我们起灶做饭,夫人可要出来透透气?”
楼清随掀开帘子张望了几眼,果然队伍停在一片树林之中,有有几个人抬着大铁锅走到树荫底下挖坑起火。
“夫人,我们下来走走吧。”楼清随先跳下马车,然后伸手去扶白夫人,白夫人抱着女儿动作不便,楼清随伸手要接过婴儿,没想到有一双手比她的动作更快,稳稳地抱住了娇小的孩子。
“容大人。”白夫人惊呼一声,“多谢大人。”她松开手,随着楼清随的搀扶下了马车。容谨抱着呼呼大睡的婴儿,盯着小家伙看了两眼。
“请大人将孩子交由我照顾吧。多谢容大人。”白夫人觉得有异,伸出手向容谨讨要女儿。
容谨慢腾腾地伸手将孩子还给白夫人,道:“夫人在车中颠簸许久,不如在树荫底下走动一番。抱着孩子并不方便,交由本官照如何。”
“这……”白夫人有些吃惊,同时也并不放心,容谨是个大男人,身份又尊贵,身边伺候的人不知凡几,怎能照顾好一个婴儿。况且,容谨对这个孩子太过在意,让她非常不安,这是出自一个母亲的直觉,白夫人无论如何都不敢将女儿交给容谨。
“我抱着便是了,无需劳烦大人。”楼清随也察觉出容谨怪异的态度,她接过白夫人送进怀中的孩子,有些警惕地看着容谨,“大人不如去查看兵马,琢磨案如何早日回京。”
毫不留情的呛声让白夫人再次感到惊讶,她带着探究的目光扫过二人,见容谨果然不再有动作,她有些慌乱地捂着心口:“那就劳烦秦姑娘照顾了。”
楼清随抱着婴儿,却没有在树荫底下坐着,她陪着白夫人走了一会儿,便觉得手臂酸痛,白夫人见她难受,道:“秦姑娘将孩子还我吧。”
“好沉的小家伙。”楼清随没有强撑,她将孩子还给白夫人,和白夫人一同坐在树荫底下。
“容大人他……似乎对孩子很感兴趣。”白夫人看向楼清随,话语有些试探,“他方才的举动让我非常不安。”
“可能太热了,容大人被热到了。”楼清随其实想说容谨的举动就没有正常过。
“这……也许吧。”白夫人对这个解释哭笑不得,她抱起女儿,用脸颊贴了贴女儿的额头,确认孩子没有发热才舒了口气,“眼下已是七月,按理说,这天不该这么热了,这一路上却觉得仿佛还在六月一样。”
“今年怕是有一场大旱。”楼清随想了想,有些忧心,“大昭百姓承受不起第二场灾难了。”
白夫人也是叹息:“希望神女庇佑大昭。”
那边已经煮好了午饭,一名皮肤黝黑的小个子端着饭菜走来,有些腼腆地说:“夫人请用饭。”
楼清随低头去看木托盘里的几道菜,确认没有白夫人不能吃的后,她将婴儿抱在怀里:“夫人快用饭吧,我先抱着孩子。”
白夫人感激地冲楼清随点点头,跪坐在地上开始用饭。
饭菜算不上精致,只有两碗略带油花的水煮菜,以及一盘鹿肉,还有一碗撒着肉丝的米粥。这种条件下,能吃到这样的饭菜已经很不容易了。
大昭男女之防并不严格,白夫人带着女儿与楼清随坐在树荫底下,不远处便是围坐在一起吃饭的赈灾将士们。楼清随扫了一眼端坐在人群中的容谨,有些惊讶他竟然与手下在一起吃饭。
这样想着,她起身去了人群聚集的地方。她在赈灾队伍中待了许久,大家也都认识她,只当她是容大人身边模样清秀的侍者。
将士们很久没有回过家,大部分也是没有成婚的毛头小子,见到秦随抱着一个小婴儿走过来,纷纷好奇地探着身子张望。
婴儿睡得很熟,白嫩嫩的小脸蛋像是能掐出水,含着手指的吸吮的样子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好俊的孩子。”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孩子被这声喊叫惊得抽搐一下,顿时人群中一片寂静,那人被七八只手捂住了嘴巴,生怕他再吓到小婴儿。
楼清随一边晃着婴儿,一边去看将士们的饭菜:水煮菜,稠米粥,还有一盘酱菜,只有容谨面前摆着一小盘鹿肉。
容谨很快吃完饭,他对将士们点点头,缓缓起身,对楼清随说:“他们几天没洗脚,你抱着孩子来闻臭吗?”
楼清随黑了脸,抱着孩子回到白夫人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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