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有规定,男香客不得在神宫留宿。
长公主居住的小院在神宫西北方,实属僻静的场所,所以留宿容侍郎并没有费什么工夫。
“大人请进。”楼清随掀开锦帘,对身后跟随而来的容谨招了招手。
惜合见到进来的二人,惊得张大了嘴巴,楼清随对惜合挥挥手,惜合急忙退下,顺带将守在屋外的宫女们一并带离。
楼清随将容谨引向矮榻坐下,自嘲地笑了,“长公主留宿兵部侍郎,这事要是传出去,怕是要让太后震怒。”
“殿下不妨开门见山。”容谨环视一眼长公主居住的卧房,最终将视线落在楼清随身上。
楼清随为二人斟茶,淡淡道:“我与陛下被太后软禁在宫中,如今我借祈福为由来到此地,能联系上的也只有大人了。”
容谨沉默不语,楼清随继续道:“大人可还记得秋狝时,我说拱手让位的事?”
“嗯。”容谨淡淡地应了一声。
“如今我还是那番话,只要大人需要,我和竞越可以拱手让位。”楼清随垂下眼帘,“我只求平安。”
“倘若殿下未曾联络东宫旧部,这番话我是相信的。”容谨端起茶杯啜饮一口。
“自保罢了。”楼清随微微一笑,“容相与太后在朝中势力庞大,东宫旧部在他们面前也不过是小孩的把戏。何况,大人这些年一直筹谋的,不也是摆脱容相的控制吗?我与大人,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容谨缓缓放下茶杯,“我与殿下可不是殊途同归。你除去容骞和太后,我这个容家亲信,能有什么好下场。”
“到那个时候,我想要的依旧不变。”楼清随伸手越过矮榻上的小几,牢牢地抱住了容谨的胳膊。
“手上落疤了?”容谨捉着楼清随的手,将纤长的手指一一掰开,露出了手心一道淡粉色的伤疤,这是秋狝时楼清随用金簪割伤自己落下的伤痕。
想到自己曾起意刺杀容谨,楼清随脸色一白,她想抽回手,但容谨手劲大,她根本无法挣脱。
“大人可是记恨我?”楼清随咬着下唇,怯怯不安。
容谨听了这话,反而有些惊异地看了她一眼:“记恨?不会。”
楼清随抽回手:“那……大人今日,可要……”她脸红了红,抬手放在容谨的胸口,玉白的手指轻轻撩拨容谨的衣襟,眸光流转的妩媚神色让容谨的眼神暗了暗。
“神宫不留男香客,天色不早,臣先告退。”
男人捉着楼清随搭在自己胸口的手挪到小几上,稳稳地起身,他拱手道,“臣告退。”
楼清随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咬牙看着容谨起身离开,忍不住喊住了他:“容谨,你是不是不行?”
容谨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怎么能每次都无动于衷。”楼清随抚平宫裙上的褶皱,冷冷抬头盯着容谨的背影。
“你应该庆幸我会无动于衷。”
容侍郎留下这句话后便起身离开,惜合看着容谨走出院子才进屋去查看殿下的情况。
楼清随坐在矮榻上闷闷地饮茶,惜合进来收拾茶杯,忍不住问道:“容大人就这么走了?”
“嗯。”楼清随摇头,“算了,我们这次出来另有任务,不想他了。”
惜合“诶”了一声,楼清随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对了,从明天起,早上为我准备一份供奉,还有新鲜的花。”
“殿下是要祭拜太妃吗?我去叮嘱神官……”
“不,这些是给容谨的母亲和妹妹准备的。”
“啊,容大人今日来是祭拜亲人吗?他还真是……”惜合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是不错的人。”
楼清随发出疑惑的“嗯”声,惜合继续解释道:“像容大人这样奴生庶子的身份,生母的身份应该是他最想隐藏的。毕竟在咱们大昭,奴才生的孩子可不是什么光彩的身份。”
“这样吗……”楼清随回想起容谨的话里话外对容家生疏的称呼,“你按照我的吩咐准备贡品就是了。”
第二天,楼清随在神宫后殿遇到了一位熟悉的人——白夫人。
白夫人比在相州时看起来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她身着一袭白色长裙,鬓边簪着白色绢花,一副戴孝模样。她身后跟着怀抱孩子的奶妈,一行三人从神宫大殿走到殿后,正巧碰到了在孤女坟前摆花祭拜的楼清随。
“秦姑娘?”白夫人有些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被宫人簇拥着的楼清随听到熟悉的声音,缓缓回过头来,她看到白夫人,有些惊喜:“啊,是白夫人。”
白夫人打量一番楼清随的衣着妆扮,见她虽然一身素雅,但那衣服用料,首饰做工都不是一般官宦人家可以享用的,怎么看都是皇家尊享的规格。
“这么巧,竟然遇到了秦姑娘。”白夫人走到楼清随身边,笑道,“这段时日我一直想着向你道谢,只是联络不到你,容大人昨日给我传了信,说是你今天会来神宫,果然就见到你了。”
“是容大人告诉你的?”楼清随有些惊讶,容谨竟然将白夫人引到神宫来了。
“是啊。”白夫人看到孤女坟中摆着月桂的陶罐,她有些疑惑,“这是……”
楼清随点点头:“一位朋友的亲人。”
白夫人从手中提着的篮子里拿出两个绣着吉祥花纹的蓝色香包,轻轻放在陶罐上:“这是我闲来无事做的,希望她会喜欢。”
“她会喜欢的。”楼清随说完去看奶娘怀中的婴儿,“小丫头长得倒快,一个多月不见就长了这许多。”
“我回京后,多亏娘亲寻了奶娘帮忙照顾她。”白夫人有些羞赧道,“我身子一向柔弱,生了孩子以后没多少奶水……”
“有奶娘照看孩子,你可要好好休养身体。”楼清随挽着白夫人的手,将她引向后殿自己居住的院落。
到了楼清随居住的院落,白夫人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院中陈设无不是大内规格,秦姑娘哪是什么官宦千金,分明是大昭的皇女。
“白夫人,其实我一直瞒着你,我不是什么官宦千金,也不姓秦。”楼清随拉着白夫人在矮榻上坐下,笑吟吟道,“我是……大昭的长公主。”
“殿下——”白夫人起身就要行礼,楼清随急忙拦住她:“干嘛这么生分呢。”
白夫人笑笑:“规矩还是要有的。前些天听父亲说神宫中入住了一位贵人,原来就是您。”
“若不是令尊,我还不能出宫。”楼清随看着白夫人从惜合怀中抱过孩子轻声哄着,又说,“还请夫人替我向太史令道谢。”
白夫人听了她的话,转过头静静地看着楼清随。楼清随微微一愣,就听白夫人说:“父亲虽然只是小小的太史令,可也知道什么是忠,什么是义。殿下如今的处境,父亲也是明白的。”
听得白夫人这样说,楼清随定定地望着她,白夫人抬手覆在楼清随的手上,轻声说:“殿下若有需要我们的地方,请一定直言。”
这番话说得楼清随鼻尖有些酸涩,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眶红红的:“好。”
“这是祛疤的凝脂,是容大人托我带来的。”白夫人将一个浅蓝色的瓷盒递到楼清随面前,“殿下收下吧。”
楼清随认得这个瓷盒,这是花容深的药用凝脂,是从前朝大胤传下来的古方,容谨倒是有心。
“这凝脂我就收下了。”楼清随向惜合使了个眼色,惜合立刻带着宫女和奶妈们退了下去。
“夫人,您既然开口,那我如今便直说了。”楼清随忽然正色,白夫人知道她有事要托付自己,微微侧头倾听。
“殿下您说。”
“我想请夫人帮我传信,去西市方家油铺,对掌柜的提起旧人便好。”楼清随满眼期盼,“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事相求。”
“殿下直言。”
“我想请令尊卜一卦。”楼清随拱手,“武寄晖武将军此战可能平安全胜?”
武将军出兵攻打弛虞是关乎大昭国运的事,白夫人点头:“我会办到。”
白夫人果然言而有信,第三天楼清随听到了沈岚妻子与人交谈的声音。
她心神一动,没有出声。耳边传来有人靠近的脚步声,楼清随知道那是沈岚的妻子方夫人。
方夫人手持燃香对神女昭的神像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愿神女保佑。”
楼清随跪在层层帷幕后,她看到方夫人准备起身,便用指尖轻轻敲打着地面。
方夫人循声望去,便看到长公主殿下跪在一排牌位前。
“殿下。”方夫人压低了声音,时间紧迫,只能长话短说,方夫人将一只五彩的绣球放在地上滚了过去,楼清随不动声色地将绣球压在裙摆下,对方夫人张了张口。
“武将军危,速救。”
方夫人认出了楼清随的口型,她微微点头,提着裙摆起身离开了神宫。
等到晚间,神宫大殿里燃起数千支火烛,大殿里只剩下楼清随一人时,她从裙摆底下摸出了那只绣球。绣球中空的肚子里还塞着一只更小的五彩绣球,小绣球上绣着密密的花纹,楼清随仔细辨认,才认出那上面的字:安。
沈岚那边一切都在照计划进行,这让楼清随放下心来。
但很快,白夫人带来一个让楼清随不安的消息:白印为武寄晖卜了一卦,卦象却是极凶。
这意味着武寄晖此战凶多吉少,只能盼望沈岚得到她的消息后救武寄晖于险境之中。
楼清随心中担忧至极,却不能表露,每日还要照常在大殿为秦太妃祈福。短短几日,楼清随憔悴许多,她跪在秦太妃牌位前,忽然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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