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婢二人往前院大门走,路过魏姨娘的院子,听见纪铭小少爷在对沈茹讨要爹爹。

    沈茹语带愠意的回话从院内飘出来:“他走便走了,不许提他,最好别再腆脸过来。”

    “呜呜呜,不嘛不嘛,铭儿就要爹爹。”两岁的小家伙嘤嘤泣道,奶声奶气的。

    大姑爷纪嵛虽然在朝中清骨文臣,不谄媚阿谀。可回到府上,对沈茹却是细致体贴的,平日不舍她辛苦,总是匀出时间带儿子,好言温语地对妻儿。

    所以纪铭日常也喜欢缠爹爹玩耍,醒来看不见,便要四下寻一番。

    这几日,纪嵛让母亲孙氏在府里陪表姑子江梅香,自己便住在岳母这边。每日下了朝便回魏姨娘院内陪沈茹,大抵还在耳边说了不少好话,沈茹脸色好转了许多。

    结果这才刚动心思要回去,表姑子江梅香却病了。先是前几日下雨,着了凉不停咳嗽,孙氏对京城不熟,让家仆去请来大夫,怎知没好转,前夜还发了高烧。昨日孙氏就只好让人过来告诉纪嵛了。

    纪嵛听得不放心,便随家仆回去瞧,又亲自给请了相熟的好大夫,昨晚上没回伯府过夜。沈茹也不催他,等了一晚上没人影,她就生气了,今早上的口吻甚是不好。

    回廊上花香鸟语,走过去了一段,莹兰才低声嘀咕说:“那表姑子显见是个心眼多的厉害角色,怎的一个小着凉,就大动干戈。必是想见姑爷了,还没成妾,就做出妾室的那一套。”

    沈珝珝噙嘴角,仿佛事不关己的几分讽意:“这倒未必,有些人体质弱,吹个夜风便烧个几日也正常。要么魏姨娘或祖母寻个因由,把那表姑子请到府上来,瞧瞧是个什么角色,正好用伯府的势气震震她,莫搞幺蛾子;要么大姐姐杀回去,直面她的挑衅,缩在这里生闷气做什么用处,只怕她还当大姐姐怕她。”

    果真是自家二小姐,看得犀利又决绝。莹兰想想也觉得是,可魏姨娘太懦弱了,大小姐虽然心气高,却也只是一味的生闷气,没准还便宜那表姑子了呢。

    找机会聊天时,她得假装给苓月透透口风,把这些主意转给大小姐。

    话说着,就上了伯府门外奢丽的马车,往刑部司院方向去。

    巳时初的刑部司大院里,风清云淡。巫璟柏着一袭圆领官服,衣袖章纹,在院中等高帆来领人。

    司务郞廖青站在旁边,睇着他清隽的侧脸,关切道:“大人近日可是为了案卷废寝忘食,夜不成寐,属下瞧着像没睡好?”

    巫璟柏转头看他,淡道:“有么?应是昨夜窗子未关,被风吹的着了凉,无碍。”

    身后的蔡政启口插话:“确是,公子熬了两三个大夜,昨晚直接伏案睡过去,梦里还叫着许什么的犯人名字,委实专注。”

    珝什么的……她可不是犯人名字,这奴才虽好骗,嘴若能闲些更好。

    巫璟柏睨了眼院中的几个嫌犯,挑眉看天,不去接他的话头。

    嫌犯是昨晚在赌坊抓来的,一共四个,由两名衙役押着,乃是前些日当街绑架里长家小姐的那群人。

    领头是个八尺五的高壮大汉,脸上一道疤,臂长腿粗,右脚有些瘸跛。其余几个偏矮小,胖的胖,瘦的瘦,在刑部司关了一晚上,这会儿虽仍一脸凶肉,气势却分明蔫了下来。

    原来巫璟柏当日把空马车弄去巡捕房后,便现场查看了一番,发现马车轮子上沾有红褐色的粘土。但那几天长安城碧空万里,道路干净整洁,推断应该是从城外泥路上入城的,而城外的土多为土黄色,这般红褐色的不多见,他便让人出城去探查。

    再者马车的布帷是新的,成色还不错,说明新近在城内某个较好的布庄换过布帷。嫌犯跑得快,当街消失无踪迹,说明经常入城,熟悉各处道口,手头也挺宽裕。然后车里还掉落了一只右脚的靴子,靴子脚掌面很大,个子应该较高,大约在八尺往上;鞋底向内磨崴,压得很实,可能是个身高体重的瘸子。

    锁定了这些特征后,他便派人去坊市里悄悄打听,很快便问出了来路。原是城外一座山上的土匪,因为看上了里长家的闺女,去求亲,不答应。便想闹市里绑走,带回山上生米做成熟饭了,不嫁也得嫁。

    那几名嫌犯起先惊吓得躲去深山里,后面见城内都在将他们的绑票,与十几个女子的失踪案牵扯,并无人提到他们的存在。没几天又胆大了,耐不住手痒自己猫进城来赌一把。被巫璟柏早已命令在暗中蹲守的衙役,轻巧给拿了下来。

    因犯罪在市,当交给大理寺带回去审理,这些本非刑部的职责范围,遂叫高帆今早把人拎回去。

    大理寺正高帆带着手下一队司事走近前来,略一拱手:“见过巫大人。”

    语气里仍颇有几分不驯服。

    巫璟柏也无所谓,他微扬下颌,笑起时凤眸冷锐:“前些日子当街绑票的,与京中女子失踪案并无关联,提回去审了。”

    高帆原以为今日叫自己来,只怕又是怪罪一番办案不利,引皇帝发怒,或者过问进展之类的话,不料却是直接把其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一桩给破了。

    这位外州府调职的少尹,不苟言笑,做事却甚利落。

    他不禁面露诧异道:“这……大人是如何找到他们的?”咬了咬牙齿,问得不甘又含蓄。

    司务郞廖青虽与巫大人打交道不久,却甚为服帖。

    他先前见巫璟柏面如冠玉,年轻英俊,也当是走了后门,弄进京中的“关系户”。但自从巫大人接手了刑部司要职,廖青只看原本繁复堆积的案架上,被标识清楚的分门别类,已与先前杨老大人在时大为不同;再又巫大人素日思路敏锐清晰,对过往案卷的分析周祥,桩桩件件都叫他打心眼里服气。

    此刻有心在高帆面前为大人扬一扬威风,廖青便接过话茬道:“呵呵,寺正却是当事者迷了,一味钻进那些失踪案里,反倒忽略了其他。这事儿我们巫大人前些日早已心中了然,只为故意将两桩案子混淆视听,便未明面上宣张,而在私底下蹲守布局,来个瓮中捉鳖。”

    说着便将个中线索分析等等,给高帆讲解了一遍。

    高帆听得哑口无言,那辆马车虽然被巫璟柏拉去了巡捕房,可他也曾去查看过车内环境,却未能剖析这般枝节。

    连日被女子失踪案整得焦头烂额,他早上头脸都没洗就直接出门了。确实只将两桩案子混在一起,他探查的方向因此多往拐卖的人牙子去想。听廖青这般一分析,也只好不得不服。

    拱手道:“大人英明。”

    巫璟柏淡漠,睨了眼高帆憔悴的模样,心知失踪案里的蹊跷不少,但这并非他眼下刑部司郎中的职责所在。调入京中后,他的主要事务便是按覆过往,以及审理大理寺流刑以上的官司。

    可到底是职业习惯,巫璟柏问道:“前几日锦络街的案子,那女子可醒来?”

    唉,醒来也是没法。

    高帆讪讪低头:“醒是醒了。属下一直叫医官给瞧着,前日刚醒,还十分虚弱。她体内中的毒十分罕见,不像出自中原,而像异域的,余毒淤沉难清,只能让大夫暂时给制住两处穴脉,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巫璟柏凝眉稍顿:“可有说什么?”

    高帆应道:“问什么都摇头,只重复让她清清白白死就算了。”

    巫璟柏挥袖子:“先仔细照看好了,过几日我去看看。”

    高帆应是,带着人离开。

    回头,看见沈珝珝立在斜对面等待,就叫了句:“沈小姐也在?”

    “咳。寺正大人辛苦。”沈珝珝咳咳嗓子。她已站在后面听了一会儿了,眼睇着那边巫璟柏高挺身躯临风而立,一袭浅绯官服衬得肩宽脊直,男人浓眉微挑,眼眸锐利明亮,看得她莫名心跳又起。

    想到昨日自己还鄙薄他,只顾攀附关系、奢侈消费,不顾职事,结果没想到,他眨眼就破了个原本归大理寺负责的案子。

    她有些尴尬,却仍作漫不经心地说:“我是来给某人还银子的。”

    那柔盈如水的嗓音,听得巫璟柏耳际轻颤,也觑了过来。眼尾余光瞥见沈珝珝出现,一抹苏绣月华掐花外衫,牡丹散花瓣襦裙,婀娜站在不远处。

    她的腰真是很细,细得他这般目视过去,像一掌便能环紧。心知自己醒来对她是没感觉的,可那梦中莫名唇齿相亲的一幕,莫名互相缱绻拥紧的一幕,却让他不太能淡定地与她对视。

    巫璟柏仰头,凤眸朝天空一眯,纳了口气踅过来。

    转瞬间,俊颜已经一贯的冷酷寡情了。

    沈珝珝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跑来,她昨晚画扇子画的轮廓像他,今早睡醒对着镜子梳妆,心里想到的就是出去送还银子。送完就两清。

    此刻看巫璟柏一副目空无人的冷隽,顿地又清醒起来。

    她叫莹兰摊开手帕,对他说道:“昨日多谢大人垫付,今日特来还你银子的。”

    说垫付什么的,语气淡薄冷慢,不想再提起两人贴墙面说话的一幕。

    巫璟柏抿嘴角,他思度着此时此刻应对她冷冽一点,免得她再露个小白手腕,嗔个娇,回头梦里又与她这样那样。

    只他攥了一口气,松开来唇角却勾起,于是又作那般似笑非笑的冷酷:“有劳沈小姐亲自跑一趟,不甚辛苦。”

    “亲自”二字听得沈珝珝刺耳,沈珝珝犀利地回他道:“郎中大人公务繁忙,我既是说了还,就必然尽早还了。”

    她的刻薄也是没谁,巫璟柏竟都能听明白,这是在说他五品官月俸有限,怕不够他在外头那般应酬。

    只他并不介怀,狭长凤眸微弯,与她对视了一瞬又错开——发现不能与她对视,免得神绪一恍。

    便又道:“多谢沈小姐心思细腻,替人着想。本官初来乍到,不知哪里有适合的布庄,沈小姐可否给推荐几处?”

    两人你来我往,目光却又似胶着一般不放。蔡政经了之前几次,今日却已是淡定了,可能有些人天生气场不合吧,公子他真是要把所有的女人缘给败光。

    廖青却甚感不解,这沈小姐向来矜贵傲慢,怎愿意出来给人还银子了?前些天,他二人第一次打交道,似乎还并不愉快?

    沈珝珝轻咬嫣红嘴角,仰头回道:“看大人想要何种款式的,譬如东市霓裳坊,这两锭银子大约勉强够一件袍服,云霏衣庄,则一件略有盈余;若去西市,则有不少铺子,可够三四件。”

    “还有一家如意布庄在西市,差不多刚好够两件袍服的。”莹兰添补道。

    东市太远,而买三四件大可不必。巫璟柏感激地看了眼莹兰,他浓眉之下凤眸清锐,认真时总让人觉着温柔,忽而颔首对珝珝道:“那便如意布庄了,只须一件袍服,多余出的银子仍旧奉还,不知沈小姐可否陪下官一去?”

    沈珝珝睇了睇男人近在迟尺的俊颜,也不知怎的,就娇慢地应道:“我今日出门坐的是马车,郎中大人自己跟上。”

    说着冷冰冰转身,叫莹兰扶上车厢。

    这是叫他自己骑马随上来,包括莹兰,廖青和蔡政都惊呆了。

    巫璟柏便骑了匹刑部的马。

    他月初已托人在西面订了骏马,但还没到货,最近出门便都用刑部的公派马匹。

    蔡政嘀咕道:“公子并不缺衣袍,如何再买一件?”

    公子何止不缺衣袍,他上京城就职,单衣袍就拖了好几箱子,且件件都是贵重的好料子。其中老夫人就备了两箱,大嫂也备了一箱。

    巫璟柏斜眼睨他,冷声道:“你不缺靴子,却也挡不住你买靴子。”

    蔡政有集靴子癖,说得顿时闭上嘴来。好像也确实是……但就,公子分明与这家小姐不对付,怎么两人却偏还要不打不相识往一起去?

    心下虽不解,却也利落牵了匹马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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