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祺一出亭子,几个相熟的贵女便向沈珝珝围过来。

    冠军府乃三品的世袭爵位,门庭显耀。忠武将军谢祺在边关打仗多年,这次皇帝奉命他回京休假,意图十分明显,是给他休假成亲的。方才他对沈珝珝的体贴与欣赏,有眼睛的都看到。

    一个贯日要好的姐妹道:“珝珝,你可是好事要近了,听说最近谢将军与你走得频繁。”

    旁的也附和:“是呀,多好,郎才女貌,让人艳羡。”

    沈珝珝兀自难得的矜持着,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否这两天着凉,不仅筋骨懒了,连心思儿都淡。

    她承认对谢祺是有心动。试看京中这些世家公子,对比之下谢祺确可谓君子,如果错过了,下次不一定还有如此良人。但四皇子野心勃勃,谢祺与他走近,沈珝珝虽不谙朝政,莫名觉得不安定。

    平日里她计较这个,思算那个,或家世,或声望,或人品,可真让她这样把终身托付出去吗?她始终下不了最后决定。但她也是现实的,她只是想再冷静思量一下。

    沈珝珝便模棱两可搪塞道:“上回祖母带我们几个寺里进香,路上正好遇到,便顺路回来了。姐姐们莫取笑我,好事尚早呢。”

    那边的石径上走来两道颀长身影,是长公主府的小郡王段赫白,身旁一名白隽英挺男子与他并肩走,竟是巫璟柏。

    巫璟柏穿着那日沈珝珝给他选的白锦袍,裁缝果然在她的指点下,做得斜襟,黑金包缘。男子窄腰上束墨色缎带,发束玉冠,时而凤眸微挑,几分揶揄含笑,看似与段赫白关系十分亲厚。

    他果然适合穿白衣,一路过来,风度翩翩,气度不凡,引得不少女子注目打量。让沈珝珝想起他的那幅折扇,冷劲清逸,凌厉温和。

    沈珝珝暗自惊叹,看来这男人非池中物。段赫白乃长公主独子,素以风流著称,高冷不羁,甚至比宫中许多皇子都权贵,不是轻易好结交的。这样的角色,巫璟柏一个区区五品官,竟然短暂时日内可与他并肩说笑。还有前些日的四皇子,对他亦称兄道弟,够狠。

    四月末的长公主府,清风鸟语,湖畔花树皆为名贵品种,散发着沁脾甘香。段赫白作一脸愁容道:“方才我母亲的念叨你可领教了?只怕比起姨母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该知道我平素过的甚么日子了。”

    巫璟柏侧过头看他,一本正经勾唇:“我跟你可不一样,没你‘洁身自好’。”

    听得段赫白顿然词穷,这句“出淤泥而不染,洁身自好”他刚用来搪塞长公主的,结果被巫璟柏拿捏住了。

    若论表面无害,笑里藏刀揶揄人的功夫,当真非眼前表弟莫属。

    那厢巫璟柏俊颜干净凉薄,一双迷人浓眉下,是精致微挑的凤眼。他唇角含笑,莫名不羁风流,却又几分无辜冷酷之意,难以高攀。

    他入京时间短,一来便在刑部司当职,忙得通宵达旦的,知道他的人不多。

    亭下的小姐们不由议论道:“这位公子是谁,竟可与小郡王并肩说笑。按说应该有些身份的,却不像是宫中皇子?”

    有人踮起脚尖瞧:“是啊,长得真好看。”

    “不知是何来路,要这般气宇的与我,便是品阶低些也无妨呢。”

    毕竟品阶高、声势旺的,以贵女们的眼识都认得,她这样说也无错。

    旁边站着个男子,是跟在四皇子圈中的,便语带欣羡地插话道:“不知道了吧,我亦是近日才听说,这位是平阳郡主的次子,巫璟柏。想当年平阳郡主府位高权盛,炙手可热,这位世子眼下回京,虽暂任刑部司五品郎中,早晚也必然人中翘楚,不可小觑!”

    一席话惊得四下轻呼,竟然是平阳郡主的小儿子。若说谢祺还是她们可以慕想的,那么这位巫世子可就和段赫白一样,非等闲谁人能够轻易企及的了……难怪生得如此清贵不凡呢。

    沈珝珝虽不动声色地坐在亭下,心里也被震惊到了。

    平阳郡主是大长公主的独女,大长公主是何等存在,当年连太后都得在她跟前矮上一节,皇上更对她敬畏不已。平阳郡主嫁的巫家,郡马爷乃中书令大人,巫老太傅更是三朝元老,生下的长子巫璟清年纪轻轻便入得翰林院士,只因专于著书做学问,而在游历途中坠谷了。

    巫家往前几代的不论,单只有晋以来,便是货真价实的文臣世家,名臣风骨。

    平阳郡主虽举家搬出京城,可延寿坊的那座百余亩豪宅一直在打理。

    ……难怪几次见到巫璟柏都在西市这块,而且他与这些王公显贵称兄道弟的,丝毫不亢不卑。原来身份却如此了不得。

    沈珝珝想起自己先前还那样鄙薄过他,当他租不起东边的宅子,当他一点俸禄专于结党营私,不务正职,当他留恋花丛,不视京中案件。结果一桩桩都被这样无声打脸了。

    她年至十七,还没被怎么打脸过呢。偏那男人,每次被她奚落,还总装着一副淡漠不反驳的模样,被她误以为理亏。

    沈珝珝一时有些尴尬,却也不想多言,她抚了抚纤纤手腕上的白玉镯,只是不自觉瞥向他逐渐行来的侧影。

    巫璟柏却亦抬头望向了她这边,但见女人穿得素雅,浅樱的外衫,软白长裙,那白得泛光的手腕,一环润玉镯在日影下打着光晕,刺到了他的眼……和他的心。那样的美,还有犟娇的做派。

    平日不是奢侈又耀眼么,头上珠钗插得只怕不够招人,红妆亦撩拨心神,今天怎这般素颜了?

    他最是观察仔细的,还记得那天在如意布庄门口给她送荔枝露,她脸颊泛着粉晕,像可爱桃子。这般看去,却感觉下巴略尖了些,眸色也楚楚的,几分倦意。

    巫璟柏抿唇,心弦不自觉跳了跳,不知她可有发生了什么?

    段赫白深谙此道,瞅见表弟略有失魂的模样,不由顺着他视线看,调侃道:“煜寺在看她?别怪我没提醒,这位可是名副其实的人精,何谓人精也,美人修成的妖精。就你这种无趣风月的,你可吃不住他。”

    巫璟柏挑眉,下意识护着珝珝,应道:“表兄何时也有惧怕的女子了?……我却瞅着她甚好。”后半句音量掩下,像磨齿自语。

    过一会儿,随着人群渐多,各种游戏活动便纷纷开始了。本来这种春日宴便是活动多样的,为了能更好地增进感情。

    投壶是最热门的玩法,几排圆口花瓶,站在线外投掷,人多时一人两箭,以掷进瓶口数远者、多者为赢。

    沈珝珝专于保养,骑马蹴鞠需要大动筋骨或曝晒的活动,她懒于参与,可投壶这类清简的她却喜欢。她还算厉害,时有夺魁,只今日骨头酸怠,见亭下姐妹们都去玩,便也投了两箭。

    第一箭就投空了,第二箭本也以为飞偏,却刚好一股小风吹过,结果落进了最远的角落瓶口。

    大家嘿然笑起,只怕珝小姐不赢都难,这算是机缘巧合。

    正玩着,有人提议道:“正巧人多,不若我们这样玩。小姊姊们在前排的线投掷,公子们站得远半米,男女轮流投壶,每人两箭。一轮男女各五组,用彩带绑箭作为标记,投进同一个壶中的箭主,按顺序各接诗一句,接不上的则负责捡一轮箭,何如?”

    众人都觉得很不错,这样玩,对心仪之人是清晰的表露。不管投中不投中,至少往对方的壶口投,就能使自己的心意被看到。投中当然是最好了,哪怕互相原本不认识的,也可因此增进了解。

    于是乎游戏开始,沈珝珝等几个先前投过的三支箭,便仍算在里头。

    第一轮五个人,俞雪薇说她先来。她先投了个沈珝珝旁边的花瓶,没中,第二个便投了个折中的位置,中了。

    换一个男子上前,他却识相,为保险,投了早先一名郞将之女的花瓶。

    眼看着已投两人,再三人,这一轮结束,沈珝珝投在里头的箭就要被取出了。

    谢祺挺拔身躯上前,取过了二支箭。他一上场,大家就知道必是冲着沈珝珝,毕竟他乃百步穿杨的忠武将军,肯定百发百中。

    “咻”,“咻”,果然两箭相继掷出,先进了一个沈珝珝的瓶中,又进了最远的一个。

    谢祺星眸含笑,炙切凝着珝珝:“一心一箭,一箭就够了。”

    哦豁~~艳羡轻呼声弥漫开,好浪漫的告白啊,分明就是对她说:“我一心一意就只对你,旁的都无意。”

    又一名女子上前,往其余壶中投掷。

    再一个这轮可就结束了。段赫白含着挑衅,碰碰巫璟柏宽阔肩膀:“怎的,煜寺不敢上?方才那般盯着不放,莫非真退缩?恐怕这一轮过去,便没了机会。”

    确实,那冠军府谢祺摆明了要趁今日对沈珝珝表明爱意。

    巫璟柏可没打算不上,他冷漠睇了眼谢祺,又滞凝着珝珝,从旁取过剩下的二支箭。

    然后他两箭都投了沈珝珝的花瓶,而且还特别冷酷的,先把谢祺的那只箭打出,瓶子倒了,再一箭又投入壶口。

    段赫白拍掌接话:“呵呵,倾心之箭,不容旁他,表弟赤忱可见!”

    围观者惊异地看着,虽然说以沈珝珝的绝丽美貌,任何人对她一见倾慕都不足为奇。可两名顶顶贵胄男儿,这般公然地争之,却叫人心下难免紧张。

    谢祺转向巫璟柏,他眼下已知此人乃巫太傅之孙,平阳郡主之子。记起那日在百绘扇坊门口,瞧见沈珝珝与他四目相对,那会儿谢祺便有些隐约担心,觉得二人是否有交集,此刻便印证了想法。心中难免酸涩,他气而沉稳地咬唇,笑道:“一场比试游戏,巫大人何须如此犯规?”

    巫璟柏冷隽脸庞亦含笑,淡漠地挑眉:“谢将军当做一场比试游戏,于我却大为不同,虽则一轮投壶,我却投得认真的。”

    说着,薄唇勾起,若有所思地凝了凝珝珝。

    沈珝珝眨眨眼,不知为何,分明那男子丹凤眸微敛,她却觉得甚聚光,她对峙不上。她便冷娇地侧过头,并不买账,耳际悄悄地晕开了红。

    果然噎人这项功夫,非煜寺炉火纯青是也。段赫白呵呵笑起:“既然谢祺你只当作比赛,现在一轮五人结束,那便请这轮投中的开始对诗吧。”

    谢祺蹙眉,武将对文臣,明显言辞之上的漏洞吃亏。只好失落焦切地看向珝珝,有话噎在嗓子口一般:“珝妹妹,谢某绝无此意,我只是……有几句话想趁此机会与你细说!”

    沈珝珝当然知道了,她今日见谢祺在亭下那般温柔,便已有准备,他可能要对自己表白了。她心口扑扑地跳,十七年来她从未与谁人交好过,忽然竟觉得幸亏巫璟柏那两箭,让她得以悄然松口气。

    可她还不想回绝谢祺,便柔和一笑道:“谢将军的心意我晓得,你怎可能是那般的人呢。只我前些日着了风寒,这二日昏倦无力,说几句话都嗓子吃力,或者过几日好些了,再细说何如?”

    原来是受凉了,巫璟柏听得抬眼看去,难怪下巴瞧着瘦了些。

    他自己都不察觉,眼睛里镀上了关切之意。

    沈珝珝可没给他好脸,她在他面前,不知为何全然不需要伪装。对待旁人,她或装得精明沉稳,千金娇贵,进退有余。可她面对他,示娇,示狠,示弱,全然无压力。

    自从知道巫璟柏掩饰身份,诳自己轻慢他,她便不想再交扯了。沈珝珝道:“被巫大人把瓶子打倒,我竟已忘记诗词。”

    巫璟柏却体恤她病初愈,他的目的只是把谢祺从她身边驱走罢,虽然他也找不明理由为何。

    敛眉耐心道:“无妨,那便留着以后想到了再说吧!”

    以后再说,可没和你有以后了。沈珝珝咬唇,无视男人一袭白衣翩然自眼前掠过。

    玩了这一会儿,她也累了,见手边的石桌上有沏茶供应,便端起一杯饮了下去。眼尾余光似乎瞥见俞沛怀身边小侍的身影,只道他竟然还有脸来赴宴,心中鄙薄,却也懒得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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