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妇抱着光头小姑娘回到大厅时,里正惊的硬生生拔掉了几根胡须。

    “这是怎么回事?头发呢?”里正问道。

    柳娇儿乖乖在仆妇怀里坐着,她穿着半新的布鞋,可不能踩在湿地上。

    “娇让大娘剃了。”柳娇儿道。

    里正眉心拧出皱褶,扪心自问,眼前的小姑娘,和诏令写的宫女要求,没有半点干系。

    蜡黄的小脸,只剩下毛茬的光秃秃脑袋,这相貌看起来,着实让人牙疼。

    别说是送进京城,怕是连县令那关筛选都过不了。

    “近些日子,家中杂事繁多,没能顾上你,是我身为里正之过。你父母双亡,无人依靠,我做主替你选一户仁善人家如何?”里正自嘲,他真是急慌了神,竟然把个幼童的话当了真。

    柳娇儿拍拍仆妇的手,让她把自己放下。

    “大人是觉得娇容貌丑陋吗?”柳娇儿心里还有点数。

    里正摇摇头:“你父亲相貌堂堂,你又怎会容颜不佳。只是,你年纪尚小,不知道进了宫,生死便不由你了。”

    “我如今这般,十有八九也活不长。”柳娇儿道。

    里正伸手比了比她的身高:“不可。”

    “大人,猪崽想要养肥,还得多吃。娇自出生以来,除了今日,从未尝过饱饭。从县城到京城,一地一歇,恐怕得走上两个月的路,足够娇养好身子了。”

    “若大人担忧的,是娇年纪不合要求。娇记得,诏令上有写,若有特殊才能者,可破格入选。”

    “大人祖孙分离之苦,便是您能忍受。方才那位夫人,能受得了骨肉分离吗?”

    里正内心挣扎,名为道德的弦,终于断裂崩开。

    “老夫便养你十日。十日之后,你随老夫一同去县里,由县令大人做主。若是成了,老夫赠你白银百两,供你上京路上吃喝从优。若是不成,也依旧为你找好养父母,记你这份心意。”

    柳娇儿面上一喜,成了。

    “多谢大人,娇必不负大人所望,也愿大人阖家团圆欢乐。”

    “既然在我家住下,你又是村中晚辈,以后跟着宝儿叫我爷爷就是。”里正眉目慈和:“家中可有什么物件离不开身的,我遣仆役替你取来。”

    柳娇儿露齿一笑:“家中唯一值钱的,只有我了。便是再贪心的偷窃者,进了屋里,也只能目不斜视、两手空空的走。”

    里正看着她露出的一排小米牙,白的如同上好的贝壳,跟着脸上挂上轻松的笑意。

    笼罩在里正家数十天的厚重乌云,尽数散去,破云见日,只剩霞光璀璨。

    十日时间一晃而过,吃了睡睡了吃,过上猪崽一般生活的柳娇儿,身高猛拔了几寸,两颊稍稍鼓起,气色不可同日而语。

    除了没一指甲盖儿长的头发,里正拎着的心,现在揣在肚子里定定的。

    出发去县里的那个早上,里正家餐桌上的饭食,格外丰富。

    柳娇儿吃饱了,还揣上两个白面素包子,防止在路上饿着。

    倒不是吴家舍不得肉,只是荤腥味道重,面选的时候检查口腔,这点儿错不能犯。

    “娇儿,时间赶的紧,姨来不及给你做新衣裳,只能把原本给宝儿做的厚衣裳打包上。天气渐冷,衣服宽大些,你瞅着温度添衣,别只想着好看。”吴王氏蹲下身,轻声细语道。

    “不论能不能选上,我们全家都记着你的恩。谢谢你,谢谢你。”吴王氏抱着柳娇儿,泣不成声。

    这些天,她看着小姑娘一点点儿长大,乖巧又懂事,心里是即愧疚又不舍。

    柳娇儿安抚的拍拍她的背,小小的手心,软乎乎的,吴王氏哭的更厉害了。

    柳娇儿无奈的瞥眼望向里正,她实在不擅长安慰人。

    “大郎媳妇儿,莫要耽误时间。村里其他人家的孩子,已经在外头驴车上等着了。”里正眼里也有泪花闪烁。

    吴家村一共出了七个女孩儿,小小的孩童,挤在驴车里,神情仓惶,还有着对前路的迷茫。

    她们中年纪最小的也有八岁,在农户家是已经懂事的年纪了。

    柳娇儿只扫了驴车一眼,就被里正抱着上了前面的马车。

    驾车的马,是匹老马,长的干瘦,但跑起来很稳。

    估算着到县上的时间,上了车后,柳娇儿裹着叠在车内的被子,歪头闭眼睡着。

    她对幼年的记忆少之又少,没想到里正一家是难得的善心人。

    正是因为他们心软,她更不愿意与他们多相处。

    利益互换的事儿,何必温情脉脉。

    选拔宫女的要求,并没有多严苛。

    县令和随从过了一眼,点点头就通过了。

    唯独走到柳娇儿面前,县令停住脚步。

    “这是你家孙女?”县令拿着名单,柳娇儿的名字,赫然列在最后面。

    里正苦笑作揖,隐蔽的塞给县令一个荷包。

    “大人,您莫要开玩笑。不过,这孩子在我家中养了些十日,是个机灵懂事的。”里正道。

    县令治下有乡镇村落数个,里正与他相识,但也不过同窗读书三载。

    敲打里正一番后,县令把荷包往里推了推,便让府上仆妇将人带去临时空出的客栈安置。

    为官之道,在于难得糊涂。这种你情我愿的小事,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临别之时,得县令通融,里正和柳娇儿在客栈后院碰面。

    “此去一行不复返,从此高墙两相隔。老夫无法助你其他,只能祝你达成所愿。”里正郑重从袖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柳娇儿抿嘴一笑,眼神狡黠:“姨姨这些天绣了不少荷包吧。”

    出一趟门,左一个荷包右一个荷包的,真真是广袖藏万物。

    里正满腹愁肠,给打趣的消了一半。

    “你啊,古怪精灵的。在家就罢了,在外边儿切切记得小心谨慎。”里正叮嘱道。

    “您放宽了心吧,娇是去寻活路的,不会自找苦吃。时候不早了,您再不回去,我得被人拉着问长问短了。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个话可真多。”柳娇儿道。

    “浑说什么,你是这里边儿年纪最小的。”里正没脾气的瞪了她一眼,而后道:“珍重!”

    柳娇儿回了一礼,转身走的毫不留恋。

    许是里正打点过,沾着点面子情,柳娇儿分到的是个两人屋的上房。

    同住的小姑娘是隔壁陈家村的,话不多,做事麻利的很。

    柳娇儿放下床帘,将包袱解开,又从里衣掏出一个荷包。连着方才里正临别前给的,床上竟然有四个荷包。

    柳娇儿跪坐在床上,看着床上散开的厚实衣物,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难得发虚放空。

    吴家人啊,真的是!柳娇儿将荷包里的东西一个个倒出,拢在一起,整银子、碎银子、铜板混在一块儿,共有一百五十两之多,够寻常百姓一家十年嚼用了。

    里正家虽富庶,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怕是暂时掏空了家当。

    回想起来,出门时吴王氏头上的簪子似乎少了一根,那根蝴蝶银簪子很是漂亮。

    里正回到家后,一家人等在桌前。看着他一个人回来,他们迎了上去,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我做主,给娇丫头又添了些银子。她有大志向,钱通鬼神,虽然不多,至少能让她少走些弯路,少吃些苦。”里正主动开口道。

    里正夫人手里拨着佛珠,听了连连点头:“应该的。大郎的书信刚到,信上说若无意外,此次必能中举,让家中不用担心。若不是家中存银给大郎带走大半傍身,我们该给娇丫头更多些的。”

    里正拍拍老妻扶着他胳膊的手:“你别多想,咱们家做的够多了。以后若是有机会,娇丫头能衣锦还乡,咱们再多照应着。若是没那缘分,至少年年看顾好她父母长辈的坟,纸钱香火不断。”

    吴王氏跟在后头,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旧纸,似是地契。

    里正走上前,仔细一看:“娇丫头把她家地契留给你了?”

    吴王氏点点头:“公爹您出门后,儿媳收拾娇儿住的房间时,在她枕头下发现的。”

    她没有提,自己给柳娇儿贴了些私房。

    里正重重叹气:“她是没想着回来了。”

    里正一家的晚饭,用的味同嚼蜡。年纪小的吴宝儿,还不知道刚来的妹妹再也不会回来,只以为柳娇儿是去亲戚家了,否则有的是哭闹。

    客栈里,柳娇儿熟练的塞了贯铜钱,让小二给她打了桶热水,早早洗干净准备入睡。

    屋里没有放蜡烛,只有一个油灯,闪闪烁烁的,照不清楚。

    “我可以用你的水,洗个澡吗?”

    鼓足勇气的询问后,是久久没有回应的安静。

    就在陈大丫以为她被拒绝时,她听到:“你若是不嫌弃,就用吧。”

    “不嫌弃不嫌弃,妹妹长的好看干净,用过的水也是干净的。”陈大丫第一眼见到柳娇儿时,就觉得这个妹妹真好看。

    柳娇儿轻声笑笑,这倒是重生以来,头一回听到人夸她长的好看。

    但不得不说,她喜欢这话,听了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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