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主儿选中的人,自然与别人不一样。
万姑姑怔怔的看着烛光,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确实是不一样。”万姑姑轻笑一声。
小姑娘长的,可比当年的她好多了,胆子也大很多。
“既然跟了我,就要听我的话。当奴才的规矩,姑姑不教你,姑姑只教你怎么当主子。”万姑姑道。
柳娇儿眼睛一亮,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叠在腹前,认真的向万姑姑行礼。
满室芬芳,野心升腾。
小宫女们入宫已有半年时间,她们以为在家里苦,未曾料到逃了狼窝,又入虎穴。
朱墙金瓦,阳光洒下的时候,照着这座宫城,犹如一只拆骨吃人的金笼子。
宫女名录簿上的黑色名字,用红笔一划,世上便少了这么个人。
烧火房里,木柴在灶洞烧的噼里啪啦,飘出的柴灰,熏的烧火人满脸漆黑。
“这都半年过去了,咱们进宫的时候,还是秋天,如今石榴花都开了。陈大丫,你说这人和人的命啊,差别怎么那么大呢。咱们冬天手冻的肿成萝卜,夏天还得蹲在灶前烧火。”
“可你那位同乡,我上回送饭过去,远远瞧见她,娇嫩嫩的跟贵主儿似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野鸡变凤凰,真飞上枝头去。”
陈大丫手里拿着蒲扇,起先听的面无表情。突然,手腕加了些力道,对着灶洞猛扇了几下。灶口里的灰,一下子飘出一大片,糊了凑过来说闲话的宫女满脸。
“你干什么啊?呸呸呸,我就这一身衣裳,换洗的衣裳还没晾干呢。”江蕙眉毛倒竖,扭过头直往地上吐唾沫。
“刚才火小了,我给它扇扇。”陈大丫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
江蕙怀疑的看着灶洞里蹿高的火堆,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
“那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我记得昨儿你的衣服都收了,借我穿穿?”江蕙道。
陈大丫背对着她,拿起一块木头,塞进灶洞。
许是前些天阴雨连绵,木头进了水汽,碰了火就是一声炸响,吓得江蕙肩膀一缩。
“你说什么?”陈大丫慢吞吞回头。
江蕙撇撇嘴,看着陈大丫灰头土脸的样子,嫌弃道:“没什么。我回去换身干净衣裳,今儿的灶只开了两个,你替我照应会儿。”
江蕙扭动着腰肢走开,刚满十岁的小姑娘,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姿态,风情没有,倒是滑稽不缺。
她一走,烧火房里没了人,只剩陈大丫一个。
陈大丫坐在小马扎上,盯着灶洞,两眼倒映着橘红色的火苗。
不知道妹妹过的怎么样了。
陈大丫愁闷的托着腮,她相貌普通,嘴笨不会说话,被拨去干活的地方,总是宫里最苦最累的。
天没亮出门,天黑了回屋,这么久的时间,愣是找不到半天去看望妹妹。
只听说她过得好,长的越来越漂亮,身边还跟着个宫女伺候。
学过了宫里规矩的陈大丫,本能的从中感受到了危险。
她不懂什么叫德不配位,但是她知道宫里不尊规矩的奴才,一朝不慎,尸骨无存。
院子石桌前,摆弄着花瓶里花枝的柳娇儿,忽然打了个喷嚏。
“姑娘快把披风穿上,前几日雨下个不停,这天气还没回温,可不能贪凉冻着。”正收拾屋子的和禾,听到动静,急忙抱着一件薄披风跑出来。
柳娇儿穿着一身鹅黄色薄衫裙,青灰色腰带系着宫绦垂下,长至腰间的头发,团成两个包包头,两朵蔷薇花一边一朵,映着白包子似的圆鼓鼓脸,鲜嫩可爱。
“和禾姐姐,我没事的,你慢点儿走。”柳娇儿贴着石桌沿的小肚子腆着,憨声道。
乌溜黑亮的大眼睛,像两颗圆葡萄,镶在白面滚过一般的脸上,灵动活泼。
和禾不容分说的,抖开披风把小姑娘裹起来。
“姑姑一会儿就下值回来,姑娘今儿的大字还未写好吧?”和禾蹲下身,对着柳娇儿道。
柳娇儿绝望的伸出肥爪子,捂住了脸。
“不要说不要说,姑姑当值一天辛苦极了,应当早些歇息。”柳娇儿从来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要学习的东西。
权贵爱宠,无非美貌和乖巧,怎么到了宫里就变了呢?
琴棋书画要学,厨艺、药术也要学,仿佛不是给人当妾侍的,而是考殿前状元。
这话柳娇儿自然不敢对万姑姑说,奇货可居,才能待价而沽。如今,她还未长出祸水容颜,万姑姑可以赌她,也能换了她去押注旁人。
和禾掩嘴轻轻一笑,她温柔的捋平柳娇儿额前翘起的刘海。
“姑娘让我办的事,大概过几日就能落定。”和禾道。
“只是,姑娘既然挂念那小宫女,为何不要到身边来伺候。哪怕是在院子里当个洒扫宫女,也比在外面好些。”和禾不解。
柳娇儿垂眸看着握在手里的花,细嫩的枝叶,她轻轻一折,便能断开。
“不过是还微末时,被照顾的人情。既然打点好,我和她便两清了。”柳娇儿道。
“姐姐抱我进屋吧,娇儿站累了,不想走。”柳娇儿仰起头,张开手冲着和禾娇滴滴道。
和禾被她甜丝丝一笑,一时忘了追问。等回过神来,觉得柳娇儿说的也不错。
万姑姑回来时,已经是天黑。
躺在床上,应该睡着的柳娇儿,在和禾轻手轻脚出门时,睁开了眼。
院子不大,和禾出门脚步一拐,没有几步,就进了万姑姑的主屋。
听到隔壁门开了又关的声音,柳娇儿重新闭上眼,这回是真的睡过去。
她走的是野心勃勃的一条路,稍有不慎,万劫不复。陈大丫那个憨厚实心人儿,不该跟着她踏这趟浑水。
和禾躬着身,恭敬的站在万姑姑面前。
“和禾问过了,姑娘对陈大丫并没有太多在意。替陈大丫安排差使,是为了还她入宫路上的照顾之情。”和禾在柳娇儿身边,不仅是照顾,也是监看。
万姑姑黛色的眉,眉峰画的微微挑起。
灯芯晃动,照的万姑姑的脸,忽明忽暗,细看不清。
“知恩图报,却知分寸。我这回倒是挑了个里外上佳的好苗子。”万姑姑道。
“皇上都夸过姑姑会识人,姑姑的眼光自是好的。”和禾适时不着痕迹的拍着马屁。
万姑姑轻轻一笑,眉宇间的魅意,动人心魄。
和禾连忙低下头,不敢去看。
难怪宫中传言,万姑姑年幼与皇上相识,因出身卑微,不被纳为宫妃。皇上心有愧疚,为万姑姑开了特例。
比如,这面积不大,但位置极好,离皇上的紫宸殿极近的院子。
还有偏屋里住着的柳娇儿。
万姑姑在宫中地位特殊,但仍旧是个奴才。
当值一天,乏的不行。
她按了按头,想着隔壁屋子里会撒娇的小姑娘,越养越合她的心意,一天的疲惫,散去不少。
难怪嫔妃们膝下有了儿女,日子过起来就不同了。这养孩子虽然操心,却确实快活。
“娇儿的大字练得如何了?她性子娇,又会哄骗人,你别被她磨几句,糊弄过去。万丈高楼平地起,启蒙轻忽不得。也正好磨磨她的脾气。”万姑姑道。
和禾心虚的眼神躲闪开:“姑娘懂事,下午足足练了一个半时辰的字。”
万姑姑皱起眉,和禾抿着嘴,凝神屏气,愈发的一动不敢动。
半晌之后,万姑姑道:“一个半时辰,久了些。”
和禾顿时松口气,轻快道:“是和禾的疏忽。明儿定看着姑娘,劝姑娘劳逸结合,不让姑姑担心。”
伺候万姑姑用过膳,洗漱后,和禾重新回到柳娇儿的屋里,往边上的小榻一躺,裹着被子,歪过头沉沉睡去。
一天天晴,陈大丫推开门看到蔚蓝的天上,一朵朵白云,心情莫名的好。
哪怕是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她在烧火房里汗津津的,也没有变得脾气狂躁。
叠好被子,陈大丫脸上挂着憨笑,眼神沉静的照常要往烧火房去。
“陈大丫,从今以后你不必去烧火房了。尚服局缺个人,你往后就在尚服局当差。”管理这个屋子里的大宫女,出现在门口道。
还没有出门当差的小宫女们,纷纷疑惑又羡慕的盯向陈大丫。
宫中果然是个磨练人的地方,搁半年前,屋子里保准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
如今,她们不敢多问,只等着陈大丫走后,再去细细打探,看看陈大丫是攀上了哪位贵人。
正要和陈大丫一起去烧火房的江蕙,心里更是猫爪挠似的,焦灼难受。
她使了多少银子,腰都饿细了,得来的总是再等等。
陈大丫看着憨厚老实的,竟然内里藏奸,早找着了门路,寻到好地方。
尚服局当差,体面又舒服,等熬到出宫,有着一手好手艺的尚服局宫女,回乡出嫁可是万人求娶的风光。
“大丫妹妹,咱们姐妹一起当差这么久,你这一走,姐姐真是舍不得。去了尚服局,也要常回来看看啊。”江蕙谄媚的捏着陈大丫的手,好不亲热。
陈大丫眼皮往下一垂,手抖了抖,把江蕙的手抖开。
“入宫为奴,伺候皇上和贵主儿们才是本份。宫规明令禁止宫女、内监抱团结伙,你莫要说不该说的。”陈大丫一板一眼道。
她还记恨着江蕙说柳娇儿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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