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二十九年二月十八,启元帝宠爱一生的女子,从云台殿出嫁,红色的八抬大轿,绕了半个皇宫,由东宫侧门抬进,开启她荣耀的一生。

    而此刻的柳娇儿,忐忑期待了一夜,硬生生熬到天快亮,才躺下眯了会儿。

    自从入宫以后,她从未有这么久,没有见过殿下。不知今日的殿下,会是什么样子。

    天亮之后,云台殿侧殿从宫廷四面,涌来许多人。

    万姑姑在宫中多年,相交亲近的人不在少数。今日不当值的女官们,能来的几乎都来沾这份喜气。

    当初为柳娇儿主持及笄礼的刘太妃,也作为娘家人,在云台殿给柳娇儿出嫁撑场子。

    大红色的嫁衣,挂在衣架上。精致非凡的绣工,裙摆上的鸾鸟,昂着头向上飞着,尾羽用宝石镶嵌,华丽耀眼。

    摆放在梳妆台前的凤冠,圆润的南珠,嵌在金丝托上,风一吹过,轻轻颤抖。

    宫里没有全福姥姥,便由有儿有女长寿的刘太妃代替。

    她拿着细棉线挽在手上,保养极好的细长手指,灵活的翻飞在柳娇儿的脸上。岁月沉淀的温柔,在满心真诚的祝福下,传递给纯真的少女。

    柳娇儿光洁如玉的脸庞,随着棉线交错,细小浅色的绒毛褪下,显得愈发白净细嫩。

    宫中成婚,没有黄昏迎嫁的规矩。

    在钦天监选出的吉时,柳娇儿手执团扇,遮挡住盛妆的面容,扶着和禾的手,走上花轿。

    八个身高马大的年轻内侍,穿上红色内侍服,精气神十足。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柳娇儿的出嫁,体面至极。

    太子身着太子冕服,俊朗的容颜,衬的人贵气风流,与平日的稳重内敛不同。

    “新娘到!”

    太子亲自出门,走到喜轿前,掀起轿帘,牵过柳娇儿的手。

    细嫩的手,娇怯的搭在他宽大的手掌上,太子的心不禁微动。

    小姑娘长大了,不是那个抱着锦鲤,在池边玩耍让人担心的幼童了。

    “是殿下吗?”柳娇儿细着嗓子,轻声问道。

    “是孤。别怕,孤来接你,你跟着孤走。”太子柔声道。

    和禾的嘴角,从太子出现起,一直上扬着,白白的牙齿憋不住的,从咧开的嘴笑到露出来。

    太子从喜娘手里,接过红绸,两人一人拿着一端,中间是攒成花的大红绣球。

    柳娇儿手执红色团扇,扇面上绣着金黄色的囍字,衣服上滚满了珍珠,玉珠垂坠,环佩满身。

    踏入门后,奏乐声不绝于耳,热闹喧嚣。

    走过垂花门,初春绽放的玉兰树,紫的、白的,高高的开满整个枝头,从院墙外就能看见它们的繁华。

    牵着柳娇儿走到梧桐院的门前,太子没有再往里走,前院皇子、世子们还等着多灌他几杯酒。

    “孤晚上就来,穆安暂时拨给你用,做你院子里的掌事太监。他与你熟,又是王申的徒弟。有什么需要的,你吩咐他去做。”太子叮嘱道。

    隔着团扇,柳娇儿大胆的抬起眼,笑眼弯弯的看着太子道:“有殿下牵挂,娇儿很安心,不会怕。”

    太子忍不住笑着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头。

    但是,看到她金灿灿的发冠,他默默收回了手。

    小姑娘爱俏,这么漂亮的发冠,戴在头上,想必花费了不少时间,他还是别弄乱她的头发了。

    和禾扶着柳娇儿,步子慢慢的走进院子里。

    候在院子里的宫女、内侍们,一瞧见院子的主人来了,立马行礼拜见。

    “奴才恭贺良娣新婚大喜。”穆安领头道。

    层层叠叠的贺喜声,听的柳娇儿眉开眼笑。

    走动间,她似乎看到门和窗户上,都贴了囍字,树梢枝头也挂着寓意新婚的剪纸和小灯笼。

    喜娘嘴上说着吉利话,引着柳娇儿进屋。喜床上铺着桂圆红枣花生,和禾提前上手掸出一块平坦的空位,扶着柳娇儿坐下。

    “良娣好福气,除了皇后娘娘和太子妃,您是在宫里成婚的独一份儿。”喜娘笑语晏晏道。

    唯有皇后和太子妃,作为正妻,从娘家大门由兄弟背着而出,八抬大轿抬着,一路红妆跟着,从前正门由官员恭迎进宫。其他嫔妃,能得圣旨册封,带上两个宫女,坐着小轿入宫,已是极大的荣耀。

    至于皇子妃,大周朝的规矩,皇子定亲后,出宫开府另居,成婚也是在宫外。

    柳娇儿抿了红胭脂的唇,高兴的上翘。

    她自然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和禾笑盈盈的拉住喜娘的手,喜钱在出门前已经给过一份。不过,喜娘的话中听,她大方的又给了一个荷包。

    喜娘是尚服局下辖司仗司的司仗,掌羽舆仪卫之事,凡朝贺率女官擎执仪仗。能让六品女官作喜娘,实属破格。

    宫中有名有姓的女官,各有能耐,但是接过荷包,掂量出里面银子的份量,她眼中笑意愈深。

    前院设宴的大厅里,太子眉梢带着春风得意的,与来贺的客人推杯换盏。

    来的都是些年轻的皇家子弟,他们热热闹闹的起着哄。

    “殿下,酒来了!”陈顺使唤着人,搬来了五坛女儿红,正是当初埋在桂花树下的那十坛中的。

    褐色的酒坛,由着力气大的内侍,搬到桌上,擦干净酒坛边沿,将红绸揭下,再打开封口,一阵霸道绵延的酒香,钻入众人的鼻中。

    “好香的酒,还带着点桂花香味。殿下,这莫不是新娘子带来的女儿红吧。”

    酒过三巡,有的人喝高了,脑子混沌不清晰的,话不经思考就浑说出来。

    元谨之举着酒杯,一个胳膊架在说话之人的脖子上,把他带到一边。

    “别光喝酒啊。你不是素来馋尚食局的手艺,好不容易进宫赴宴一趟,还不多夹几筷子菜吃。”元谨之带走他某个不懂事的堂兄弟,回头对太子挤挤眼睛。

    皇家子弟,未必各个出息,但必定是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的。

    像被元谨之带走的蠢钝之人,实属罕见。

    他们赴宴,奔的是皇帝和太子的面子。圣意所指,就是他们所赴之地。

    皇帝有意给柳良娣作脸,他们这些依靠皇权恩宠的,自觉好好配合。

    只要各个王府、郡王府的主事人,没有出现,这便是小一辈人之间的凑热闹,无法上纲上线。

    外头锣鼓震天,太子妃坐在屋里,眼神怔愣。

    正院里的宫女、内侍们,屏气凝神的做着分内之事,不敢出错。

    “蔓玉。”太子妃独坐了一个上午,终于道。

    蔓玉闻声上前,太子妃看到她眼里的关切,浅浅一笑。

    “你去前院找殿下,替我讨一个东西。”太子妃道。

    “殿下曾在前院桂花树下,埋了几坛黄酒。当初,他应我等酒坛开封时,赠我一坛。你去问他,不知这酒,可还剩有我的。”太子妃道。

    蔓玉心里一酸,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

    陈顺看到蔓玉时,心里一咯噔。

    他连忙扭头去找王申:“老哥哥,你瞅瞅外面站着的那个,是不是太子妃院里的蔓玉姑娘。”

    王申跟在太子身后,帮忙拿着酒,笑呵呵的。

    陈顺一扯他,他的步子不得不慢下半分。

    “往日在正院里拿的银子,这时候烫手了?”王申斜眼压低声音道。

    陈顺别过头,苦着脸道:“老哥哥,您帮帮我。今儿殿下高兴,我要是成了触霉头的人,那这辈子都砸了。”

    王申冷笑一声:“叫我王公公。我今年才三十出头,叫什么老哥哥。”

    自打柳良娣的册封旨意下来后,殿下衣橱里的衣服,换了一半。颜色风格,从成熟稳重变成年轻朝气。

    他身为殿下身边的大太监,自然要紧紧追随殿下的脚步。

    陈顺心里嘀咕,以前爱听人叫老哥哥的人是你,如今不爱听的人也是你。真是年纪越大,越爱作妖。

    “王公公,王大总管,您就帮帮弟弟吧。这要是好好的宴席被搅乱了,咱俩都吃不了好果子。”陈顺软硬兼施。

    王申嫌弃他殷勤的嘴脸,碍着太子的面子,不得不提点道:“来的人是蔓玉。”

    “人我是认识的。”陈顺心里急的烦躁道。

    话刚说出口,他忽然福临心至。

    “多谢王大总管提醒,您不愧是殿下身边的第一人。”陈顺眉开眼笑的,给王申悄悄竖起拇指。

    来的人是做事沉稳的蔓玉,不是那个炮仗似的辣姑娘花瑶。

    可见,太子妃也是不想闹事的。

    陈顺避开人群,走出大厅。

    “蔓玉姑娘这时前来,可是太子妃有什么吩咐,着急要办?”陈顺为自家殿下感到理亏,在蔓玉面前难得说话不硬气。

    蔓玉和善笑道:“太子妃托我来,向殿下讨一坛酒。殿下在大厅宴请宾客,我不便进去,劳烦陈公公替我传达一声。”

    陈顺头疼的右眼皮直跳:“这……”

    “太子妃嫁进东宫时,也是鼓乐齐鸣,漫天红囍。”蔓玉回忆道:“那时,陈公公您站在殿下身后。”

    陈顺跺了跺脚,咬咬牙告饶道:“打住。我去,我去还不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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