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徵又梦到了过去。

    梦中的他站在半空中,以魂体的形式。

    对面有个和他长得差不多的青年也飘在空中,如果只是看脸,两个人简直像在照镜子。

    只是他短发白衬衣黑裤子,身上套着件科研人员常穿的白大褂,脊背挺直;对面那人长发如瀑,白色长袍,眉目温和。

    月色静静从窗户照进屋内,两人的正下方,还有一具躺着的躯体,看面目衣着,正是郁徵对面青年的躯体。

    躯体气息微弱,面色青白,看起来随时会归西。

    偏飘在半空中的两个魂体都很淡定。

    长发青年朝郁徵拱手,声音里带着巨大的不舍道:“……情况大致如此,我将侄儿托付给兄台,身体身份给你当报酬。”

    郁徵郑重点头:“我尽力而为。”

    “世事无常,期望你们一切顺利。”长发青年叹口气,“时机到了,我得投胎去了。”

    郁徵心里发堵,也朝他拱手,沉声:“一路走好。”

    长发青年朝郁徵笑了一下,可能因为释怀,笑容越发温润。

    笑容还未完,他的身体融化成一团暗青色的火,火焰慢慢变淡,消失在半空中。

    他彻底消失那那一瞬间,郁徵身下一股吸力袭来。

    空中像有只无形的手,直接将他摁进躯体中,轻盈的魂魄立即被沉重的躯体所缚,仿佛走进了泥淖。

    被躯体束缚的感觉如此难受,以至于郁徵当场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一双眸子盯着前方。

    此时春光烂漫,亮堂堂的阳光将万物照出色彩。

    春风和暖,他头顶的碧桃花点点落下。

    郁徵半躺在悬崖边的躺椅上,头顶是桃荫,身后是大院,远处是湖。

    与梦中的幽暗阴寒不同,这里的景色非常好。

    这是邑涞郡的郡王府。

    郁徵穿来这里已一月有余。

    郁徵躺在躺椅上不动。

    阳光照在他脸上,透过表层瓷白的皮肤,能看见底下淡蓝色的血管。

    换一个人,面对这么晒的太阳,多半要找东西遮一遮。

    郁徵却仰起头,让阳光泼洒在脸上,尽情享受阳光的温暖。

    郁徵躺得正舒服,有个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并没有睁眼。

    脚步声停在他身边,略显尖细的声音响起:“殿下。”

    郁徵转头,身边站着个白皙高瘦的清秀青年。

    这是他身边的总管伯楹。

    伯楹将手中的账册递给郁徵,轻声道:“殿下,账面上的银钱不多了。”

    没钱了?郁徵一下散去三分睡意,微微坐直了腰,伸出手接账本:“我看看。”

    伯楹双手托着账本给他。

    郁徵翻开账本,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行繁体竖排的墨字,写得有点密,他习惯性地眯起眼睛看了半天,发现:“我们的银子只剩三百三十四两了?”

    伯楹答道:“上旬买了半仓粮,用掉十七两。修缮院子,又用掉一百一十两。”

    “粮可以吃大半个月,暂时不必担心。院子别修缮了,你们不是说底下那几座院子闹狐狸么?正好停下。”

    郁徵修长的手指在账本上敲了敲,又问:“我的俸禄什么时候发?”

    哪怕他是不受待见的藩王,被发配到边疆之地,他也应当有俸禄。

    伯楹微微侧头,看身旁的碧桃树一眼:“回殿下,您领的是年俸,每年年底发,现在还要七个多月。”

    “可找过郡守?”

    “郡守说该移交的钱粮都移交过来了,现在郡守府也不宽裕。”

    “你找他时,他是否多次对你避而不见,见了也都顾左右而言他?”

    伯楹微微躬身。

    郁徵知道了,他微微叹口气。

    俸禄遥遥无期,本地税收也被郡守把持,他一个无权无势的藩王,根本插不进手。

    郁徵举起账册又看了一遍,忽然指着每日菜金说道:“每日开销要五两银子?”

    “也不是日日都要五两银。您喝的药材几日买一次,若是不买药材那日,半两银的菜金便够了。”

    “把药停了,我不喝。”

    郁徵举着毛笔,在药材花销上做上笔记,又问:“菜金都花在什么地方?我看看账册。”

    “记在此处,每日买肉、蛋要二百文,菜蔬三百文。”

    伯楹伸出手指点出记了菜金的地方:“初春长出来的菜已经吃完,夏季吃的菜蔬又没长大,菜蔬要贵些。”

    郁徵点头,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生活经验,现在的蔬菜确实要贵一些,难怪买菜银要这么多。

    只是,账面上的银子就那么多,还得留点防身,全花完也并不是办法。

    郁徵思考片刻,说道:“阿苞那里的蛋奶不要停,我们节俭一些,每日中午一顿肉,菜蔬也挑便宜的买,务必将每日菜金控制在两百文之内。”

    “是。”

    “传令下去,从中午起,我与大家吃一样的饭菜。菜的种类少了,厨房那头得精细些,你多盯着点。”

    “殿下要吃大灶?”

    伯楹微微睁大眼睛,提出反对:“这恐怕不太妥当——”

    “没什么不妥,史书上不是说,先前将军们带兵打仗时,都共食同寝?”郁徵朝伯楹笑了一下,“我只是共食罢了。”

    待遇降了,上头总要有所表示,不然人心难免浮动。

    伯楹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郁徵将账册看完一遍:“大伙的月俸你盯着发,定要准时足银,别的都可以降,这点万万不可动。”

    郁徵交代完,感觉腰有些酸,又躺下了。

    春风吹拂,碧桃的叶子飘落下来,正好落在他领口。

    郁徵伸手拈着叶子,盯着那片略微发黄的叶子看,突然叫住已经快走出院子的伯楹:“伯楹,你来看这叶子。”

    伯楹转回来,盯着郁徵的手从上看到下:“叶子如何?”

    郁徵笑:“我看这里的叶子长得挺肥厚。这里水土好,菜应当不错。”

    郁徵将叶子递给他看,眯着眼睛转头四望,“王府不是连花园都荒了么?让底下人将先前种花的地方开垦出来,种些菜。正好剩下的银子多买些肉。”

    “我这就去叫人去买种子。”

    “多买一些,各种瓜豆都种上,夏秋季说不定我们就能吃上自己种的菜了。此外,菘菜等叶菜种子也买些,那个长得快,十来天就能吃了。”

    伯楹连忙应了,退下去办。

    郁徵让手下人种菜有一半是为了节省菜金,另一半倒真觉得,偌大的王府这样荒芜破败,既然无花草可种,不如种些菜,也添几分生机。

    菜种很快买了回来。

    现在还跟郁徵留在这南漳之地的将士大多农家子弟出身,熟悉耕种。

    菜种买回来后,各人认领了些,直接在府内的废旧院子里开起荒来。

    郁徵所住的主院最大,前后院加起来足足有一亩多。

    主院荒废已久,除某些树外,娇贵的花草都死得差不多了。

    现在正好清空花盆花池,种些菜。

    原主作为皇子,从小锦衣玉食,郁徵上辈子却种过不少花,还在阳台上种过葱和番茄,种点菜不在话下。

    郁徵带着伯楹将窗根下那些空了的花盆清出来,把上面的杂草拔掉,又将里面早已板结的土倒出来。

    他们把这些泥土一块块捣碎,铺在院子里狠狠晒了一番,捡出里头的虫卵、草籽、石子,再和了灰肥填进去。

    新装好的泥土柔软蓬松,颜色乌黑,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好土。

    郁徵要了菜籽,亲手种在院子里高低错落的大小陶盆中。

    大陶盆种瓜,小陶盆种菜,种完,他拿着水壶浇了一遍定根水。

    想必很快,这些种子就会萌芽。

    郁徵看着满院花盆,颇有成就感。

    他还专门写了字往陶盆上贴,以做标记。

    可能因为肌肉记忆,他的笔迹与原主极像,身边的伯楹等人也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接下来一段时日,郁徵仍赏景、看书、种菜、养病。

    主院里几十盆菜都是他在照料,松土、浇水、拔草、施肥……养得比花还精心。

    菜也给了他良好回报,一盆盆长得又绿又嫩,尤其菘菜,长得极快,十日不到,便蹿到了两寸有余。

    这日,郁徵拿着特制的竹夹子给菘菜捉虫,伯楹在旁边帮忙:“殿下做什么都比别人做得好些。”

    “只是照料得比较精细。”

    郁徵心情非常不错,观察着整盆肥嫩的菘菜,把挤在一起的菜拔下来,简单梳苗,给这些菜继续长大的空间。

    拔下来的菜,郁徵交给伯楹:“这些菘菜送去厨房,中午做个菘菜肉丸汤,阖府一起吃。”

    “是。”伯楹笑道,“殿下种出来的菜,滋味定会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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