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
一张木椅摆在院中空地的前方,贺缃青坐在上面闭目养神,悠闲地仿佛只是趁着夜色在外闲坐一般。
然而在他的正前方,阿鬼趴在地上,四肢都被打断,痛苦无力地抽搐着。
他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一张嘴便涌出鲜血。
在阿鬼身侧站着的便是陈汤。
他一袭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表情冰冷,将脚从阿鬼的背上收回,听着他低声呜咽。
贺缃青轻叹,“你是不是想问我是如何认得你的”
他睁开双眼,眼底带着没什么情绪。
“陈续。”
阿鬼的喉咙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含混的声音,他艰难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眼前墨发玉面的男子看。
所有人都当他是出口成章的儒生、是清泠高洁的世家公子,唯独他知道,这人是披着人皮的野狼!
“陈续”这个名字一出,他的身体连连颤抖,仿佛又想起那一日曾经发生的大火。
那时太子刚死,玉扬郡得到消息便知朝廷大变。
为了不让太子忌惮,除本族最优秀的子弟陈家都留在了本家玉扬郡。可谁知道大势未起,太子先亡,陈家最优秀的子弟尚未来得及送出消息便被死于宫廷。
太子死了对他们来说是重创。
他们也不相信太子会因悲伤过度暴毙而亡,这之中必定是有隐情。
陈家族老想了一夜后立刻以吊唁之名让年轻子弟进京。京中形势变化,陈家若再不进京迟早会被排除在世家之外。
陈续也是其中之一。
阿鬼,也就是陈续躺在地面上吐出一口鲜血,眼中露出深切的恨意与痛苦。
陈续自知今日不同往日,身上背负着家族兴衰之事。
他拜别家中一众族老与父母,与几个同样被选出的兄弟打算进京。
这对他们既是危险却也是机遇。
若非太子身故,他们这等差一些的子弟怕是永远也无法进京。
陈续心中忐忑却也激动。
如他这般,以后也许同样能在京城获取一席之地,成为如同他大哥那般的人。
然而他未曾料到,他们连玉扬郡都没出去。
那一夜他心绪烦乱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便想要出门走走,没成想闻到了火油的味道,不到一刻钟,整间客栈便陷入了火海之中。
陈续急忙想要去救其他兄弟,一脚跌落险些葬身火海,而后眼睁睁地看着陈家子弟全部命丧于此。
他却连未其收尸都做不到。
但在那一夜之中,他看见了一个提着剑的人。他永永远远都记得那个人的脸。
后来有人告诉他,那个人是贺缃青身边的贴身护卫。
陈续伤了脸也断了腿,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才醒过来,他第一件事便是想要回家将此事告知。
然而还未等他归家,便听闻了民乱之事。
陈家,没了。
不仅如此,还背负着无数的骂名。
陈续不敢靠近,朝着家门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便离开了玉扬郡。
……
陈续如今已无行动之力,只能躺在地上苟延残喘,他愤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一边的陈汤,势要将对他这张脸的记忆带到地下。
陈汤看了他一眼,神情冷淡,与他的主子如出一辙。
陈续咳出一口血,含混不清地说,“贺缃青,你,你迟早会遭报应。”
陈汤听到这话立刻不悦地皱起眉头,抬脚便想要朝他胸口踹上去。
“算了。”贺缃青开口。
陈汤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后退了一步。但即便是不再动手,他的目光也一直紧紧地盯着地上的人,仿佛他再说些什么不好听的,他便即刻送他去见阎王一般。
贺缃青并没有去看地上的人,而是道,“我的报应会不会来,得问我。”
陈续咳了咳,不再说话。
他也知道自己如今各处都不成了,少说两句还能多活一会儿。
然而贺缃青突然道,“当初,有人救了你,是谁”
陈续一愣却并没有承认,“哪有人救我你真当有人敢接近我”
玉扬郡的人虽说没在明面上说些什么,但谁都知道此事不是那么简单。他们平日是嚣张跋扈了些,玉扬郡百姓也多少有些怨怼,但还不至于将人往死里弄。
陈家这是遭了难了,谁还敢接近陈家的人
陈汤垂眸看了他一眼,没忍住道,“你现在倒是不怕死了。”
陈续瞳孔一缩,但还是坚持说没有人。
“是我自己命大,才苟延残喘下来。”
然而还未等陈续去猜想贺缃青到底有没有相信他的话,四周突然冒出一群黑衣人来,他们翻墙入院,在院中见到三人也毫不惊讶。
陈汤抬头看了看四周。
贺缃青摆摆手,一路上伪装护卫的黑甲军持刀四散,如同出鞘的刀锋一般凌厉。
“你猜一猜,”贺缃青对陈续说道,“他们是来救你,还是来杀你”
两方人马打斗在一起,刀兵相接,武器铮铮作响,刀锋插入血肉,又迅猛拔出,再次针锋相对。
姜檀在屋里听到了一些动静,她立刻走到门口,“贺缃青今夜到底在做什么?”
其中一个护卫看向她,“公子是在执行公务,姜小姐不必忧心,若是觉得吵闹,可以将门窗都关上。”
总而言之,想要出去,不行。
打斗的声音传来,可见前方的打斗激烈,姜檀凝神听了片刻,看了看两个护卫,最后又无奈折返。
然而她刚走两步,又突然跪到在地,沉闷的疼痛又一次来势汹汹。
“寇治。”
姜檀抓住走过来的护卫的胳膊,“去叫寇治!”
站在门口的另一护卫犹豫片刻,见她不似作伪立刻想要返回去寻寇治。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突然从拐角处窜出,手握利刃划开了他小臂上的衣服。
护卫立刻后退,避开致命一击。
黑影站直了身子,“奇怪,贺缃青带的人不多,路上让他杀了一半,竟还留了两人给那女子,她是什么人”
护卫不答,盯着眼前的人一手拔出了自己的刀。
“早听说黑甲军人人精通武艺,单打独斗都是能人,今日我就跟你试试。”
说完,黑影噌地窜了出去,刀光乍现。
……
……
姜檀捂着胸口坐下,而另一护卫迟迟未归,眼前的护卫的心沉了下来。
“出事了,后院必定有人,”他拉起姜檀,“跟我去前院。”
然而此刻姜檀反手拉住他,“你听命的,究竟是沈璜,还是贺缃青”
护卫看她一眼,“我只听命于公子。”
护卫带着姜檀走出了院子,侧面突然一把刀伸了出来,他举刀回击,对方撤后两步,他却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时刻站在姜檀左右警惕四周。
此时院子除去共有八个人。
姜檀也是一惊。
竟然有这么多人夜闯这里!而且这些人是打算杀人的。
姜檀见过杀人的人,那是眼中一片嗜血只想要屠戮的模样。
护卫还在她身边,一手护着她,另一手举刀防范。
四周的八名杀手一下子都涌了上来,护卫立刻举刀迎击。
接下来姜檀只觉得天昏地暗一般,被砍后流出的滚烫的鲜血泼在她的手背上。
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但如此打斗的场面在眼前确实另外一回事。
但他同时还要兼顾姜檀,一不小心便被一刀划在背后,但他纹丝未动仍挡在姜檀面前。
护卫带着姜檀边打边往前院走,就在此时,一道狡黠的身影握着匕首自缝隙之中突然冒出!
就在此时,一只黑色羽箭嗖地一声飞来插入了杀手的后心。
随即更多的羽箭随之而来将八个杀手几乎射成了筛子。
姜檀转过头去,只见墙上站着几个黑衣男子,他们跳下来同她身边的护卫拱了拱手随即动作迅速地将地上的尸体都搬走了。
原本消失的另一个护卫也一瘸一拐地出来了,只是身上受了重伤,身后还跟着一个寇治。
寇治早就听到外面有动静,自己找了地窖躲了起来,等到被那护卫掀开地窖的门才将他弄了出来。
姜檀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的血色,脸色苍白。
“让寇治先给你们治伤吧。”
她抬头看向前院,她这里都是如此,不知道前院如今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
黑甲军将尸体处理得很快,顺便给陈续喂了颗药吊着他的命。
贺缃青一身白袍未染分毫血色,他看着跪在面前的被制住的人。
“谋害朝廷命官是死罪,”贺缃青说道,“陆知夷,你可知罪”
被压住的不过是少年人,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容稚嫩,然而他双目沉静,即便是在贺缃青面前也未见丝毫胆怯。
“我不缺这一条罪名,被你找到是迟早的事,不如赌一把看你会不会死在我手里,若是真的死了,我也算是能留名于世的人了。”
贺缃青不如其他人好对付。
陆知夷想杀他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他来了。
而贺缃青也确实不好杀。
陆知夷没想到他避开一众耳目,竟然调集了人手过来,更没想到他早就认出了陈续。
陆知夷有些好奇,“你避开的不仅是我的耳目,还有朝廷的、皇帝的。”
他的眼中露出惊奇,“贺缃青,你有这么多兵,你是要造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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