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欢猛地看向身旁的小少年。

    这小屁孩儿,就是被蔺泊舟pua成废物的小皇帝?

    他面露惊讶,宣和帝自我感觉良好,抬起手:“你没认出朕没关系,毕竟朕一向不拘一格,爱出奇策,不用惊讶。”

    “…………”

    你说的奇策是指爬墙头不敢跳下来吗?孟欢心里这么想,抿了抿唇,没有说出来。

    小皇帝身姿傲然:“也不必跪了,你既是皇兄的妾,那与朕也是一家人。”

    “……”孟欢:嗯,好的。

    宣和帝故作深沉地踱步:“本想治你个欺君之罪,但你带我找到了皇兄,那就算了。”

    小屁孩拿乔作势,一步一步朝蔺泊舟走去:“皇兄,你闭门谢,好几天不来朝廷,朕实在想你,只好亲自来找。”

    毕竟是私自出宫,他声音难掩的心虚,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人:“都起来吧,是朕执意让车马先行,和你们没有关系。”

    出乎意料的是,王府门口的场地上,这群大臣没有一人敢起来。

    头似乎埋得更低了,畏惧着蔺泊舟那道冰冷得足以杀人的视线。

    昨天皇帝金銮殿大哭,哭完说要来找摄政王,太监和礼官并群臣都劝告不可。谁知今天居然换了太监服,让几个小太监帮忙溜出了皇宫!

    这是在干什么啊?!有些皇帝一辈子才出宫几次,哪次不是数百数千的护卫随从,生怕出一点差错!

    要是出宫没注意遇到丁点儿问题,死了,残了,作为国家体制中心的皇帝崩溃,朝廷会刮起一股狂风,足以让政局变动,官员升迁,涉及到无数人的利益和安危!

    宣和帝自知理亏,道歉:“皇兄,朕知道错了。”

    蔺泊舟面色阴沉,浓郁的暴风雨气息在他周身纠结,一张俊美的脸上全是阴郁暴躁,压抑的低气压让皇帝心惊胆战。

    他听说皇帝擅自出宫来了王府,纵马急寻,现在满头汗水,冷却后被风一吹冰凉。

    可再怎么冷也没有心里冷,皇帝如此幼稚不懂事,不明白大局,不恪守作为一个皇帝的本分,到底有什么用。

    这是扇了满朝接受儒家礼仪教育的群臣的脸。

    蔺泊舟眼睫一垂,冷光蔓延,神色是压抑的平静,他说:“陛下没错。”

    这句话,宛如雷霆万钧,让宣和帝张大双眼。

    停顿了一下,蔺泊舟语调缓慢:“错的是给陛下出主意的太监,放松警惕的金吾卫,打开宫门的御林军,以及这批看护不严的大臣。天下无不是的君父。陛下没错,错的是有奸人故意蒙蔽引诱。”

    他目光扫过满地跪着的人。

    众人冷汗涔涔,拼命咽口水。

    奸人二字,让宣和帝仿佛被打了个巴掌:“主意是朕出的,跟他们——”

    蔺泊舟一撩袍袖,双膝跪下:“错的,还有微臣。”

    宣和帝:“………………”

    孟欢:“………………”

    蔺泊舟居然下跪了?

    这个在书中一只手能把皇帝脑袋拧下来的权臣,居然下跪了?

    难道不应该怒斥皇帝做的不对,让他在皇宫关禁闭,甚至抽他几个巴掌吗?

    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孟欢意识到了不妙,悄悄后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宣和帝错愕不已:“皇兄为什么跪?快起来!”

    蔺泊舟有特赐见帝不跪的特权,这特权从开国以来只有二人享用过,可见蔺泊舟在他心目中地位之高,对他之重要。

    抛开皇帝身份不谈,宣和帝是个敏感,纤细,还有点儿脆弱的小少年。

    七岁当皇帝,朝廷忠奸混战,群狼环伺,没有一个人他看得透、斗得过。所有对他奴颜媚骨的人都是为了他手里的权力,只有蔺泊舟……

    他的皇兄……是真心辅佐他。

    宣和帝一直把蔺泊舟当唯一的精神支柱,当最亲的亲人来对待。

    言听计从,鸡毛蒜皮点事儿都要问他,上朝时蔺泊舟没站在他身旁,他会被满朝文武吓得说话发抖。

    可蔺泊舟跪在地上,任凭他怎么用力都扶不起来,膝盖沉重如铁,一字一顿道:“今日侍奉陛下的太监、当值的金吾卫、看守城门的御林军,全部下北镇抚司处以极刑,枭首示众。”

    宣和帝脸色惨白,瞳孔散大:“皇兄!”

    这里面可有他近日最喜欢的小太监!

    “微臣,匡扶陛下不周,以至于陛下玩心不改,私出宫门,险些酿下震动国体的大祸。请陛下杖责微臣五十,革去……”

    蔺泊舟要骂他还好,但蔺泊舟不骂,他竟然说要请辞,还要自己打他?!

    宣和帝知道皇兄发怒了,尖叫一声后放声痛哭:“皇兄,朕错了!是朕错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帝痛哭流涕,还是小孩儿的哭法。

    而蔺泊舟跪地,神色平静,眼中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压抑。

    他虽然跪着,可那腰板停止,所有人都知道他才是主导者。

    救命啊……

    孟欢终于知道蔺泊舟是怎么pua的了。

    真的好恐怖。

    对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来说,最残忍的事就是被抛弃!

    这种感觉孟欢从小到大实在太懂了,他脸色苍白,几乎感同身受。而宣和帝抱着蔺泊舟,汪汪大哭。

    王府门口,群臣也是一片哭声。

    有人看透蔺泊舟的pua大法,忍不住直起腰,神色痛怒:“王爷怎可如此欺君——”

    宣和帝扭头狂喷:“闭嘴!你是谁!拖下去砍了!”

    臣子满脸痛心:“陛下——”

    以前孟欢理解不了古代的君臣,君臣是一种暧昧有情的关系,宛如夫妻,宛如父子,如果想成为一个名臣,要替皇帝忧虑,替皇帝保全清名,哪怕被皇帝误解也要九死不悔,这才是忠臣的品格。

    “住嘴!住嘴!你们这些人都住嘴!皇兄你不要走!”宣和帝挥着龙袍,“就是他指使朕,他给朕出的烂主意,皇兄杀了他吧!”

    太监:“……”

    宣和帝疯狂认错,又哭又闹,蔺泊舟神色终于缓和下来,抬手,轻轻按住宣和帝的肩膀:“陛下,礼仪不可废。”

    这句话,证明蔺泊舟还认可他这个皇帝。

    那就证明,他不就走了。

    “朕知道。”

    宣和帝连忙跪的端端正正,神色肃穆,可眼眶还是红的,不住掉眼泪。

    良久,蔺泊舟终于宣告这次和皇帝的博弈结束。

    “好了,没事了。”

    他站起身,不知道的以为他才是皇帝,将绯红的王服整理得一丝不苟,垂眸擦拭指骨的血迹。

    无意侧过头,他看到了躲在树荫后苍白着脸,目不转睛看他的孟欢。

    “……”

    孟欢吓惨了,两只手抓着树枝,肩膀微微瑟缩,望着场面一动不敢动,唇瓣轻轻咬紧。他的瞳孔微微放大,残留着未散去的恐惧。

    蔺泊舟手指顿了一下,移开视线,宣和帝眼泪汪汪说:“皇兄,有个太监能不杀吗?他围棋下的好,是朕近日最喜欢的小太监。”

    蔺泊舟看向磕头磕了一地血的小宦官。

    “不行。”

    “皇兄,朕真的知道错了。”

    蔺泊舟神情严肃:“微臣说了,陛下没错。陛下的大宗权力的枢纽,权力两个字没有错,试图得到权力的人才会犯错。”

    宣和帝僵在原地,竟然一时也不知道自己错还是没错了。

    他眼中的皇兄太过聪明,太过完美,在他面前,自己的任何思考都会显得稚嫩和愚笨。

    “皇兄……”

    “这些人怎么处置,也不是微臣干涉得了的,宫里的人,应交由司礼监提督太监处理。”

    宣和帝表情有点失落。

    ——提督太监也是皇兄的人。

    话说到这份上,宣和帝知道这小太监的命保不下来了,叹气:“好吧。皇兄,既然没事了,我们去下围棋好不好?”

    “按时辰,陛下现在应该在上书房念书,而不是下围棋。”蔺泊舟声音冷淡。

    宣和帝满脸颓靡,点头:“那朕回去了。”他走了几步想起什么,“那皇兄何时回朝廷?”

    “眼疾痊愈,就会回来。”

    宣和帝眼睛亮了亮,露出踏实的表情:“好。”

    皇帝走了。王府的人出来,提着水桶,冲洗地面的血迹。

    孟欢后背的紧绷感消失,意识到腿软了,松开树枝缓慢低下了头。

    你以为的奸臣擅权:当朝怒骂,不把皇帝看在眼里。

    真实的奸臣擅权:对皇帝忠心礼貌,但一句话吓得皇帝腿发抖。

    实在太可怕了,要真跟蔺泊舟当对手,估计活不过一章吧?

    选择顺从他这条路还真是选对了……孟欢发愣这会儿,前方响起声音:“过来。”

    蔺泊舟的低音。

    知道他叫自己,孟欢磕磕碰碰地走去,不自觉紧张地捏着手指。

    “早膳用了?”

    孟欢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埋头:“用了。”

    有点费解,他怎么能做到刚干完坏事顷刻若无其事。

    “好,”蔺泊舟看了眼曳撒上的血迹,不干净了,他蹙眉,“过来,替本王更衣沐浴。”

    走了好几步,背后的少年垂着头,动作有点儿迟钝,都没能跟上他的步伐,好像受惊得太过了。

    蔺泊舟转过脸:“吓着了?”

    孟欢抓着头发,还是没吭声。

    他想起了书里无论如何原主受都要逃走,再怎么对他好都没用,蔺泊舟就是得不到他的心。

    为什么呢?蔺泊舟性格阴狠,而人都趋向于光明,待在阴暗深沉的人身旁,会担心有一天被他的黑暗吞噬。

    他阴戾残忍,触及逆鳞就要杀人,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不小心犯错也给他咔咔砍了头?

    一想到这里,孟欢浑身有种被抽去骨髓的无力感,呆呆地看他背影,头一次觉得自己敢留在他身旁,实在胆大至极。

    他会伤害我吗?

    哪怕我已经很乖很听话了,他依然会伤害我吗?

    “说话。”

    下颌被蔺泊舟的手指掐着,抬起来。

    眼前是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有些懵懂和茫然,水润得像春三月晴空下微风吹拂的湖,与他那恍若冰面深沉难测的眸子不同。

    孟欢磕绊着开口,点头:“嗯。”

    声音怔愣,承认。

    “吓着了。”

    还红着眼眶跟了句:“吓坏了。”

    日头晒着,蔺泊舟心口安静,硝烟和嗜杀欲在血管里平息下来了:“吓坏了,那怎么办?”

    微凉的风从身旁擦过去。

    孟欢侧头,看着他,声音有点嗫喏的哽咽:“你能不伤害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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