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猜测青衣女子看到他们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是惊慌失措,还是警戒万分。

    然而,她的眼神有如实质一般专注凝结,却漫无目的,在他们身上随意地扫了一圈就离开了,就像是黑暗中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依旧东张西望的小动物。

    就在这时,长公主的男宠忽然对萧瑾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到角落里说话。

    萧瑾不耐烦地走了过去。

    那个男宠说道:“萧公子,她应该看不见我们,我们不要发出声音,怕惊吓到她。”

    萧瑾蹙眉:“看不见?”

    男宠声音沙哑道:“听芜……长公主说,皇帝在她脑内刺入了一根冰魄针,或许是因为脑内淤血,才导致双目失明。”

    萧瑾不知为何,觉得满腔怒火,声音也带着敌意:“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男宠神色讶异:“你不知道她是谁么?”

    萧瑾纳闷道:“她是谁?”

    “那些百姓天天对着枕雪阁咒骂,全天下都知道她的身份。”

    “她究竟是谁?”

    萧瑾还真不知道,看来他真是与世隔绝太久了。

    男宠语气复杂道:“圣渊阁天命师白辛。”

    萧瑾愣在当场。

    男宠道:“门上的机关锁来自著名的公输家族,我暂时无法打开,不如我们先回去想想办法。”

    萧瑾双手抱拳,懒洋洋道:“要回你自己回,我不回。”

    男宠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要留在这里?”

    萧瑾默认。

    男宠沉默了许久,最终独自离开了。

    另一边,白辛没有听到别的声音之后,便缓缓收起了笑容,阴郁的眸子淡淡阖上。

    萧瑾见过的女人不算多,看到她面无表情的模样,便想起了长公主南宫芜,不由将她们两人进行了对比。

    南宫芜的清冷,是不染一尘的遥隔云端,高高在上,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而白辛的孤冷,比南宫芜更甚,是一眼望过去的潭中死水,足够清澈透明,但是不知道曾经有多少动物在此栖息,又有多少尸体在此腐败分解。

    即使她一直在笑,仍然能感觉到她是忧郁冷淡的,再加上过分苍白的脸庞和漆黑如点墨的眉眼,给人一种萧瑟的病态美,仅仅是一个眼神,便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又恨不得彻底摧毁。

    萧瑾在窗前坐了下来,手指百无聊赖地玩弄着那一枝梨花。

    他忽然灵机一动,扯下一朵梨花,用深厚无比的内力,远远一抛,砸在了白辛的身上。

    白辛刚刚转身,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在身上。

    她浑身一僵,警惕地在地上摸索着,结果摸到了一朵鲜妍的梨花,上面还有湿漉漉的露水。

    萧瑾担心她感到害怕,于是模仿着百灵鸟的叫声,胡乱地叫了几句。

    白辛明显放松了下来,误以为这朵梨花是鸟儿无意中带进来的。

    她轻轻地将梨花放在了鼻间轻嗅。

    萧瑾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那种窒息的感觉再次漫了上来。

    他又把一朵梨花扔了过去。

    然后又模仿百灵鸟叫了起来。

    白辛则一朵朵捡了起来。

    如此循环往复,只剩下最后一朵梨花。

    而这朵梨花不巧砸在她脸上,她慌张后仰,不小心脚下一崴,跌倒在地。

    沉重的锁链立刻撕裂了她的伤口,一丝鲜红的血渍浸染上她的衣襟。

    萧瑾猛地站了起来,目瞪口呆,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

    他看见她吃痛地皱起眉,顿时内疚无比,脸色也难看了下去。

    “你是谁……”白辛终究还是发现了他。

    萧瑾不开口。

    白辛的空洞墨瞳忽地闪现一缕暗芒,她将所有梨花拢在掌心,然后用力碾压,直至梨花变成一堆脏兮兮的残物,被她毫不留情地扔下了枕雪阁。

    那一刻,萧瑾竟然产生了受伤的感觉,自己好像就变成了那些梨花,被她毫不留情地抛弃。

    白辛又恢复了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轻轻顺了一下略微凌乱鬓发。

    “戏弄我很有意思么?师弟。”

    萧瑾的心跳漏了半拍,不知过了多久,才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不是皇帝,我只是一名死士。”

    白辛依旧毫无波澜,但她蜷缩的手指却松开些许。

    “哦,刺呀。”

    萧瑾慌张解释:“不对,是死士。”

    “知道知道,你是想让我死是吧?”

    “没有!我说我是保护你的死士!是保护你的!”

    萧瑾稍许疲惫。

    白辛勾了勾嘴角,这次的笑容似乎是真心实意的了。

    “小呆瓜,别蒙我了,来到枕雪阁的人,除了他,几乎都是想杀我的刺,亦或者,想拿走我手中的知微珠。但还从来没有特意过来保护我的人,说吧,你是谁派来的?圣渊阁?岚国朝廷?亦或者是狇离国?”

    萧瑾专注认真地凝望着她,哪怕她看不见自己。

    “姐姐,我发誓,我是真的想要保护你。”他语气轻柔乖巧,就像是向神明虔诚祈祷的信徒。

    白辛倏忽冷笑一声:“别一来就套近乎,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你要是乖乖说出你的意图,没准我还能对你欣赏几分,毕竟你是这一年来,极少数能够突破层层封锁禁制,顺利来到枕雪阁顶楼的高手。但是,你偏偏选择了最愚蠢的一条道路,迂回哄骗,装腔作势,你以为我会轻易相信你么?”

    她虽然失明,但她的眼神十分锐利,就像是一把刀子,割在了萧瑾的心口。

    萧瑾苦笑:“那你要如何才愿意信我?”

    白辛眯起了眼睛,残忍地一笑:“你不是死士吗?那就死在我面前吧,你死了,我就信你。”

    最终,萧瑾落寞地离开了枕雪阁。

    枕雪阁陷入一片死寂,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萧瑾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白辛觉得,他肯定是逃走了。

    旭国皇宫之中,南宫奕浑身无力地坐在龙椅上,一脸悲哀地苦笑道:“姑姑,你把他安排到枕雪阁,就不怕我杀了他?”

    南宫芜微微摇头:“陛下不会的,他毕竟是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南宫奕忽然站了起来,快走几步,掐住了内侍的脖颈,同时看向南宫芜,脸色狰狞而可怖,“你,周珏,还有辞嬅,你们都劝我,要收敛个性,宽仁温和。但你们知道么?从我坐上这个皇位起,我就愈发想要毁灭周围的一切。我知道这不是一个仁德君王的做法,我也努力尝试着去成为一个明君。但是我做不到,我只要一看到那些大臣,就会想起父皇所遭受的背叛,他们每次说些仁义礼信冠冕堂皇的话,我就会猜测他们背后是不是无恶不作,我憎恨上朝,憎恨心口不一的臣子,憎恨你们的说教,憎恨每一个用畏惧眼神仰望我的人。你们让我不要杀人,我偏偏要杀!”

    南宫芜心生不忍,但还是劝道:“陛下只是刚刚离开江湖,对这个位置还不适应,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南宫奕哈哈大笑,一把扔开濒临死亡的内侍。

    内侍死里逃生,在南宫芜的示意下,惊恐万分地跑了出去。

    许久,南宫奕平静下来,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物,拿上自己随身携带的长绝剑,打算出门的样子。

    南宫芜蹙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陛下今晚还要前往枕雪阁吗?”

    南宫奕冷笑了一声:“怎么,连我去见她的事也要管了?”

    南宫芜还未开口,一道男子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陛下,您与皇后成亲已经将近半年,可是皇后依然没有传来好消息。”

    周珏一袭白衣,轩然霞举地出现在门口。

    南宫奕用一种极危险的语调,揶揄道:“摄政王一直在帮朕处理朝政,不如,皇后的事情也一并帮朕处理了吧?”

    周珏眸中翻涌着莫名的情绪,看似平静,却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当天晚上,白辛一直没有见到南宫奕,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来枕雪阁。

    她松了口气,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听到有人在不断呼唤她。

    “姐姐……姐姐……”

    她迷蒙地睁开双眼,虽然依旧是漆黑一片。

    循着声音,她摩挲着来到了窗前。

    是那个临阵脱逃的死士。

    她能感觉,他现在趴在窗口,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

    “姐姐,你闻闻,这是什么花?”萧瑾将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放在白辛鼻端。

    一股淡淡的桃花馨香传来,就好像是春日踏青时的感觉,令人心旷神怡。

    关在枕雪阁这么久,除了昨天和今天,白辛好久没有闻过花香了。

    她淡淡地问道:“你怎么还敢来?”

    萧瑾露齿一笑,可爱的小虎牙露了出来。

    “假如我每天送花给姐姐,这样是不是就能证明我没有恶意了?”

    白辛嗤道:“随便你。”

    心中却在思索,如果他真的是南宫奕派来的死士,又对自己表现得如此热情,那她是不是可以利用他的好感,逃出这个地方?

    目前为止,她只想利用他。

    接下来几日,萧瑾果然每天给她带来一束鲜艳欲滴的花朵。

    有时候,看着白辛无动于衷的样子,他也会恶声恶气地小声嘟囔着,但不敢让白辛听见。

    有时候,他故意发出声音,却又待在一旁一动不动。

    等白辛慢悠悠出现在窗口,他又会猛地露出脑袋,笑嘻嘻地问道:“姐姐,你是不是在找我?”

    白辛不置可否。

    按理来说,白辛如果想要利用他,就应该对他虚与委蛇,说尽好话。

    但她每次刚想说些动听的话,就会产生一种从身到心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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