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七怪并未一起攻击白辛,而是一个个出手。

    首先进攻的人是双生无常。

    “若非你在追杀大乘派时,施展出了三姐的武功,我们还不知道,三姐竟然是死在了圣渊阁天命师的手中。今日我们就要为三姐报仇雪恨!”双生无常恶狠狠地瞪着白辛。

    幽冥八怪中,白辛最了解的人是杀人观音。

    对于幽冥林其他人,白辛以前在圣渊阁时,只是略微听说过他们的事情。

    五毒阎罗擅长毒术,靠近他六尺之内的人必七窍流血而亡。

    双生无常则擅长《蝙蝠功》,他们其实是一对畸形的双胞胎兄妹,后背从出生起就有一部分长在了一起,共用一个心脏,虽行走无碍,但必须形影不离。

    只见双生无常从神龛上一跃而起,后背依然怪异地紧贴在一起,双手在半空中挥舞,双脚也蹬来蹬去,好似某种鸟类展开翅膀,任由长长的锁链垂落而下,发出叮咚声响。

    白辛发现,双生无常皆十分瘦弱,似乎只剩皮包骨,怪不得可以轻盈地跃上半空。

    他们从半空中降落的时候,手里的锁链往前一甩,像灵活的蛇一般,从四面八方缠绕着白辛,一时避无可避。

    “砰”的一声,他们的身影坠落地面,惊起一阵尘埃,当烟尘散去,原本被锁链捆住的白辛竟然出现在另一个位置。

    双生无常对视了一眼,再次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闪到白辛身后。

    紧接着,他们将锁链缠绕在白辛的脖颈上,兄妹两人一左一右用力地拉紧锁链。

    白辛一只手放在脖子上,一只手拽住了锁链,用力一扯,锁链松开。

    她回过头,抓住身后的双生无常,两只手分别捏住他们的肩膀,往两边用力地掰开。

    凄厉恐怖的尖叫声响彻云霄,双生无常的背部明显出现了一个裂口,鲜血汩汩流淌,只要白辛再度用力,双生无常兄妹的连体后背就会彻底分离,两人也将死去。

    “贱人你找死!”血汤孟婆焦急愤怒的声音从白辛身后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股灼热感。

    白辛将双生无常扔到一边,有条不紊地应对着血汤孟婆。

    血汤孟婆的手指通红如炭火,还冒着一丝热气,这是因为她修炼的功法为《赤焰指》,滚烫如火,能够瞬间令血水沸腾,同时也可以灼烧甚至摧毁他人的血肉之躯。

    但白辛使出了《龙御真经》,能够抵挡大部分伤害。

    《龙御真经》是历代圣渊阁阁主所修炼的内功心法,她刚施展出来,就无端想起了公子枢。

    很多时候,越是在意的事物,越是无法真正看清。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很多真相。

    此时此刻,她如醍醐灌顶一般,忽然发现了一件自己一直忽视的事情!

    《无相太虚》必须是杀一人,成一人。

    如果当初公子枢真的是假死,那她为何能够得到他所擅长的《龙御真经》的功法?

    难道说,南宫芜身边的公子枢,并不是真的公子枢?

    白辛脑海中宛如出现一道惊雷,她再也不想跟幽冥七怪纠缠下去,只想立刻前往峸山,进入公子枢的陵墓一探究竟。

    血汤孟婆也很快落败。

    白辛心煎如沸,扫了眼幽冥七怪一眼,冷冷道:“我有急事,不想和你们浪费时间,我们不如改日再战?”

    她还有一个想要离开的理由,事实上,她对幽冥七怪的实力认识十分模糊,无法确信自己是否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战胜他们。

    而且在短短时间内,《无相太虚》的使用不能过于频繁,不然身体会变成强弩之末。当初南宫奕和周珏让她去截杀各大门派,她在短时间内,使用了四次《无相太虚》,造成的身体损害至今还没有恢复。按照她现在身体的柔弱程度,多次使用《无相太虚》,估计会有性命之忧。

    她意欲转身离开,怒目金刚的金珠就已经飞速朝她袭来。

    她叹了口气,怒目金刚的暗器为金珠变,小小一颗金珠,却可以变化各种形态,时而如刺节莲花,时而如抓钩鸟爪。

    半炷香之后,白辛有些吃力地走过倒地的怒目金刚面前,浑身上下的关节皆泛出一抽抽的疼痛。

    可就算这样,幽冥七怪这边还是不肯服输。

    独目判官拦在了白辛面前,缓缓掀开了眼罩。

    白辛定睛一看,不由露出诧异的颜色。

    独目判官并非真的只有一只眼睛,他黑色的眼罩下,是一只浅绿色的异瞳。

    这是狇离国人的特征。

    “你的武学虽臻于化境,但我不信你的心术也一样完美。”

    独目判官声音轻柔却富有力量,白辛想要夺路而逃,眼前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幕幕陈旧的画面,似乎带着发黄扉页的色调。

    圣渊阁天命师珞旖自焚而亡后,圣渊阁阁主谢莫寒觉得愧对圣渊阁,选择了自戕,公子枢作为谢莫寒的爱徒,自然继任为新的圣渊阁阁主。

    公子枢想让白辛成为自己的天命师,但那时候,有一个人比白辛更适合成为天命师。

    她是天命师珞旖的徒弟织芷,从小待在圣渊阁,早已游刃有余。

    公子枢力排众议,让白辛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天命师,还将《无相太虚》的秘笈交到了她的手中。

    那时候,白辛刚刚离开狇离国,小小年纪对一切都感到好奇,每天只顾着跑到大街上吃吃喝喝,看各色各样的花灯,搬着小板凳坐在林荫下,听路人讲一些天南海北的趣事。

    但为了修炼《无相太虚》,她开始将自己关在峸山的山洞里,杜绝与任何人往来,每月唯有公子枢能与她通信一封。

    《无相太虚》共有五境:

    第一境醍醐灌顶,

    第二境梦蝶折翼,

    第三境昙花初绽,

    第四境杀身成仁,

    第五境无相之境。

    修炼到第二境的时候,白辛的身体就停止了生长。

    修炼到第四境的时候,公子枢告诉白辛,她可以去寻找自己的“养料”了。

    所谓的“养料”,是指实力强大的高手,能够在被她杀害之后,内力功法为她所用。

    然而,并不是所有强者都适合白辛,两人不能相差太多,不然会引发冲突,降低《无相太虚》的威力。

    那一年,白辛接连杀了被谢莫寒抛弃的苍老发妻、来自西域的音魔、幽冥林杀人观音。

    没多久,第五境也很快修炼完成,白辛成为了百年以来第一个成功修炼《无相太虚》的人。要知道,连珞旖也只修炼到第三境。

    从那以后,江湖传说必有圣渊阁天命师白辛的一席之地。

    世人再也不敢质疑白辛,他们都道:虽然那个女孩看着年轻瘦弱,却是圣渊阁高深莫测的天命师。

    可是,世人怎知,天命师白辛在位时杀的最后一个人,竟然是自己的阁主。

    旭国灭亡逾一年,圣渊阁阁主公子枢却即将油尽灯枯。

    他在病床之上命人将下一任圣渊阁阁主带来。

    白辛默默站在窗前,仿佛雕塑一般。

    白辛看着公子枢叮嘱那个即将成为下一任圣渊阁阁主的少年,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公子枢被上一任圣渊阁阁主嘱咐的场景。

    白辛怔怔地想,公子枢是否也曾像意气风发的谢问黎一样,露出略显青涩的笑容,然后轻轻松松地接任圣渊阁阁主?

    可惜,嘱咐终究不是祝福,不用过多久,谢问黎会发现,当初以为易如反掌的事,并不像春日踏青、与同龄打架、完成长辈布置的功课那般轻松愉快。

    他会被重担压垮,心也会苍老,最后可能会变成现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那人一般,无尽沧桑从饱含智慧的眼底流露,翻云覆雨的手也会无力垂下。

    公子枢的目光几次扫过白辛,都见她面无表情地低着头。

    看在公子枢的眼里,便是倔强冷漠的女孩连看自己最后一眼也不愿意。

    最终他只能露出一抹苦涩深重的笑容。

    待谢问黎一走,公子枢的咳嗽声便再也抑制不住,在空旷的房间里响了起来。

    白辛既没有替他端药,也没有上前抚慰,任由他的生命一点一滴地耗尽。

    “阿辛,你可有未了的心愿?”公子枢突然问起。

    公子枢看着白辛,神情显得有些偏执,苍白的嘴唇微张。

    白辛沉默了许久,久到时光都将凝固。

    她忽然露出一抹飘忽的笑容:“阁主,成为我的‘养料’吧。”

    公子枢先是一愣,随后便笑了出来。

    “这样也好,阿辛你不是一直都在追求强大的力量么?就用我最后的生命成全你吧。”

    他费力地从床头拿出一把匕首,并将匕首缓缓放置心口的位置。

    他凭借着仅存的微弱意识和精力,将匕首放在了白辛的手中,然后握着她的手,朝他的胸膛狠狠刺入。

    哪怕他即将死去,他的动作依然是那么利落快速,毫不犹豫,如每次向敌人出手一般。

    匕首带着鲜血掉在地下时,白辛猛地后退一步。

    她冷若冰霜的神情逐渐瓦解,从嘴唇开始,微张,欲说还休,抿起。

    接着,是黑黝黝的眼睛,瞳孔放大后随之紧缩,像湖岸漫上的潮汐,涣散开来。

    最后,她整张脸都被一种叫做认命的神情取代。

    她终于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恨自己的这双眼睛,它曾目睹多少次离别,最后都是生离死别。

    它也曾注视着仇恨,罪恶,与不尽的悔意。

    它使故人相逢产生误会。

    它使爱意深藏不动声色。

    它埋葬了心底的悸动。

    它使人看起来如老去了一百岁。

    她原本不敢,也不愿,用这双眼睛注视他。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吼,白辛平静地朝公子枢跪了下去。

    她沙哑的声音像生了锈:“没关系,你已经成为我的养料,《无相太虚》会让你永远陪在我身边。”

    待膝盖因冰冷而毫无知觉,白辛扶着床边站了起来,嘴角缓缓滑过一丝血迹。

    因为公子枢和她相差实在太大,不像音魔那些人一样和她具有相似性,所以每次使用《无相太虚》,将自己变成心目中已经死去的那个人,都会对她的造成极大的伤害,最后,她遭到《无相太虚》反噬,失去了一切记忆。

    如果她曾经疯狂炙热甚至近乎病态的情感,都是建立在另一个人的谎言的基础上,那她还有何勇气去迎接全新的人生?

    白辛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果然,攻心之术才是对付你的最好办法。”

    独目判官微微一笑,将眼罩重新覆在眼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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