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七怪看着莫名其妙就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不由面面相觑。

    这个少年究竟是谁?为何白辛没有推开他?

    他们从未听说过天命师白辛与他人还有如此深厚的羁绊,那位圣渊阁阁主不是多年前就暴毙了么?

    总之,对于两人完全忽视他们,抱在一起你侬我侬的行为,他们感到异常愤怒。

    双生无常和血汤孟婆皆已受伤,只能退到一边。

    五毒阎罗、怒目金刚、独目判官以及骷髅鬼帝将白辛和南宫奕围在了中间。

    骷髅鬼帝把玩着手里的骷髅,响指一弹,地上那些倒地不起的村民皆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骷髅鬼帝精通御尸术,尸山血海为其最爱。

    南宫奕松开了白辛,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对白辛道:“师姐,我登基之后没有荒废剑术,每天都在勤奋练剑。”

    白辛眸光一闪。

    “就算是巅峰时期的公子枢,恐怕也只能和我打成平手。”南宫奕补充了一句。

    当初没有打败实力只有原来的四分之一的公子枢,令他倍感屈辱,发誓来日一定要把公子枢打趴在地。

    南宫奕说完这句话之后,再次拔出长绝剑,剑锋直指苍穹,一手握剑柄,一手按于剑刃,面色庄严凝重。剑光时而如飞鸿落叶,轻灵飘逸,时而如巍山沧海,磅礴万丈。剑气四溢间,惊起一阵飞沙走石。

    “天灵黑白剑!”

    “天问不仁剑!”

    “天降碧落魂!”

    “天断阴阳裂!”

    “天罚立尔矛!”

    “天灭浮生尽!”

    “天起万物生!”

    渡世七剑有“天寻剑”“天问剑”“天降剑”“天断剑”“天罚剑”“天灭剑”“天起剑”,最后一式最为难练。

    幽冥七怪大惊失色,没有想到南宫奕所修炼的竟然是盖世无双的剑谱《渡世七剑》。

    那些行尸在南宫奕的剑气之下,并没有支撑太久,很快就变成一堆断肢残骸。

    但骷髅鬼帝的御尸术岂是如此这么容易对付的?

    他冷笑一声,从地上捡起一个骷髅,催动身上深厚的内力。

    那些断裂的尸体再次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知疲倦周而复始地攻击着南宫奕。与此同时,怒目金刚催动着数颗金珠攻向了他,五毒阎罗也悄悄地来到了他的身后。

    白辛捂住仍不断流血的伤口,狠狠压下晕眩感和痛感,打算将五毒阎罗先行解决,毕竟南宫奕不像她一样能够免疫剧毒。

    她刚想出手,便见独目判官拦在了她的面前。

    “你的对手是我。”独目判官泠然一笑。

    白辛眼前再次出现幻觉,而且那些光怪陆离的幻影与战斗中的南宫奕混杂在一起,她甚至害怕自己会失手杀掉南宫奕。

    饶是南宫奕在第一时间屏住呼吸,还是吸入了一些五毒阎罗的毒雾,他的动作逐渐放缓。

    他不安地看向白辛,却见白辛被独目判官逼到树下,宛如困兽一般。

    气血上涌间,他剧烈呼吸,差点捏断自己的指骨,极力压制体内的毒性,将所有内力一股脑施展出来,哪怕体力透支也无所谓。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五毒阎罗和怒目金刚相应倒下,所有行尸也变得七零八碎,再也无法站起来。

    场中只剩下骷髅鬼帝和南宫奕。

    骷髅鬼帝打量着摇摇欲坠的南宫奕,如佛像般生冷的容颜上竟然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一个比一个不要命,今日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天高地厚。”

    他将手中的骷髅举过头顶,身上衣袂翻涌如云,墨发也舒展开来,顷刻间竟然爆发出浑厚可怕的内力,他周围的尸体都在瞬间被某种力量碾压成齑粉,轻风一吹,就消散无踪。

    南宫奕中毒已深,噗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黑色的血,用长绝剑支撑着身体才不至于倒下。

    “没想到幽冥七怪竟然如此恬不知耻,不仅以多欺少,还以大欺小,活了几十年的老油子,去群殴一个才活了十几年的少年,连老朽都看不下去了。”

    树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道宛如鲵鱼般尖利刺耳的声音,让人听得十分不舒服。

    但是能在这么远的距离隔空传音,声音还如此洪亮,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也是江湖数一数二的高手。

    “来者何人?”骷髅鬼帝戒备万分地问道。

    “是你大爷!”那人非常粗俗地大笑起来。

    骷髅鬼帝微微蹙眉,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树林出口。

    伴随着忽远忽近的笑声,一个白发苍苍却身形佝偻的老人从树林中走了出来,当他走近时,一股鱼腥恶臭味登时扑鼻而来。

    老人的样貌瘦骨嶙峋,偏偏有一双鱼目般的眼睛,显得又圆又大,看起来既滑稽又怪诞,最离谱的是,他似乎刚刚从水里爬出来,浑身湿淋淋地往下滴水,脑袋上乱糟糟的头发上还挂着许多新鲜的小鱼小虾,正在扑腾乱跳。

    血汤孟婆处理好受伤的胳膊后,朝着南宫奕这边走了过来,不屑地道:“臭烘烘的渔夫,从哪来滚回哪里去!我们不杀你,杀你怕脏了我们的手!”

    老人嘻嘻一笑:“我哪来的?难道你们没有听过仙雾岛?”

    众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不等发出疑问,老人已经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挪移到了血汤孟婆面前。

    他一靠近血汤孟婆,血汤孟婆便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丧失了所有的反抗力,接着,老人直接张口一咬,在她胳膊上撕扯下了一块血淋淋的生肉。

    “啊!”血汤孟婆发出瘆人而凄厉的尖鸣。

    南宫奕连忙撑起最后一口气,起身奔向白辛。

    幽冥林众人想要阻拦,老人却在他们近身之前,一把将血汤孟婆甩到他们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独目判官还未来得及对南宫奕施展幻术,南宫奕便来势汹汹地用剑刺向他。他急忙往旁边一躲,待站稳身形后,南宫奕已经抱起白辛,施展轻功飞快离去。

    仿佛身处一条水何澹澹的木舟,眼前是漫天星河,吉光片羽一点点从指间流逝。

    她能感觉到南宫奕坠落在自己脸颊上的沉重眼泪,就像是鲛人的珍珠在她的灵魂上敲击出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凹痕,她试图抚平他带给自己的印记,却总是徒劳无功。

    白辛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少年略微狼狈的面容,双目通红,以往光洁如玉的下巴长出了一点点青色的胡渣。

    一看见她醒来,南宫奕就眼对眼凑了过来,轻声问道:“师姐,你痛不痛?”

    白辛发现自己躺在南宫奕的怀里,环顾四周,瞑色四合,海滩寂静,只能听闻些许惊涛拍岸之声,周围是宛如假山一般矗立的漆黑礁石,两人就藏在礁石下,位置很是隐蔽。

    她正欲起身,腹部传来宛如刀绞般的剧痛,低头一看,腹部缠着红色的布条,似乎是从南宫奕的衣服上撕下来的。

    她微微仰头,正撞进他波光潋滟的星眸之中,正是这双熟悉的眼眸,还有他透过锦绣绸缎传来的温热体感,一步步引导她脱离了画地为牢的幻境。

    她曾经觉得这双眼睛里的灼灼明焰,化身于红莲孽火,将把她带入阿鼻地狱之中。

    可是,若这双多情的眼眸,有朝一日不再时时刻刻寻找她的身影,而是漠然地投以一瞥,转而用柔情似水的目光凝视着其她的女人,难道她就会感到轻松解脱?

    若这双清醒的眼眸,有朝一日变得疯狂嗜血混沌不清,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的眼睛,揽镜自照时连自己也认不出来,更别说认出她,她又会感到轻松解脱吗?

    光阴如转瞬即逝的露水,尘世瞬息变化,人心捉摸不透,也许,此时此刻,今宵今夕,碧海青天,潮起潮落,都是来日不可奢望的泛黄往昔。

    白辛用一种惆怅伤感的眼神注视着南宫奕,他以为她痛到说不出话来,眉头不由拧在了一起,声音沙哑道:“师姐,要不你咬我一口?以前在枕雪阁你不是经常咬我吗?只要我痛,你就不痛了。”

    白辛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南宫奕的俊容上慢腾腾浮现一丝恨意,他恶狠狠地盯着白辛,威胁似的将胳膊举到她的唇边:“你现在讨厌我到连碰我一下也不愿意了?”

    白辛无奈,刚要开口,南宫奕却轰然倒地。

    她忽然想起,他身上还中了五毒阎罗的剧毒。

    能坚持到现在,一定是他强行用内力压制,一旦压制不住,毒素也会像冲出闸门的洪水般,大量迅速地蔓延至全身,到时候必定药石无灵。

    “师……弟……”她慌张地晃动南宫奕的肩膀,不经意溢出口的呼唤,如同狂风下颤抖不止的树叶。

    “他不会醒过来的,毒素已经侵入心脉,你没发现他呼吸都停止了吗?赶紧找个棺材给他下葬吧。”那个拔刀相助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絮絮叨叨个不停,“死了好啊,死了就万事大吉了!老朽一看他这种面相,就知道他铁定是南宫家族的人。只有南宫家族的人才会长得这么妖孽,行为举止也异于常人。你也别伤心了,他早逝也有早逝的好处,南宫家族的人都是疯子,他要是活到三十岁,肯定疯到连自己也认不出来,每天就知道杀人杀人,南宫溯和南宫雅都是这样,没人可以例外的。”

    白辛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间,果然没有一丝呼吸。

    “师弟……你快醒来啊……”她不顾老人的劝阻,依旧一遍又一遍地呼唤。

    她缓缓解开他身上的衣裳,意欲用银针给他祛毒。

    然而,她却看见他身体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浅粉色的崭新伤痕以及年岁久远的伤疤。

    南宫奕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竟然受过这么多的伤。若以前在枕雪阁时,他故意露出这些伤痕,或许能博取她片刻的心软。

    他应该是害怕她嘲笑他曾经的落魄,但她其实很清楚他的过往经历。

    南宫奕被周珏从绞架上救出之后,脖子上的淤血还未消散,就被连夜送往了南巫之地。在那里,他以家奴的身份潜伏在一个庞大的巫族之中。巫族贵人皆跋扈残忍,虐待下人是家常便饭,他宛如牛马般被人驱使着,天寒地冻时被贵人用带着倒刺的鞭子挥打着,跪在冰面上捡起贵人刻意洒落的金豆,如此度过了漫长的两年。再后来,进入如意谷辛勤练剑,留下了无数剑伤,修炼南宫家族的《长生》功法而走火入魔,丧失理智在身上自戳出深深浅浅的伤口。

    过往一幕幕如走马观花,在水雾朦胧的眼前一一浮现。

    暗渊阁的白辛,是一个被人利用之后彻底抛弃的废棋。

    如意谷的白秋,是萧奕用病态疯狂的爱意浇灌出来的依米花。

    她知道她不应该对他抱有任何的眷恋和依赖,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难道她再次输得一败涂地?

    抬头间,恍然泪流满面。

    一旁的老人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眼泪,仿佛见到了什么很稀奇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白辛近乎麻木地一笑,瞳仁一片漆黑,湮没了最后的光芒。

    “他不会死的。”白辛似乎是在跟老人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神色充满笃定的意味。

    老人好奇地问道:“何以见得?他明明就已经死了。”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们两人身上种了牵丝蛊。”

    “牵丝蛊?传说中的南巫圣物?竟然真的有这种东西的存在?”老人差点跳了起来,头发上的小虾小鱼也掉在了地上。

    “牵丝蛊为情蛊,不但能够控人神志,还可以联结双方的生死,即‘生同衾,死同椁’。”白辛握住了南宫奕的手,轻柔地呢喃:“师弟,我把你的顺遂人生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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