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攸下山至今已三年有余,以往的纯真孩童如今也成了长出胡茬的青涩少年。这两年时间以来他是天做被地做铺,风餐露宿,孤苦飘零。每每想到如此处境,李无攸都要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去年冬天,李无攸偶然间遇到了这条当下正趴在他身边啃着鸡腿的的大黑狗,寂寥的生活中一下子多出了一个能听其唠叨、任其蹂躏的玩伴,这才有了苦中作乐的兴致。

    所幸没辜负赵存祥的嘱咐,锻炼体魄、修习指法、就地取材酿点野酒,两年时间过得倒也算充实。现在的李无攸身体健硕,气力横生,眉目渐渐长开,英气逼人。就是自从离开村子后,孩子反反复复地回了几趟虎儿沟,再没再发现赵家村的踪影,无家可归的他眼神中免不了多出一丝愁绪。

    提起这个,李无攸就又想起了下山的那一天。他本因村民们没有在他一离开村庄就放鞭炮庆祝而感到满心温情,哪想到太阳刚刚西沉村子里就燃起了烟花,漆黑的夜空被五彩纷呈的烟花映照地整夜通明。他闭上眼睛都能想到村庄里杀鸡宰牛、语笑喧阗的欢庆场面。为此,李无攸是失落万分,久久不能释然。

    李无攸扯下另一条鸡腿,手指将落在肉上的草灰轻轻弹下,然后一口吞进嘴里,毫无形象地咀嚼起来。

    看见少年此番举动,身躯挺拔的顾姓男子眼睛骤然眯起,后背长剑瞬间出鞘寸余。李无攸看似随意地弹指一挥,刘晏或许看不出来什么端倪,却绝不会逃过他的眼睛。他的屈指一弹分明没有碰触到肉上草灰半点,草灰却应声而落,更可怕的是落地草灰完完整整,没有一丝破损。

    如此得心如意的指上功夫绝不是几朝几夜就能练就的。顾姓男子正要有所动作,却瞧见李无攸抹了抹沾满油腻的嘴唇,然后解下腰间葫芦,灌了一口酒水,快意盎然。

    李无攸站起身来,指了指火架上的半只烤鸡,说道:“小爷我爷吃饱了,你们若不怕我这烤鸡上有毒,尽管拿去便是。”说完便拍拍屁股,拎起地上意犹未尽的大黑狗潇洒离去。

    刘晏三人面面相觑,顾姓男子更是有点诧异,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乡野少年看不真切。

    刘晏挽起袖子,在之前李无攸所在的位置坐下,然后从烤鸡上撕下一缕鸡肉,放在嘴边轻轻吹凉,再递给妹妹刘可儿。到底是大家闺秀,与李无攸的狼吞虎咽相比,刘可儿的吃相可就矜持优雅的多了。

    “你就不怕那奇怪少年真的在烤鸡上下毒?”,高大男子悠悠说道。

    刘晏嚼着香喷喷的鸡肉,平静地说:“我看见过他的眼睛,干净澄澈,应该是个好人”,说着他叹了一口气:“这在我那夏王府可见不到。”

    高大男子双臂环胸,一笑置之。

    刘晏兄妹吃完后,便心满意足地启程回去。路上,刘晏问向戒心一直没有松懈的高大男子:“顾叔叔,那少年可是有什么问题?”。

    男子点了点头说道:“那少年的双手有了不起的指上功夫,而且他身边的黑狗也不似凡物。我仔细观察过那畜生,头骨中央微隆,腹下白毛也时有电光闪过,倒是像极了传说中的雷夔幼崽”。随即他摇了摇头笑道:“那怎么可能。”

    听闻此话的刘可儿雀跃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他一定就是山中的小神仙了。”

    刘晏与高大男子会心一笑。

    刘晏接着说:“我们会有危险?”说完便又笑着摇摇头:“有你这声名赫赫的不语楼楼主在此,我当真是杞人忧天了。”

    当今天下宗门林立,群雄并起,其中又以四山十二门占据鳌头。不语楼便是十二门中较少现世的下六门之一。虽然是排在一寺、二林、三家之后的下六门,但不语楼三个字在江湖人心中的分量绝不比其他任何门派轻了去,甚至犹有过之。

    为什么这么说呢,是因为整个江湖都知道不语楼是当今天下最大的杀手组织,别说什么前呼后拥的皇亲贵胄或是以一挡百的宗师高手,便是那已然通玄的化仙天人,只要你出的起那份价钱,他们就能将对方的头颅准时奉上。单说信誉,恐怕是连当今天下最大的钱庄春晖楼也远不相及。

    此外,不语楼楼主顾落南也是让整个江湖闻风丧胆的巨枭。传闻此人生的高大威猛,仪表不凡,其佩剑更是名器榜上排名第六的流韵。此人剑术磅礴,剑意凌厉,实力极强,平生鲜有出手却无一败绩。

    有关此人传闻流传最盛的便是他与天下第十的梅剑山庄慕容幽在古寒北海上的巅峰对决。相传那一战持续了整整七个昼夜,屹立百年的北海冰山被剑气尽数绞碎。他的最后一剑更是挑翻了半片北海,立起万丈波澜,让天地失色,日月黯然。战后慕容幽称赞此人剑法卓绝,被无边剑气笼罩的他竟分不出立足之处是天还是海。此战过后,他便多了个天水一色剑的雅号。

    与小王爷刘晏抗礼而谈的负剑男子正是那佩剑流韵的天水一色剑——顾落南!

    舍下半只烤鸡的李无攸离开后,愤然懊恼。要不是看见那小女娃一脸渴求,大大的眼睛都快盈出泪花了,以他跟赵存祥一脉相承的抠搜性格,才舍不得把忙活了一天的伙食拱手让人,为此没少把气撒在身边的大黑狗身上。

    这不,太阳还没下山,一人一狗的肚子就默契地咕咕响了。

    李无攸凭借着自己听音辩位的本事,循着潺潺的水声,找到了一条流淌在低洼石丛间的清泉。清冽泉水中大大小小的黄颡鱼一览无余,李无攸咽了咽口水,正要挽起裤管下河捕鱼,就看见兴奋至极的大黑狗狂吠两声,抬起两只前腿高高一跃,竟是抢在他前面下河了。

    李无攸拍了拍脑门,心想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跟在身边就是寻他晦气来了,哪天把自己气死了,这斯也就达成使命了。

    果不其然,满塘的鱼儿都被这傻狗吓的四散逃串,那风味鲜美的黄颡鱼更是全部躲进了石缝中。李无攸一脚把这专帮倒忙的傻狗踢上岸,自己则缓缓移动到黄颡鱼躲避的大石旁边,屏住呼吸,右手食指搭在中指上,贴着石面,轻轻一弹。

    河面上没激起半点涟漪,却看见方才躲进石缝中的鱼儿直挺挺地顺着水流飘了出来。

    李无攸捞起晕厥过去的一尾尾黄颡鱼,放进衣襟折出的兜里,兴冲冲地上岸。

    “啪、啪、啪”,一阵突兀的掌声传来,后知后觉的大黑狗敷衍地叫了几声。有了烤鸡的前车之鉴,李无攸把鱼往严实的裹了裹,警惕地看着来人。

    来者是个清瘦老头,着一身灰蓝色古怪长袍,头发被一根碧绿簪子高高束起。他看见李无攸的动作,脸上牵强地扯出一丝笑意,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语音沙哑地说道:“少年这一式隔山打牛,劲道借着巨石打在鱼儿身上,只是将它们击晕,半点不会影响鱼儿肉质的鲜美。发力巧妙,力道也拿捏恰到好处,让老夫大开眼界呀。”

    老头喘了口气,又捂着肚子艰难说道:“可惜呀,这黄颡鱼的味道虽美,却远远比不上那食冬蜈秋蚕的雀翎白鸡来的滋补,少年你这慷慨心肠更让老夫叹服呀。”

    李无攸听闻此话深以为然,自己可不就是那行侠仗义,慷慨解囊的侠义少年吗!顿时戒心全无,跑过去跟那清瘦老头说:“老先生真是英雄所见呐,瞧您这副模样是要小子我给您找个拉屎撒尿的风水宝地?”

    老头摇头苦笑:“倒是不必,爬山路上口渴难耐,没忍住摘吃了点野果,就成了这副德行,一路上又拉又吐的十几次了,再拉的话怕是要把肠子拉出来了。”

    李无攸捧腹大笑:“老先生吃的可是灯笼状的鲜红小果?”

    老头点了点头。

    李无攸继续大笑着说道:“那可是灯笼果,以前村里面谁家小孩便秘,林鱼奶奶(赵存林妻子)就用它给小孩煮水喝,那叫一个药到病除。老先生你吃的量怕是能拉脱一头驴了。”

    说罢,李无攸朝四周望去,然后走到一棵粗壮老树突出地面的虬根处,弯腰拔起几株不起眼的小草,再走回到老头身边,将草递给他,说:“村子里面都叫这种草丁勾儿,连根带叶一块嚼吃能止泻,再喝些热水,进点吃食就能好了。”

    老头也没犹豫,一把塞进嘴里,嚼了嚼便连草带土一并咽了下去。

    兴许是在老头身上看见了赵村祥、赵存林两位爷爷的身影,李无攸也不藏私,做了满满一盆鱼汤就先给老头盛了一碗过去~

    月明星稀,一老一少一狗吃饱喝足后齐齐躺在石板上。李无攸想着赵家村的种种,老头似乎也有什么心事时不时仰天长叹。至于那躺在李无攸身边四爪朝天的大黑狗,纯粹是在学着两人的样子装腔作势。

    李无攸率先打破沉默,有些突兀地问道:“对了,老先生是怎么得知我将烤熟的鸡送人了?当时分明未见您在场。”

    老头抚须笑道:“你现在才问这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点?”

    “啥?”

    老头笑着摇头,侧身掀起袍子,从后背腰间取出一只平津帆,上写着“阅遍世间人,算尽天下事”。他向李无攸抖了抖平津帆说:“小子,瞧见没?爷爷我看掌中日月,度袖里乾坤,自然是无所不知了。”

    李无攸不信鬼神,只当是老头子跟他开了个玩笑,也没有了追问的兴趣,扭头抱着大黑狗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李无攸醒来便发现老头子已经生起了火,火上架着好几串的烤鱼,香味扑鼻。

    他看见李无攸醒来,笑着说:“怎样小子,你请我喝炖鱼汤,我请你吃烤鱼串,不亏吧?”

    李无攸吃着焦香酥脆的烤鱼,不禁夸赞起老头的手艺。

    闲聊中李无攸得知老人要继续上山寻找机缘,他自己则想下山看一看。

    分别之际,老头告诉他自己姓卜名算子,以后若是有缘,阳州天机阁再会。

    老头望着李无攸下山的背影,悠悠说道:“这世道要乱咯。”

    “你本无垢人,何来惹埃尘~”老头吟唱着缓慢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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