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仙卿出生后被立为储君,被教导承载王朝使命和百姓民生。他心智早熟,不耽于物欲,知晓身居高位更需要谨言慎行,行事不能踏错半步。
作为一个对自己要求严格的上位者,谢仙卿的心中有一把尺度分明的戒尺,界限分明地将能做的和不能做的事情划分开来,以确保自己是合格的储君。
可以说在谢仙卿的前半生中,他一直完成得很好,看似温润如玉,实则理性冷漠,条理分明。
当他意识到陈皎喜欢自己后,便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决定疏远冷淡对方。即使他明白,自己或许对那位少年也有些不同。
但这点不同,也不足以让他改变想法。他绝不允许百年之后,史书上将对自己的评价中写出罔顾人伦这一笔。
谢仙卿做出决定后,甚至还思考过若是陈皎不听话执意纠缠,自己该如何处置。毕竟少年年纪尚小情窦初开,无法接受自己的拒绝也未卜可知。
然而他没预料到,遭到他的训斥和冷淡后,陈皎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对方在短暂的茫然无措后,便顺从地离开了太子府。
谢仙卿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又生出隐隐的不满和郁气,不上不下吊的人心烦。
尤其是当他做好准备面对陈皎,结果次日对方根本没来太子府时,他的气压更低了。
……
天色渐晚,距离陈皎离去已经数个时辰,太子府上上下下都寂静一片。
就在这时,门房来人匆匆找到张公公,对方回来后便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看着是有什么话要说。
恰逢谢仙卿在看书,他瞧见张公公神情,随口问道:“什么事?”
太子府的人都很有分寸,普通事情都不会拿来烦扰他身边的近侍,必定是要紧的事才会在这种时刻通报。
张公公低着头,道:“禀殿下,是永安侯府递来的折子。世子告罪请假,说要去郊外的温泉山庄陪老夫人,这几日不能来太子府报道了……”
听到这句话后,上首久久没有传来声音,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张公公压力倍增,暗暗叫苦觉得要遭。
这陈世子好端端的怎么回事,殿下今日心情本就不好,她糟了训斥不在家反省或是赶早来道歉便罢了,居然还淡定悠闲地离开长安,潇洒去山庄玩乐。
这哪是一个做臣子应当做的,也不知道殿下听见后心中会如何想……
陈皎并知道张公公对她的吐槽。她出去度假,当然要告知一声顶头上司,否则太子发现她数日没有前往太子府报道,问罪下来怎么办。
所以早在出发当天,她便派小厮知会了太子府的门房,这才有了这场风波。
屋内烛光摇曳。
过了半响,书页翻动,谢仙卿嗓音淡淡:“去山庄了?”
张公公低着头:“听着是这样。”
谢仙卿正在看书,忽然笑了:“她倒是个不放心上的。”
陈皎没心没肺,越发衬得他今日的低落烦闷都成了笑话。
若是其他人在此,只听笑声恐怕还会误以为谢仙卿心情不错,只有张公公这种陪伴太子许久的内侍才知晓,殿下现在恐怕已是怒极啊!!
一时间气氛凝重至极,张公公躬着身没敢抬头,额头已经有了汗珠。
良久,谢仙卿淡淡道:“出去吧。”
张公公劫后余生,缓缓起身退了出去。
他在心中暗骂缺德不做人的陈世子,心想这次对方可是把他给坑了,对方最好别让他抓到机会坑回来!
……
太子最近心情不好。
发现这点后,府中内侍们行事小心,就连来往的臣子也都不敢大声喘气,平日里汇报时更加谨慎。
有心人打探到疑似是陈皎惹怒太子后,不由暗中幸灾乐祸。自从陈皎加入太子党后,他们这群老臣都要往后靠,这还是第一次看对方吃瘪。
太子党们都是为太子办事,彼此之间都是同僚,平日里一致对外,关系说和谐也和谐,但暗地里肯定也存在竞争。
陈姣属于是半路杀出来的黑马,靠着拍马屁这种旁门左道抢了太子的关注,一跃成为殿下心腹凌驾众人之上。
能加入太子党的人都是朝中大臣,大家自认比陈皎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世子有才学有能力,结果偏偏让对方后来者居上,心中说没有不服气哪肯定是假话。
下朝后,太子党几位同仁边往外走边在商议朝事,正巧提到了陈皎:“陈皎这小子素来滑不溜秋,这次终于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惹了殿下生气!”
“陈世子这次可是惨了,已是几天未见他出现在太子府,不会遭殿下厌弃吧?”
“我听闻太傅也对陈世子很是不满,不久前专程劝诫殿下远离小人,说不准便是这个原因……”
同行的王尚书却若有所思,出言道:“依我看,陈世子为人灵活,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其他老臣闻言一惊,迟疑道:“你从前不是老说那混小子不务正业,带坏你家小公子,怎么这次帮他说话?”
王尚书笑而不语,摸着胡子:“我可没说过。我只不过说句公道话,陈世子确实是个好小子。”
王尚书归家后略微沉吟,便唤来自家傻儿子,吩咐道:“你上次说陈世子今日会从山庄回长安。待陈世子归京后,你便……”
可怜天下父母心,王尚书在外是朝中大臣,对内却为自家中二孩子操碎了心。
王时景性情单纯,励志要闯荡江湖,将王尚书气得半死。现在天下太平,哪里有什么武侠江湖,只有草寇匪徒!他堂堂右相府的小公子,哪里能去做这种事情!
做家长的,总是希望孩子跟成绩好的人做朋友,企图通过这种办法让对方接受熏陶被影响,也跟着脑子开过光一样,成绩突飞猛进。
可惜王时景跟其余有才学的子弟都玩不来,还扬言那些人虚伪无趣,唯独跟同是纨绔的陈世子交好,天天跟在对方屁股后面跑来跑去。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王尚书一度担心陈皎会带坏王时景,发愁不已。没想到随着时间过去,自家儿子虽然没有变成大家最期望的才子状元,身上却也没有半点恶习。
最近更是开了窍,开始认真读书不久前甚至破天荒地进书房查治水一事,连为此还专程请教自己。每每问起,得到的回答都是陈世子非要带他一起学习。
其实这是因为陈皎成为社畜后,看不顺眼王时景无忧无虑地继续吃喝玩乐,这才暗戳戳地带上对方一起“吃苦”。
但王尚书不知内情,反而认为陈皎在投靠太子后,不但自己开了窍,还学会拉儿子一把。
孩子奋发上进,王尚书也终于松了口气。于是在得知陈世子最近被太子冷落后,王尚书便决定投桃报李,略微提点这位年轻的世子一二。
与此同时,太子府中寂静一片。
太子近日心情不佳,连带着府中气氛也十分沉闷压抑,时刻伴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张公公更是提紧了皮。
书房内,谢仙卿正在作画。
他站于桌前,一手执笔,忽地漫不经心问道:“陈世子今日回京了?”
听到这句话后,张公公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太子低气压了几天,太子府上上下下都肃穆一片。
张公公因为是太子身边的内侍,比常人多知道些内情,清楚太子心情不好是从训斥陈世子之后才开始。
他为此还短暂唏嘘,感慨君恩难测,不久前陈世子和殿下关系极好,两人同进同出,现在却转眼遭了厌弃。
张公公为陈世子唏嘘了片刻,猜想大概以后再太子府再也听不见陈世子那些令人听了牙酸的拍马屁的话了。
没想到殿下居然又提起来陈世子!而且听这口气,并不是全然厌弃了,似乎还有些挂念……?
果然,他就知道祸害遗千年!
张公公心里一上一下,打不定主意,小心道:“听说今早有人在城门口看见了永安侯府的车。”
谢仙卿沉了眼,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见太子殿下情绪不好,张公公眼珠转动,斟酌道:“舟车劳顿,天色尚早,大约晚会儿陈世子便来了。”
谢仙卿嗤了一声,丢开墨笔:“若是想来,她早就到了。”
上次诗会散场已是傍晚,陈皎进城后没有归府,而是第一时间来太子府找自己。两相对比,这就是上心和不上心的差别。
谢仙卿看向窗外,轻声道“大约是心中有气吧。”
张公公提起了心,小心翼翼道:“殿下多虑了,陈世子一心为殿下着想,对您的心意大家都瞧得见。她怎么可能会对您有气呢?”
这话说得张公公自己都不信。就陈世子那小子,以他在宫中混了多年的老油条经验,一瞧就知道不是个好人,属于是脸厚心黑的缺德王八蛋。
太子爷前脚训斥了陈世子,后脚她就能请假休息跑去郊外庄园散心,明显就是为了躲避殿下的余怒,真要是个忠君爱国的,根本就干不出这种怂事!
明明是她惹得殿下生气,自己却一股脑地跑了,留下他们这群跑不掉的,只能在太子的低气压下战战兢兢干活。
张公公一边感叹陈世子真不是个玩意儿,嘴里却还要夸赞她对殿下的忠心。
他陪伴太子多年,一听殿下这几句话,便知道太子并不是如外人所想那般彻底厌弃陈世子。做奴才嘛,主子爱听什么,他便说什么。
他一个随身太监,又不是太子太傅,什么身份便做什么事,要有一天越界了,自己就离死不远了。
最重要的是,他清楚陈世子的本性,太子也未必不知晓,不过是无关大雅又用得顺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张公公作为奴才,又何必去讨这个嫌。
张公公的心思无人知晓,谢仙卿也并未将他方才的话放在心上。
他垂下眸,只见不知何时,画纸上庭院中多了一株桂花树。花瓣飘落,落在石桌上,又好似落在他心中,泛起点点涟漪。
谢仙卿叹了声气,道:“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一旁的张公公听见这句话后,心头大震,控制不住颤抖的手,差点跪了下来。他额头汗珠如雨,暗想自己是否会被灭口。
果然他就知道,摊上陈世子这缺德王八蛋就没什么好事!
谢仙卿并未关注内心惶恐的内侍,他独自一人立于窗前,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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