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万籁俱静,莲佛惜还未入睡。等到潋朱和素荷二人都睡熟后,她轻悄悄地拿起氅衣快速翩然地出了房间。

    只见她迈步一跃,轻踩桃枝借力跳上屋顶,足尖再蜻蜓点水般一点便消失在屋后,隐匿于月色与夜色之间。

    种桃小院三里外林中,一身着夜行衣的女子双手环抱着佩剑等候。她抬头看了看月亮的高度,暗想:时辰到了。果然,不多时,林间风起叶动,莲佛惜衣袂翻飞,踏月翩然而至,落于林间巨石之上。

    “溶香,好久不见,”莲佛惜朝他打招呼道。

    “莲姑娘”溶香抱拳行礼。

    “等很久?”

    “刚到,不知莲姑娘今日传唤,有何吩咐?”

    这姑娘还是如此,做事一板一眼。

    莲佛惜挥挥手道:“没什么大事,就想让你给岚夜带个话,我近来被教法司的人盯上了,你们多加小心,别因为我被朝廷的人顺藤摸瓜摸到了回望川。”莲佛惜嘱咐道

    “是。”溶香抱拳应道,想了想,“姑娘可还有别的嘱咐?”

    “见到了岚夜记得替我向他问好,回望川事务繁杂且教众甚多,要他照顾好自己,也请你多帮帮他,以后若是有机会见面,我亲自下厨摆好酒宴犒劳他。”说着笑笑,“你也来!”

    溶香微微一愣,点点头,却站在原地未转身离开。

    莲佛惜见她踌躇的模样,问道:“还有事?”

    “教主说,让您万般珍重,等教中事务都安排妥贴好之后,他会亲自来看你。”说着垂下眼眸,“他还说,他很挂念您。”

    莲佛惜笑笑:“知道了,烦劳你转告他,我也很挂念他,你回去吧。”

    “是。”

    溶香垂首应道,再抬头,莲佛惜已不见踪迹,只剩下微凉的清风伴着皎洁的月色轻啸。

    从教法司跑路之后,莲佛惜便只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了,计划着下一步该如何。

    后来,莲佛惜干脆在大街上支了个摊,专门卖画。

    这日黄昏时分,莲佛惜回了种桃小院,一进院门便瞧见潋珠那被橘色灯火勾勒在纱窗的身影。

    她自小便是小姐教养,纵然瞧不见,后背脖颈也挺得笔直,好似一株玉色的荷花。素荷的身影也时不时的出现其中,不知正一边忙一边唠叨着什么。

    橘色,真是好暖和的颜色,在人间呆久了,身上被地狱的那股阴冷潮湿、暗色浑浊的味道好似都消散了许多。

    莲佛惜呆呆的望着那扇窗,那道门,暗暗想着,只觉得平静。

    正巧,素荷走出屋子瞧见了她。

    “莲姐姐,你回来啦!”素荷笑道,又冲屋里喊:“姑娘,莲姐姐回来了。”又扭头对连佛惜道:“莲姐姐,你先去洗手,我去将汤盛好便可以开饭了!”

    “好。辛苦你!”莲佛惜说罢,便往屋里去了。

    “回来了?”潋珠甜笑道。

    “嗯,回来了。”

    莲佛惜径直走到潋珠提前备好的水洗净手后再走到桌边,接过潋朱递给她的手帕让她擦干。

    “如何?可还习惯?差事累不累?可有人为难你?”潋珠关切地问道。

    “都好,差事简单,大家都第一天认识,不会人故意为难我,领我的那位老人家也很好相处,”莲佛惜耐心地回答潋珠一连串的问题。

    “其实,你不必这样奔波劳累的,我感觉,你口中的那位江大夫,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潋朱微微蹙眉,“大不了,我这眼睛不治了,反正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就这样……”

    “胡说!”莲佛惜打断她,“一定能治好的。不许再皱眉,不许再胡思乱想了!”她伸手去揉开她的眉心。

    “你为了我,这般委屈自己,真的值得吗?”潋朱握住她的手。“我第一次见你,你为了我的一首曲子一掷千金,你说我母亲是你干娘,你有责任照顾我。我虽不知你的来历,但也明白你身份一定不一般,如今却为了我委曲求全的去做那些粗使伙计。”

    莲佛惜回握住她的手,温柔宽慰道:“我本就爱烧菜,而且去那儿也只负责烧菜,也没人欺负我,你何必想这么多?再说了,既是我心甘情愿,你便不必有负担。”

    素荷捧着汤碗迈步进来,“好了,菜齐了,开饭吧!”

    “我来盛饭。”莲佛惜朗声道。

    “莲姐姐,你这些日子还适应吗?”素荷问道。

    “嗯,很好。”

    潋珠劝说无果,微微叹了口气。连莲佛惜是铁了心要去了。

    三日后,莲佛惜按时去报道了。差事不难,难的是她来了好几日都没能见到江渡云。

    莲佛惜心下犹疑,难道是岚夜手下的人打探错了消息?

    为此,莲佛惜便时不时向共事的同僚们旁敲侧击的打听江渡云的消息。

    后来,她才打听到,江渡云恩师浮觞门第十代掌门,陶山涧半月前七十大寿,江渡云又是他的得意嫡传弟子,自然要亲自前往祝贺,故而近日不在司中。

    传闻江渡云天赋异禀医术高超但性情古怪,行医问药全看心情,故而有小毒医之称。至于他为何愿意到彭章麾下做事,那就不得而知了。

    彭章这人,看着是个普通的儒官,实际是静水流深下暗藏玄机,深不可测。

    按照莲佛惜打听到的消息来看,江渡云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暂时回不来,看来拜托他为潋朱医治眼睛的事情得暂缓了。

    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能见到,这倒是给了莲佛惜思考如何说服他的时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莲佛惜正打听着江渡云的消息,殊不知自己的消息也正被人探听着。

    商神佑夜里带着一副古画去拜访彭章,顺势向她打听莲佛惜的来历。

    实际上,在外人眼中,商神佑与彭章的关系是水火不容的仇人关系。

    首先是彭章的身份。他是平民家庭出身,一生都立志为平民谋福泽,寻公平。

    彭章本就因出身平民受贵族势力所排挤,后因为政见与朝中贵族相左,屡受针对。

    他的独生子,彭天历便是死于一次政治斗争,而造成彭天历死亡的人当中,商神佑也算一个。

    商神佑与彭天历二人是多年同窗,商神佑是护国大将军商崇名和圣英将军剧红芳二人的长子,他还有个差四岁的妹妹名叫敢言。

    商家授的是祖辈传下来的爵位,不过他的父亲扫除外敌,护国有功,却也很受国君器重。

    因为商崇名已是位极人臣,剧红芳又是他的发妻,故而剧红芳并未受爵封王。

    此外,因为父母的地位与威望,商神佑一出生就被送到了皇宫中由后宫地位最高的尊殊皇后扶养。

    入国子学,同宫中的皇子们一同的待遇。

    皇帝的子嗣不多,除了几位公主,就只有四个皇子。

    其中,同商神佑交情最好的是有名的病秧子,十二皇子赵承邕,还有天之骄子,九皇子赵承翊。

    不过,那是外人的看法。对于商神佑而言,对待着赵承邕远远比对待赵承翊要更亲近。

    局外人只瞧着商家圣宠浓重,却不晓得这份光鲜下的背刺锋芒。

    皇帝爱重商家,却又暗中藏着忌惮这也是为什么商神佑迟迟未从他们父母手中承袭爵位,只不过做了个教法司总督。

    不过都是面上的光鲜。

    尽管彭天历的死,商神佑难辞其咎,但彭章与他私下却不像传言中那样势如水火。二人依旧在同一屋檐下共事,彼此的关系保持着一丝微妙。

    商神佑登门时,彭章正在收拾刚处理完杂务,一旁的杨蒙仙为其帮手。

    彭章见到商神佑的到来也不意外。杨蒙仙也很是自然地说了声去泡茶水来,便出去了。

    “龙也今夜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送我这幅画吧。”彭章看了看画卷后,将画收好。

    “彭大人料事如神,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商神佑微微颔首,“晚辈今夜前来是为了向您打听教法司一个厨娘的来历。”

    “哦。”彭章点点头,“我若是没有猜错,你说的那个厨娘是莲佛惜吧。”

    商神佑微微讶异后笑道:“正是。”

    “为何会打听起她来?”

    “前几日房中书信失窃,恐与她有关,我怕节外生枝。”

    彭章神情忽然肃穆起来,“这是小爵爷的私事,下官本不该多言,但你此番行事实在是有失妥当。”

    “大人教诲的是,手下的人已亡羊补牢,但那女子实在狡猾,为防患于未然,故而我今夜前来,只是想弄清楚这女子是敌是友。”

    彭章捋捋胡须,淡然道:“依下官之见,她不是敌,亦非友,不过此女的确是有目的而来。”

    “哦?愿闻其详。”

    “寻常的记录你肯定有迹可循,其他的我此前便派蒙仙去打探过,她家中有个盲眼的妹子,不远万里到黔城来是为了找失散的父亲和医治眼睛。按理说,莲佛惜千方百计地要进教法司,多半就是为了找渡云帮忙。”彭章捋捋胡须道,“你也知道,渡云他向来是行踪不定。”

    商神佑和江渡云是至交好友,知道他医术高明,找他寻医问药的人很多,一时间心底明白了一半。

    “是她的胞妹?”

    “听蒙轩说,二人并无血缘关系,莲佛惜是陈潋珠母亲认的旧相识,一年前陈潋珠母亲去世后,莲佛惜此后便开始照顾她们了。”

    商神佑面露犹疑,“也就是说莲佛惜的底细说到底还是未能查出来了。”

    这时,杨蒙仙捧着茶进来为二人斟茶。听到商神佑这般发问,便搭了话。彭章觉得他亲自打探的消息,转述会比他更清楚,便让杨蒙仙与商神佑细说了。

    “属下无能。”杨蒙仙赔罪道,“手下的弟兄们连日奔波,不停打探,可暗中有人从中作梗,故而久久不得结果。”他略微停顿,“不过,属下发现莲佛惜似乎与回望川有关系。”

    “回望川?”商神佑抬眼看他,“就是那个江湖传闻,大魔头钟雄泗涯创设的回望川?”

    “是。”

    商神佑拿起桌上的茶杯,看着杨蒙仙说:“我身现在庙堂,对于江湖事不甚了解,蒙仙可否了解?”

    “略知一二。”

    商神佑点点头,“坐下细说。”

    “多谢大人。“杨蒙仙面对他坐下,“传闻说,回望川是一处被矿山环绕的地方,其中金山银海,此外还有众多武功秘籍存于其中,有小龙宫之称。川中的人都以钟雄泗涯为尊,此人武功高深,性格暴虐好杀人。常神出鬼没,踪迹难寻,在江湖中难逢敌手,只接收江湖中十恶不赦,作恶多端的恶人。”

    “我虽了解不深,但略知一二。听说那钟雄泗涯这两年几乎销声匿迹,坊间传说是回望川发生内斗,四分五裂,如今已不复存在了。”商神佑接话道。

    “是。”杨蒙轩点点头,“不过,据卑职的江湖朋友所说,教中内斗不过是因为新旧教主的交替,至于四分五裂,也不过是外边人的猜测罢了,依卑职愚见,回望川不是消失而是隐世了。”

    “照你这样的说法,莲佛惜的目的又似乎不像只是为了治好她义妹的眼睛而来这么简单了。”商神佑忽然有些惆怅,“回望川不听命于朝廷,那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隐患。”

    彭章点头道:“我赞同小爵爷的看法,毕竟当一个王朝开始动荡时,各地间什么大王小王,所谓的正统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就连狐狸都能开口说话帮着人撒谎。如若那回望川中的人力财力真如传言中那般富可敌国,日后他们若是招兵买马,颠覆朝政也未可知。”彭章将茶盏放到桌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就算这莲佛惜是回望川的人也可能并非全是坏事。”

    商神佑心下明了却还是要欲言又止:“大人言下之意……”

    “那女子我见过,人才很是出众,虽然目不识丁,但机敏过人,最重要的是,本性不坏。”

    “哦?”

    商神佑有些意外,一个平平无奇的平民遗孀竟能让彭章这般夸赞,另眼相待。

    “我想,时日一长,你会对她刮目相看的。”

    “大人慧眼识珠,我明白了。”

    彭章笑道:“当然,人既然是小爵爷往后要留在身边任用,自然还是要小爵爷来拿主意。”

    商神佑点点头,“既然如此,天色不早,我也不再多做打扰了。”商神佑边说边起身躬身,“多谢大人茶水。”

    彭章起身相送,“哪里话,恕不远送。”

    杨蒙仙早已起身站到彭章身后,抱剑颔首道:“小爵爷慢走。”

    商神佑出了门走远,彭章坐回位子道:“你肯定很奇怪,我一直对莲佛惜的来历有所顾忌,为何会将她推到商神佑的身边去。”

    杨蒙仙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漫不经心道:“大人自然有大人的道理。”

    “呵,”彭章笑道:“你这人啊,就是这样,多的言语一个字不说。”

    彭章的意见确实让商神佑原本想将莲佛惜杀掉以绝后患的心思减了几分,也动了将莲佛惜收入麾下的心思。

    于是萧瑜的跟踪暗探依旧未结束,不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莲佛惜除了那次打探江渡云消息后并未有什么动作。每日不过按部就班的当差,乖巧本分,言听计从的完成她职责里的事情。

    时间一长,商神佑手下对于她的监视也跟着松懈了许多,渐渐显露出出了别的试探来。一是试她身手,二是试她是否真如彭章所言,是个可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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