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城外东郊猎场外,莲佛惜顶着秋日里的阳光和萧瑜两人分别站在端坐于右侧观望台的商神佑身边。
往常的这个时辰,莲佛惜应该正带着乌云朵去城外空地撒欢,此刻却傻站在这儿守着商神佑打什么野味。
“姐姐,你很困啊?”萧瑜瞧见莲佛惜面罩下露出的那双眼直冒泪花,关切地问道。
“嗯。”
莲佛惜不止困,还饿。
她顺手摸出了一把糖莲子一颗一颗从面巾下端送到嘴里后看了萧瑜一眼,懒懒地问道:“所以我们为什么要穿着这身又闷又重的铠甲还要戴面巾傻站在这里啊?”
“九殿下请咱们家公子秋猎,咱们作为公子的贴身近卫,自然要在的。”
“你吃吗?”莲佛惜摊开掌心问他。
萧瑜摇摇头。
莲佛惜环顾一下四周,果然瞧见了许久未见的齐韩和李泰冉,两人分别拿着商神佑的弓箭,牵着他的红棕骏马远远走来。
“为何齐韩都回来了,玉颜却不在呢?”
“因为你的废话太多。”萧瑜刚想回话,就被刚走过来的商神佑打断了,他看莲佛惜一眼,“你很饿?”
“有点。”莲佛惜坦然道。
“就不能忍一忍?”
“我觉得不太行。”莲佛惜说着,继续往嘴里送。
商神佑无奈的移开眼,“萧瑜,替她挡挡,别让别人看出什么来。”
“哦,好。”萧瑜有些难以置信的点点头。
莲佛惜瞥他一眼,面巾下的半张脸扯扯嘴角没说话,萧瑜也怂的眼神示意她别说话了。
于是两个人顶着露出的一双眼互相看着对方大眼瞪小眼。
莲佛惜是被商神佑忽然带过来的,来之前只是让她穿上影卫狩猎的服制,未说明原因,不过她现在明白了。
商神佑是想借助她为徐玉颜不在黔州做掩护。此刻,她在别人眼中就是徐玉颜。
她和徐玉颜的身形差不多,现下穿着她的衣服倒也合适,面巾蒙上半张脸足够以假乱真。
银色的软甲在自然的光照下如月下的湖水波光粼粼,简单的绑个马尾配上素白的面巾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英气逼人的眉眼,很是英姿飒爽。
她腿长腰细,软甲也穿出了装饰的架势,很是好看!
当然,尽管这软甲的意义本来不在好看。
莲佛惜不知道,今日这场秋猎是承南王高承翊提议,还特意邀约商神佑和一众世家子弟一同观看。
“龙也!”一个头戴玉冠,身着玄色锦衣外外挂披风的,脚踏皂靴的男人迈步上前来冲商神佑打招呼,“许久未见你了!近来可好?”
龙也是商神佑的字。
商神佑忙起身走到他面前拱手行礼道:“九点殿下安!”
身后的萧瑜等众人纷纷单膝下跪跟着行礼问安,莲佛惜紧随其后,暗自打量:原来这就是那声名在外的承南王,高承翊。
“平身!平身!”高承翊挥挥手里的马鞭子,笑得很是亲和,接着将商神佑扶起来,“你同我那弟弟走的这般进近,怎么就和我这般生分呢?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情分,龙也你厚此薄彼,我可要恼了!”
商神佑站起身,比高承翊略微高一点,客气地说道“殿下言重了,我与十二殿下二人自幼就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插科打诨惯了的。不比您,倚受皇恩,任重道远。”
高承翊是嘉奢帝的第九个皇子,如今已三十有二,是个气宇轩昂,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却有着一双和他正气凛然的气度反差巨大的狐狸眼。
相传,是遗传自他母亲。
高承翊的母亲是整个武周风头最盛的贵族——丘晏家的嫡女,晏翡月。
她因出身高贵且容貌绝平丘,才貌卓群,受先帝的旨意册封为太子妃,后嘉奢帝登基继位后受封为尊殊皇后。
母亲身份贵重,又受帝宠,故而在嘉奢帝所剩无几的皇子当中,高承翊最得宠爱。
说来奇怪,宫中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人对高承翊俯首帖耳,阿谀奉承。
偏偏和他一同长大的商神佑,却更喜欢和因母亲身份平庸又天生体弱,在宫中人微言轻的十二皇子,高承邕。
奈何一物降一物,商神佑出色的人格魅力和优秀的办事能力,一直让高承翊耿耿于怀,想将他收入麾下。
高承翊盯了他片刻,无奈道:“你啊,就是太固执。”他低头抚摸着鞭子的纹理,“这样守着,阿邕永远长不大的。”
“十二殿下生性如此,勉强不来的。”
莲佛惜瞧见两个人面上透着热情,内里含着一股冷气,莫名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所谓的情分和冬日里的太阳似的,看着唬人,到底不过是个摆设。
“罢了,不说这些。”高承翊摆摆手,见那边的世家子弟齐齐往这边看,直接展开右臂勾住商神佑的脖颈,左手往他胸口上拍了拍,“我去同他们打个照面,再聊!”说完,收回手甩开披风潇洒地转身往那群公子哥走过去了。
商神佑全程一脸冷漠,像是个面对貌美狐仙百般诱惑却无动于衷的肃穆佛陀。
真是奇怪又好笑,莲佛惜借半张脸被遮住的优势,忍不住嘴角浮起一摸笑意,结果被商神佑盯过来的眼神吓得沉了下去。
这人怎么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
莲佛惜目光溜到别处,瞧见了赵承翊帐下独坐一美人,看形容样貌不过和自己一般大,衣着打扮却是一孝妇打扮,想来,是赵承翊的好友亲眷什么的吧。
啧啧,年轻貌美就守了寡,可怜。
虽然莲佛惜现在名义上也是个小寡妇,但她到底是有名无实的假寡妇,自然不比那姑娘悲惨。
众人都在等候高承翊的到来,他一入座,这场秋猎便有序的开始了。
世家公子们的随从都在自家主子带着手下最得意的近卫策马离开后,趁着空闲找了片空地摸出骰子下注赌钱。
这边下注的吆喝声炸了锅,远处的马蹄声,轰隆隆如地动山移。
高承翊一马当先,商神佑紧随其后。洋洋洒洒大批人策马奔腾,身后捡猎物的随从牵黄擎苍跟随其后。
后来,马到林中便各自分开,带着自家的贴身护卫去寻猎物去了。
近几年,武周的世家大族都有豢养贴身侍卫的风气,保家财,保平安。
实际上呢,不过是死士换了种叫法。
为此,嘉奢帝颁布了法令,凡是设有贴身护卫的门户,都需将其登记名册,收归户部,且不得多于十人,违令者,处斩首。
不过,治标不治本,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江湖朝堂交相混合,黑不黑,白不白,不成章法却又自成体系。
众人各自领队打马而去,萧瑜也被齐韩二人带了往另一个方向去,只留下莲佛惜跟着商神佑。
“您为什么单单要我跟着您?”莲佛惜扯住缰绳把马停在他旁边,问道:“我箭术不好!”
莲佛惜是认真的,她没拉过弓箭,但商神佑看也不看她,只是自顾自拉满弓,箭矢对准一只野雉鸡,目光如炬。
“嘘——”
莲佛惜顺着他箭指的方向看去,耳边弓响,方才还挂在枝头的雉鸡应声倒地,扑腾两下,气绝。
漂亮!一击毙命。
莲佛惜不禁心中感慨,忽然觉得自己轻看了这位不务正业的小爵爷。
“愣着做什么?”商神佑歪头看她,“箭术不行,替你家大人收拾猎物不难吧。”
好吧,还是很混蛋!
莲佛惜默默的策马过去,半挂在马背上俯身握住那箭羽将死绝的雉鸡收进马边的袋子里后调转马头回到原位。
“嗯,箭术不成,捡猎物还可以!”商神佑点头赞许道。
“您可真会夸人!”莲佛惜轻飘飘的回他一句。
商神佑很是得意的耸耸肩,往右扯了下缰绳,调转马头夹了下马腹继续行进,“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到了另一处,又遇见一只豪猪。商神佑却不动手,将弓抛给莲佛惜。
“你来试试。”
“我不会。”
“你生来就会吃吗?”
“……”
莲佛惜很无奈,硬着头皮架上箭,拉开弓,手忍不住的直颤。她学着商神佑的样子将视线、箭尾、箭头、豪猪,将四点连成一线后将箭射出去。
“蹦——”弓弦响了一声,弓上的箭已经软绵绵的弹到了离他们几步远的位置。
“……”
两人都沉默了,只有那豪猪毫发无伤自顾自地窜到灌丛里消失不见了。
莲佛惜一脸无辜地扭头看他,商神佑却一言不发,又往下个地方去找。
莲佛惜摸不清他的心思,只能默默跟上。
见到下一个猎物时,商神佑故技重施,还是让莲佛惜,不过会认真地开口教她,甚至将自己的马往莲佛惜的马匹靠过去,用鞭子代替手去纠正她的拉弓姿势。
一回生二回熟,莲佛惜学东西又快,很快就上了手,虽然准头差了些。
后来,两人又遇到了一只野兔。这一次莲佛惜熟练了很多,默不作声地拉满弓。
“你要是总射不准,就别对准它的正中,稍稍偏一些,或许可得。”商神佑在她旁边轻声道。
莲佛惜按照他的话将箭头略微偏移后放箭,果然!一下射中兔腿。
虽然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成分,但莲佛惜忍不住开心,漂亮的眼眸微微露出笑意扭头看他。
商神佑恍然觉得她还是个得了糖就笑得甜的小姑娘,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妹妹。
莲佛惜翻身下马跑过去揪住那只兔子,将箭□□,给它用帕子绑好后将它放了,随后又跑回去翻身上马。
“为何?”商神佑看她。
“很矫情吧,”莲佛惜笑了笑,“但既然是我打到的,那就应该有我处置。这兔子命不该绝,不然就该被一击毙命了,不如放了它,由它自寻生路去。”
商神佑想了想,“随你!”而后继续往下走。
两人来到了附近的一处河边,莲佛惜手上还粘着兔子的血,便下马去洗手。商神佑也下马,牵马去喝水。
莲佛惜洗干净手,再起身,一块手帕被递到眼前。
“擦擦手。”
“多谢。”莲佛惜接过来。
“给。”商神佑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他。
莲佛惜疑惑的接过,打开来,是几块儿贵妃饼,圆鼓鼓的白团团,上边儿还印着眼红色的花印。因为揣在怀里颠簸,边角有些碎开了,是商神佑随手从自己帐下的点心里捡的几块。
“你不是饿吗?吃吧,没毒。”商神佑看她不解的样子,伸手捏了块儿碎渣放嘴里,“今日弓箭学的认真,这是奖励。”
莲佛惜掰了半块,打算从面巾下送到嘴里,商神佑伸出食指将莲佛惜那遮面的巾帕勾下来,有些冰凉的指尖碰到她高挺的鼻梁。
“摘下来吧,这没别人,吃完再蒙上。”
莲佛惜眨眨眼,心想:也就现在,换作以前,有哪个男人敢这样对她动手动脚,早就身首异处了。
“您让我这副打扮替玉颜来,其实是为了应付赵承翊的试探,对吗?”莲佛惜找了块石头上坐下来咬了口饼。
“聪明是你的优点,但别把它变成你的缺点。”商神佑在她身边找了块儿地方也坐下来。
“我还以为二位的关系会很好呢?”莲佛惜故意说。
“自小一同长大的,自然有些情分。”商神佑捡了块石头丢进河里,“可惜话不投机半句多,不成敌对就不错了。”
“您这话说的,可是大不敬,我能听吗?”
商神佑挑眉看她,“大人我更大不敬的你都看过了,还在意这个?”
他是又在提那封信的事。
莲佛惜自讨没趣,将最后的一个饼一口闷,嘴巴鼓鼓的在努力咀嚼。随后用商神佑那块帕子拍拍手上的残渣后,将嘴里的咽了下去。
“咱们能回吗?”莲佛惜将帕子递还给他,“时候不早了,今天能吃到不少的烤野味吧。”
“你还饿?”商神佑面露惊讶又无奈,叠了叠手帕。
“嗯。”
没办法,莲佛惜也不能控制身体里的蛊什么时候闹腾,只能在自己感到疼的时候吃东西缓解一下。
尽管这些食物最后泥牛入海,在她身上愣是半点儿没显露出来。
商神佑看了那帕子一眼后摆摆手,站起身理理衣摆,嫌弃道:“野味有什么好吃的,你也不方便露面,你先帮我把这场戏应付过去,大人带你吃山珍海味去。”
“行啊!”莲佛惜秉持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则,再次蒙上脸,爽快的应合着。
二人翻身上马,挥鞭往营帐的方向去,斜阳将二人的身影拉长,身后留下两道笔直的跑马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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