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莲佛惜在朦胧的光亮中缓缓睁开眼,终于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是陌生的床榻,让莲佛惜有些茫然,她想坐起来,结果伤口传来隐隐约约的痛感,让她微微皱眉。
莲佛惜静静地回想,想起了自己受伤淋雨的事,往后的记忆模糊不清,只朦胧觉得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陷落在那片温暖中,似乎睡去,又好像意识清醒,做了个悠长的梦,梦里见到了好多她牵挂的人。
半梦半醒之间,若有似无地听到耳边有人温柔地哼唱着小调,熟悉而陌生。
莲佛惜右手弯曲一下手指,发现自己被人牵着,她努力梗着脖子抬头去看,原来是商神佑。
他怎么在这里?又是何时在这里的?
莲佛惜回想了片刻后,
莲佛惜梗着脖子去看看商神佑,他的发髻已经有些凌乱了,衣服也没换,睡得很沉,下巴还长出了胡渣。
怎么就这样睡在这儿?也不怕着凉。
莲佛惜想把手抽走给商神佑找件东西给他盖住,谁知稍稍一用力,商神佑就立刻用力攥住她,警惕地睁开眼。
“醒了?”商神佑见她醒了,就着那个姿势侧着脑袋看她,神情温柔,声音也温柔,缓缓笑道:“醒了好,醒了就不怕噩梦了。”
噩梦?莲佛惜回想了一下,其实也还好,不吓人,而且还见到了在梦中久违的母亲和十一娘,就是让她心里难过。
商神佑想起身去倒水,结果发现自己腿脚发麻,动弹不得,一下子又坐回去了。
“你怎么了?嘶——”莲佛惜见他表情不好,想去扶他,结果又扯到自己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你别乱动!”商神佑忙抬手去摁着她,解释道:“我没事,坐久了,腿麻,站不起来而已。”
商神佑一说完,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对视着笑出了声。
商神佑缓了缓后,起身走到桌边倒杯水给自己喝完后,又倒了一杯走回去。
“来,喝点水吧,顺便把药喝了。”商神佑将药丸放到她嘴里后将水杯递到她唇边,“晚一些,渡云应该会送疗养的汤药来。”
莲佛惜吃完药,商神佑又扶她躺下。
商神佑放好杯子回头时,莲佛惜正拽着床头的护栏想坐起来。
“你别动,我帮你。”
商神佑随后坐到床边将她扶起来,有意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莲佛惜也不推辞,干脆将头搭着他的胸膛闭上眼。
商神佑将整个手臂穿过莲佛惜披散在后背的乌发,将她圈在怀里,两个人在这个拥抱中放松,且亲密。
她微微歪头,鼻尖贴着他的衣服,深吸一口气,鼻腔全都溢满了他的味道。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了味道,好闻,让她想起了遛乌云朵到郊外时吹过的春风。
事实上,商神佑不怎么爱佩戴香囊,但有让侍从们用香熏衣的习惯,所以身上总带着淡淡的香气。但这几天舟车劳顿的,衣服上哪儿还有什么香呢?
商神佑低头看她,温柔地笑着问她:“你干嘛?又困了?”
“我梦里梦见被人抱着,我想确认是不是你。”
商神佑笑道:“那确认好了么?”
莲佛惜避而不答,缓缓道,“我感觉自己躺了好久,躺累了,人都木了。”
“既然躺累了,那就靠着我坐一会儿吧。”商神佑喜欢莲佛惜这样依靠着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你守了我一夜?”莲佛惜睁开眼问道。
商神佑轻松地笑道:“何止一夜,你我可不止一夜,我好累,你好了可要记得补偿我。”
商神佑被愉悦的情绪包围,垂眸去将目光温柔缱绻地落在莲佛惜就罢了,还用空出来的手将莲佛惜散在一旁的长发用手指勾起一缕送到鼻尖,很是光明正大。
莲佛惜难得一见的没有在他耍流氓的时候刺他一句,只是柔声道:“我还在梦里听到有人在哼一首小调。”
“好听吗?”
莲佛惜眨眨眼,睫毛扫过他的衣襟,老实道:“好听,我很喜欢,很想再听。”
“那我说是我哼的,你信不信?”
“不信。”莲佛惜坐直身子抬眼看他,故意道,“除非你再哼给我听一遍。”
商神佑在莲佛惜直勾勾的目光下有些难为情,为难道:“嗯……情绪没到,哼不出来。”
“这首小调是谁教你的?”莲佛惜不再为难他,转而问道。
“大人我文武双全,自学的。”商神佑神气道,脑子里又不自觉地闪过以前在学校的日子,“国子学门生要学习六艺,音律我略懂一二。”
“干嘛学这个?”
“干嘛学这个?嗯……”商神佑重复道,低头对上她的目光,柔声问道:“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莲佛惜避开正确答案。
“你真的不知道?”商神佑深深地望着她,尾音绕了个弯。
“我真的不知道。”莲佛惜依旧嘴硬道。
商神佑对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将她又往自己怀里揉,下巴碰着她的发顶,无奈道:“没关系,你早晚会知道的。”
莲佛惜顿了顿,缓缓露出笑,轻声说道:“谢谢你。”
“不客气,不过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句话的。”商神佑抱着她笑,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满怀憧憬地说道:“好起来吧,小莲。等你好起来了,我就送给你你最喜欢的花,每天都送,好不好?”
莲佛惜贴着商神佑的心口,抬头去看他,瞧见了他下巴的冒出来的胡渣,抬手去摸了一下。
“扎到你了?”商神佑感觉到她指尖的触摸,低头看她。
莲佛惜摇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商神佑见她不说话,又低头看她,“怎么不说话?”
莲佛惜还是一言不发,静默地看着他,目光里藏着好多话。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那一瞬间,商神佑觉得自己获得了能够此刻去亲吻她的权利。
商神佑缓缓低头去靠近她,莲佛惜没有躲只是慢慢垂下眼眸,在他们彼此的唇瓣快要碰触的瞬间,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摧毁了所有。
“少爷,已经傍晚了,管家让我们送饭菜过来。”
屋外是府中的两个随从,善益和良工,二人拎着食盒专程过来给商神佑送饭食。
莲佛惜从这喊声中找回一些神智,拉开和商神佑的距离,刚想开口让屋外的人进来,结果被商神佑抬手扣着自己的后颈一把拉向他。
莲佛惜在错愕中缓缓闭上眼睛,有样学样地抬手去捧住商神佑的侧脸。
他们都有口难言了。
屋外的善益和良工见屋里没有动静,对视一眼后,小声合计道:
“小爵爷是不是还没醒呢?我们会不会吵到他?”
“要不咱们迟些再来?”
“还是回去问问管家吧。”
“嗯,我觉得可以。”
莲佛惜被商神佑吻的有些缺氧,摸着他脖子的手滑到他肩膀上轻轻推他,尝试从他的唇齿纠缠间解脱出来。
商神佑张口松开她的唇瓣,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个人略微急促地喘息着,彼此的气息相互纠缠,二人的目光跟月色下被泉水浸透的玉石一般,湿漉漉的。
商神佑喉结滚动,目光黏黏糊糊的落在莲佛惜的嘴唇,意犹未尽地还想凑过来吻她,结果莲佛惜先发制人,低头钻到他怀里,嘀咕道:“我想洗把脸。”
莲佛惜耳朵红红的,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的样子,一下子难为情起来。
商神佑微愣后,笑着抬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好,我让他们打水来。”
屋外,送饭的善益二人才走到院门口就听到身后门被打开的动静。
他们齐齐转身,忙小跑上前行礼道:“主子。”
“食盒先给我,小莲醒了,让她们去准备洗漱的东西送来,立刻就要。”
善益二人对视一眼后忙躬身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然后转身出了院门,打水去了。
莲佛惜简单整理一单后,再出来时,饭桌上的饭菜和碗筷已经被一一拿出放好。
“好,你们退下吧。”商神佑又想了想又说:“对了,让厨房炖些补汤来,不要有肉渣子在里头。”
良工回话道:“回主子,管家早就让厨房备下了,只是怕莲姑娘还没醒,便还在火上煨着呢。”
“嗯。”商神佑点点头,“好了便送来吧。”
“是。”
善益和良工二人听完吩咐便退出把房门关上了。
一出院门,良工便要急匆匆地往厨房去,结果被善益一把拽住。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主子要我们去拿补汤啊。”良工直愣愣地说道。
“你看主子现在是着急喝汤的样子吗?”
良工回想了一下后恍然大悟,“你真聪明!有道理。”
“慢慢走吧,笨蛋。”
“我才不是笨蛋!”
两个年轻人一边伴着嘴一边出院子往厨房去了。
屋子里,莲佛惜好说歹说,依旧是没能摆脱被喂饭的命运。
商神佑的解释是她的手受伤了,可她明明扭伤包扎的是左手啊。
莲佛惜纵然很无奈,但还是随他去了。
二人草草用完晚饭后,江渡云才又来商神佑的院子来看莲佛惜。
“江大夫。”刚将碗筷收拾走的良工二人齐齐同他打招呼。
江渡云稍稍颔首后径直往屋里去。
“醒了?感觉如何?”江渡云一见床上躺坐的莲佛惜便开口问道。
“好多了,托你的福。”
江渡云笑着在桌边坐下,打趣道:“我哪儿敢功劳全揽自己身上啊?”说着朝商神佑抬一下下巴,“多亏他,听齐韩说,他自从你受伤过后,一直衣不解带,没日没夜地守着你。”
莲佛惜笑而不语,商神佑打断道:“你药方子可开好了?”
江渡云知道他是在为莲佛惜开脱,也不拆穿,说道:“何止药方子,药已经让阿碧送去厨房了,正熬着呢!”说着又想起什么来,对莲佛惜说道:“那个孩子和我谈得来,她说她想和我学医术,现在在我药铺子那儿。”
“是吗?那很好啊。”莲佛惜笑道:“她跟着你,有一技傍身,以后就不用担心自己的生计了。”
“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看她自己的造化吧。”江渡云挑挑眉,又对商神佑嫌弃道:“不过话说回来,回来这么久了,你还没洗澡换衣啊?也不怕熏着人家。”
其实是江渡云故意夸张。现在这个季节,商神佑又没出汗,他身上哪能有什么特别夸张的味道呢?
商神佑被他冷不丁这么一问,脸上一讪,很自然地抬手放到鼻尖嗅了嗅,认真又迟疑地问道:“有么?我没闻到啊。”
莲佛惜见商神佑那愣愣的模样,低头笑了笑。
江渡云又道:“哎呀,当局者迷,你快去洗洗,你一个教法司统领,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快去快去!”
商神佑就这样被江渡云拽了出去,结果商神佑又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热水也得烧不是。”
“哎呀!不要啰嗦了,热水我早让管家叫人给你烧好了,你快去吧!”
商神佑终于被江渡云撵走了。
江渡云一关上门转身回来坐下,莲佛惜便开口了。
“你特意支开他,是有什么事要问我么?”
江渡云无奈地叹息:“你们两个都精的很,我知道,他后面肯定也会问你,请你不要告诉他。”
“好。”莲佛惜点点头,平静道:“我的身体状况,你现在应该一清二楚了吧?”
“嗯。”江渡云点点头,“只是觉得缘分奇妙。”
“哦?何出此言。”
“你这样的体质根本不是天生的,是人为所致,对吧?”
莲佛惜想了想,答道:“不错,你医术高明,见多识广,我很佩服你。”
“不是见多识广。”江渡云摇摇头,“你就不奇怪我为何有能够针对你这样的体质受伤生病的药物?”
莲佛惜一听,也不仅面露惊讶,笑道:“那看来的确是有渊源了。”
“九年前,我们门派来了一个小姑娘,她自称回望川的女主人,钟雄泗涯的妻子,因为丈夫修炼邪功走火入魔,需要以毒攻毒,便找到了我们的同掌门暗中商议如何为其解毒。”说到这儿,江渡云自嘲地笑道:“那小姑娘毒辣的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夺人性命不过手起刀落,眼都不眨的,我们门派没人能打过她,于是就算掌门知道这事情棘手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莲佛惜静静听他回忆着,继续问道:“然后呢?”
“后来门派内上上下下多翻找医药古籍,终于寻到了一个方子。”
“什么方子?”
“南疆蛊虫。”
莲佛惜在听到这四个字时,太阳穴跟着抽动了一下,但她依旧面色平静道:“用作何用呢?”
“这南疆蛊虫并不简单,能寻到已是不易,此外还需要长期喂食它五种毒虫来将它的毒性发挥到极致,而后再用从一个活物身上开个口子让它钻进去,以活物为养分。在这之后,钟雄泗涯便需要每隔三日取活物身上的鲜血饮用,由一滴和水开始到后来逐步增加血液的量就可以借它以毒攻毒,为自己疗伤,直到身上的毒素全部排出。”
莲佛惜笑着评价道:“嗯,你知道的很清楚。”
“掌门这个让钟雄泗涯能后痊愈的法子,不过是是一命换一命。”江渡云眼含悲戚继续道:“南疆蛊虫身上的毒会慢慢渗透到活物的肌肤骨髓,那活物会慢慢的失去味觉、触觉、听觉、视觉,最后停止呼吸,就如同一棵被虫子咬空的树无知无觉的死掉。所以说,那活物不是因为血尽而亡,就是因为毒素渐增而死,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莲佛惜眼眸中的神采暗了下去。
江渡云发问道:“可我如何也想不到,为何你会成为那蛊虫的宿主呢?”
语毕,屋里烛火的灯花这时烧得发出啪的一声,蹦出一朵细微的火花来,似乎在反抗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莲佛惜方才开口道:“为了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听说过襄川之乱吗?”
江渡云不假思索道:“知道,那场灾难中家破人亡的人数不胜数,整个郦朝因此损失惨重,不可能有人不知道。”
“我,”莲佛惜缓缓开口,“和我的娘亲就曾是经历过那场灾难的难众之一。”
江渡云在惊讶中看到莲佛惜空洞地笑着,缓缓道:
“不过后来,我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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