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联赛4个月,学疯子的左眼坏了。】

    早上六点,夏川一中男生宿舍。

    起床铃响的时候,梁居安正披着毯子,趴在书桌的演算纸堆上浅睡,发型乱七八糟。他缓缓睁开眼,支起僵硬的身体。

    ——屋里光线怎么这么暗?

    “老三,大早上还拉窗帘啊……”梁居安抱怨道。他迷迷糊糊伸个懒腰,抓过书包,演算纸团着书被一股脑塞进去。

    装完了,梁居安盯着桌上一支笔,突然一下子清醒过来。

    “窗帘挂着的啊?你熬夜熬糊涂了吧,”室友端着牙杯,趿拉着拖鞋经过,顺手揉一把梁居安的脑袋。“芝麻糊记得喝,咱争取联赛前还有头发。”

    梁居安没说话,愣了一会儿,突然回身一把将室友拽住,一支笔伸到了对方面前。

    室友:?

    “老三,”梁居安盯着室友的脸,“这笔,还……直吗?”

    “啥?”室友来来回回看那根笔,笔直笔直的,非常正常,“没问题啊。”

    梁居安放下那根笔,不知道怎么开口——

    笔在他眼中,扭成了一根拐杖。

    他眨了眨眼睛,再睁开。四周还是一片灰暗,所有平面时而扭曲时而平整,像在跳舞。

    梁居安抬手挡住半边脸,左眼视野一片模糊,只看到飞舞的黑点和隔几秒就出现的烟花般的闪光。

    老三被他搞得有点害怕,“你别吓我,这……他妈咋回事啊?”

    “啊,”梁居安张了张嘴。他对这种状况毫无经验,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只能说——

    “老三,我眼睛好像坏了。”

    —

    早上六点四十,阳光很好。虞微一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

    她朝着夏川一中的大门一路狂奔,一边跑,一边忍住要往外飙的眼泪。

    ——加入新班级第二天就迟到。

    老天爷,给个痛快!您直接鲨了我吧!

    本来虞微生活节奏一向规律。她走读,五点起床,路上吃饭,到校背书,来得比住宿生还早。

    但她昨晚难得熬了个大夜,对着新班级又多又难的作业死磕,头发薅下来一大把才写完睡下。

    早上闹钟响了,虞微还在迷糊之中,和她住一个房间的人嫌吵就把闹钟掐了。

    等六点半她自己从床上弹起来的时候,屋里空空荡荡。其他人买菜、遛弯、上学,还有个五岁小孩睡得不省人事。

    没人喊她起床上学。可能是故意的,可能是把她忘了。

    无所谓了。累了。毁灭吧。

    虞微冲进一中大门,德育处老师记下她的姓名,就放她通过。早读已经结束,陆陆续续有学生下楼前往操场,她背着书包站在教学楼大门前,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狼狈又突兀。

    虞微在学校里连块草坪都不敢踩,以前更是从来没迟到过。夏川一中规定迟到扣德育分,她不敢无视校规,也没有过硬的成绩来庇佑她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两头不沾,循规蹈矩。

    虽然从古到今没有哪个学生因为上学迟到而高考落榜的,但在虞微看来,她被德育处记名字,已经玩儿完了。

    更别提还有新班级的班主任齐国富,那个黑脸阎王。

    黑脸阎王的大名,虞微这种消息闭塞一心向学的人,都一直有所耳闻——他很难不被人耳闻。虞微因为四月月考运气大爆发,从昨天起正式加入重点班一班,就亲耳见证有同学被黑脸阎王拖到走廊里骂了半个小时,整层楼回荡着中年男人狮吼般的咆哮。

    当时虞微缩在一班教室最后瑟瑟发抖,发誓绝不能在黑脸阎王面前出错。

    ——个屁。

    虞微喘口气的功夫再抬头,就发现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一个人。

    就是……

    齐国富。

    黑脸阎王。

    黑脸阎王他下楼了。

    他的格子衬衫扎进裤子,胳膊夹着皮革笔记本。

    他看过来了,推了推眼镜。

    他腰间的钥匙晃起来了。

    他朝这边走过来了。

    过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虞微大脑疯狂爆炸,然而好学生的听话和怂,居然让她在关键时刻四肢僵硬,像木桩一样插在原地,没有撒腿就跑。她眼睁睁看着黑脸阎王盯住自己,面沉似水,眼冒凶光,黑气缭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虞微刚才呆了两秒,现在是想跑都来不及了。只听得齐国富从几米开外的地方,一拍胳膊肘夹着的笔记本,手直指着虞微,大跨步走来,气贯长虹:“你!对就你!不才转来我们班吗!”

    周围一圈学生都瞥过来。

    “啊,老师,”虞微攥着书包带子,冷汗直冒,说话开始语无伦次,“我,我我我……”

    “你!你什么你!整个早读,不说一声直接不来,哦,梁居安要比赛的都不敢!迟到多久了!校规,校规要求几点钟,你几点钟来?六点十五,现在几分?六点四十五!直接给我迟到半小时!牛啊!刚转来第二天,给我迟到。早读直接不来,明天直接翘课吧!后天直接一天不来吧!以前的班主任怎么教你的!校规,校规给我背一遍!第三条,第三条就是不允许迟到……”

    齐国富骂人完全不需要准备,一秒进状态,从行为规范骂到学习态度,从生活习惯骂到道德品质。虞微只感觉汗水在脖颈后蒸发,语言系统失灵,手机械地扯着书包带子,茫然注视齐国富扭曲的黑脸。

    她直挺挺站在原地,逐渐麻了,混乱的大脑只能抓住齐国富话里的片段。

    什么“转进来的”,虞微在巨大的麻木中生出一丝委屈,心说起码是年级五十名考进来的,虽然也是撞大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塞钱进的。这么看不起平行班的学生?

    你说的那个梁,梁娟还什么,说太快了,谁啊?她准备什么联赛?你提别人干啥……

    我以前班主任?我以前班主任可比你好多了……

    虞微在脑子里精神胜利,也不敢表现在脸上。

    她甚至开始用余光注意周围人,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要齐国富发火,方圆五米寸草不生。周围人流只是高频率地往这边瞟,却没人停下来看热闹,都在低头快步绕行,在人来人往的教学楼门口形成了一个真空圆形地带。

    “……昨天物理课,你……”齐国富还在发散思维。他短暂地卡了一下,不记得陈微在第一节物理课上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行为,“你……”

    虞微因为这个短暂的停顿而恢复了神智。她终于注意到,自己和齐国富身边并非一个人没有。

    两个男生站在齐国富身后两步远的位置,快半分钟了。

    都挺高挺瘦。一个皮肤白皙,一个皮肤小麦色,长得,似乎都挺顺眼。

    陈微忍不住多看两眼,又有点想笑。

    怎么说呢,这两人,小麦和小白,看着……感情挺好的,又好像不太正常。

    ——比如他们正手挽着手靠在一起。

    准确地说,是小麦,这个圆脸小寸头板栗,紧紧圈着小白的一整条胳膊,像在搀扶自己年迈的老父亲,神情僵硬严肃。

    至于这个小白,他看起来……根本就没醒。眼皮半耷拉着,眼镜松松垮垮架鼻梁上,站都站不稳,发型轻微爆炸,像被人刚从被窝里拽出来,几乎要盖住他那张还不错的帅脸。一条胳膊被小麦捆着,一条胳膊夹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看不出干什么的,感觉当过他的枕头。

    这两人,在人来人往的教学楼门口,保持着这个亲切的姿势,然而表情一个僵硬严肃,一个半梦半醒,目光都空洞无情地盯着齐国富的后脑勺,好像各自身体靠着的只是一堵墙。

    小麦表情僵硬的原因,虞微猜测,可能是齐国富在骂不认识的女生,他不知道怎么打断,好像自己来得不巧了。

    不不,虞微心想,来得可真是太巧了。

    快上啊,二位爷,我一点也不尴尬的。你们早点过来,我早点回到人间。

    齐国富终于想起什么,卡顿的思路续上了,张嘴准备接着说。然而虞微也看到小麦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与此同时小白也突然直起身来,直接扯着还挂在他身上的小麦往前垮了一大步。

    “齐老师。”小白开口了,声音不是很大,虞微差点没反应过来他张嘴了。

    “……昨天我来看化学课……”齐国富在自己的声音里没听见。

    “齐老师——”小白提高音量。

    “……化学老师跟我讲,你考试……”

    “齐老师!!”小白大吼一声。

    齐国富被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梁居安?你站这干嘛?……还有你?”

    后面这个“你”对着小麦,虞微还听到了“梁娟”,只能是对着小白。

    就你叫梁娟啊?男的啊?叫这个名?

    虞微终于看清梁娟是个什么样。他长得挺白,戴副硕大的金属框眼镜。鼻梁挺,眼睛大,眼窝深,显得更困了。虽然一点精气神没有,面色苍白,目光涣散,但一头炸毛居然有点可爱,站在周围朝气蓬勃的学生队伍里,有种神奇的慵懒又超然物外的气质。

    虞微发现了,有的人套个麻袋都是好看的。

    “老师,我左边眼睛……”梁娟又开口了,虞微这回听得仔细。

    然而齐国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根本没听梁娟说的什么,又从胳膊肘下面抽出他的皮革笔记本,打开,抽了一张对折的a4纸出来递给梁娟,“稿子,拿好。今早干啥去了?叫你六点十五来,怎么现在才到?诶你这个发型几个意思……”

    小麦插嘴:“这个,他睡成这样的,我出门前帮他收拾过一遍了。”

    齐国富直接上手一通抓,试图把梁娟的发型搞得服帖一点。

    虞微听着齐国富的话,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她看不见齐国富的表情,光听声音,齐国富还是声如洪钟,气势还是像个黑脸阎王。但虞微站在后面酸溜溜地想,黑脸阎王这是见到自己亲儿子了吧。

    多么父爱如山的语气啊,还带点嗔怪,“怎么现在才到?”,还帮儿子梳理头发。

    她看着梁娟,心说您看着像一尊佛,实际该叫您梁罗刹吧。

    齐国富把纸递出去,又拍着梁娟的肩膀想关心点什么。他突然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转过头来对虞微扔下一句“早操结束来办公室找我”。

    说罢,齐国富和小麦一起,推着梁娟准备边走边说。梁娟正夹着他的书发呆,虞微就在这时,和他涣散的目光短暂交错一秒。

    将擦肩而过时,梁娟眼睛亮了一下,像是突然醒了。

    怎么了?虞微心想。

    然而他只皱一下眉,又移开了目光。

    虞微在后面,看着那奇形怪状的三个人一起往操场的方向走。

    嗯。虞微差点没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回到人间了。

    绕行的人流渐渐收拢,好奇地端详她。

    她叹了口气,低头走进教学楼,去教室把自己的东西放下。

    刚才两个男生出现的场面还挺幽默的,可虞微回想起齐国富的川剧变脸,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因为有那位梁娟的出现,自己才从黑脸阎王手里解脱出来。

    可是听齐国富刚才说的话,明明那个梁娟,要六点十五就去找他,也晚了半小时——一看就是睡过头了,还和小麦甜甜蜜蜜地靠在一起。齐国富因为自己迟到就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直接发作,对梁娟却根本不生气,明明自己和对方犯的错并没有那么大的区别。

    这个世界啊,总是很不公平的。

    有的人循规蹈矩,连块草坪都不敢踩,天天五点起床,十六岁才第一次挤进重点学校的重点班,还是因为卷子碰巧简单。这辈子第一次上学迟到,就要在整栋楼的人面前被骂“后天就可以不用来了”。

    有的人好像天生就长在重点班,“他都不敢翘早读”的意思是有最充足的理由翘早读,顶着惺忪的睡眼和爆炸头出现,迟到至多被问一句“怎么这么晚”,好像……天生就拥有特权。

    至于你,两不粘同志,虞微心想,你只能靠自己咯。

    虞微离开教室前,看了一眼这个尚且陌生的一班教室。

    等一下。

    她的位子在一班教室最后,离后门很近,有同桌的桌,没同桌的人,昨天一直就没人出现过。

    虞微瞥了一眼,发现那桌肚里其实放了东西,实在很少,很像随手放的杂物。但是陈微回忆了一下,发现桌肚里的书,和刚才梁娟手里拿的一本破破烂烂的书,长得很像,同款不同色。

    教室里的人走完了,虞微环顾四周,扯出那桌肚里的书,翻开封面。

    梁……居……安……

    ……居安?

    梁娟……

    梁居安。

    哇,靠。

    虞微终于反应过来梁娟到底叫什么了。

    那个刚在虞微面前,惊鸿一瞥就给她内心留下巨大暴击的,有最充足理由翘早读的,顶着爆炸头和惺忪睡眼出现就秒杀一切的,黑脸阎王的亲儿子,是虞微在一班的同桌梁居安。

    近在咫尺,就坐镇在虞微右手边。

    老天爷,虞微真诚地想,您还是现在鲨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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