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经过隧道，闯进一片黑暗里。梁居安靠着椅背睡觉，被车身小小的震颤唤醒了。
眼前一片漆黑，隐约看得到事物的轮廓。
梁居安捏了捏鼻梁骨，扶正眼镜。
坐在对面的齐国富已经离开，桌子上一本倒扣着的笔记本。家里的事梁居安本想自己处理，齐国富听说之后却跟着操心，拦也拦不住。梁居安看了一眼，移开目光，往车厢尽头张望。
齐国富不在。
梁居安吸了吸鼻子。他这两天每每看到齐国富，心里只有愧疚。
齐国富和他不是亲人，却在父亲去世之后像亲生父亲一样对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联赛进国集，比任何人都更花费心血在他身上。
齐国富原是去打电话了，现在举着手机回到座位上，在梁居安对面坐下，对他笑了笑：“醒了？”
梁居安点点头。“齐老师刚打电话？”
齐国富：“对。怎么了？”
梁居安：“老师还没吃饭？”
齐国富：“没呢。”
梁居安点点头，起身去买了两个盒饭，热好带回来给齐国富。
火车上的盒饭特别贵，梁居安想起来，自己好几年没买过性价比这么低的东西了。
梁居安犹豫了一秒，但今天不想省这笔钱，没这个必要。
齐国富看着他一愣：“你这是……”伸手去掏钱包。
梁居安轻轻推开他的手：“老师不用客气。”
齐国富：“哪有学生请老师吃饭的？”
梁居安笑了笑：“怎么没有。”
梁居安怕齐国富不收，特意买了两份。其实他自己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想喝水。他拆开盒饭，动了两口，就放下筷子，看着齐国富吃。
梁居安最近一段时间都没胃口，每顿饭就吃几口。
也没什么感觉，吊着一口仙气这么活着。
半晌，梁居安开口道：“老师，回夏川以后，我想去吃一次汤粉。”
齐国富抬头：“没问题啊。晚上带你去，请你吃。”
梁居安笑了笑：“好，谢谢老师。”
齐国富吃了会儿饭，看梁居安坐着不动。齐国富也没办法，他自己遇上这种事也这样。他就怕梁居安这么熬着身体出什么问题。
齐国富：“居安，其实你高三想考的话……”
梁居安：“我不打算考了，老师。”
齐国富：“学校绝对留你一个名额，为什么不要？”
梁居安：“准备高考比较稳。”
齐国富：“但你今年就差这么一点……”
梁居安：“差得多了，老师。我知道。”
齐国富：“你就是运气不好，要是你家里没事……”
梁居安：“心态也很重要，齐老师。这次说明了我水平不够。”
齐国富：“等到明年你考的时候，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还有？”
梁居安：“齐老师，本来就是这样，考两年，考不上准备高考。不然高考也来不及。”
齐国富：“你是你，习惯是习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梁居安：“齐老师，我拿学校两年名额了。”
齐国富看着他：“那又怎样？”
梁居安摇摇头：“学校是希望我进国集的，我还占三年位子。没有这样的道理。”
齐国富拍桌子：“梁居安，你就这么放弃了？”
他很少对梁居安发火。教梁居安题目，他一点就通，生活上从来不用齐国富操心。但齐国富随时随地骂人的功力还在，引得车厢周围一圈人侧目。
梁居安愣了一下，随即笑笑，轻轻地说：“不是放弃，齐老师。我还要考a大物理系的。”
梁居安说话语气很轻，语气却很坚定。
齐国富瞪着他，说不出话。
梁居安看着齐国富：“齐老师，这一年……您操心了。”
齐国富不知道他整哪一出：“你说这个做什么？”
梁居安：“谢谢您。”
齐国富：“你……咳。”
齐国富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起身离开座位。
——
准备高考这件事，梁居安以前也想过，次数不多。
现在他竞赛失利，而他如果还要考a大，这件事不得不放上台面来思考。
梁居安知道学校按理不会留他竞赛的名额，要留名额，多半是齐国富求来的。
梁居安不想这样。
齐国富对他的恩太大，他怕有一天这份情义他还不上。
……
第一次见到齐国富是初三的时候。
那时，老三刚刚由小胖子减肥成功成了运动型男，和母亲住在一起。
老三的母亲是个和善的女人。梁居安去老三家里玩，她招待梁居安一起吃饭。
转眼到了初三。临近中考，梁居安在纠结去一中还是四中，前者高考全省第一，后者物理单科竞赛见长；老三在纠结要不要参加这些名校的校园开放日，要不要全部放弃，安心中考。毕竟备考这个名为校园开放日的东西需要花不少精力，老三怀疑以自己的成绩去拼一中、四中是不是没有必要。
梁居安并不劝他，他觉得老三这么踏实努力的人，不论在哪个高中都能学好。即使两人去了不同的高中，日后也可以天天联系，不受影响。
梁居安就是在这时见到的齐国富。
某天，老三突然对梁居安说，他要去考一中的校园开放日了。
梁居安有点惊讶。老三的模考成绩倒是不错——他只要参加统考，理科难度下降，就能考得不错——可以压线入围校园开放日。
但老三态度转变这么大，梁居安有点惊讶。
老三说是他爸的建议。
梁居安有点惊讶：“你爸？”
梁居安知道老三爸妈离婚早，老三爸爸是个物理老师，和老三母子分居两地。
怎么要中考的时候冒出来了？
老三点点头：“他劝我考他们学校，说他们学校资源好，我有人推着进步快。”
梁居安：“他们学校？”
老三：“我爸是一中老师。”
梁居安：“这样啊。”
老三接着说：“我妈吧，在学习这块儿还挺信他的，就跟着一起劝我。劝着劝着，搞得我好像觉得是这么回事了。老头儿还带我去一中转了一圈，怎么说呢，篮球场确实是不错，甚至还有个露天游泳池。”
梁居安笑了：“行，想去就去！我支持你。”
老三竟然当真像模像样地准备起来了，跟着梁居安在课内复习之余找题来做。老三毕竟基础薄弱，不得不废寝忘食，人直接又瘦了两圈。
至于水平，在梁居安看来大有长进，数学物理跟自己刚进初中时的水平差不多了。
……
转眼就到了校园开放日当天。
考了将近一整天，科目众多，题量也有点大。
梁居安做得挺累，每门课几乎都掐着点写完，手生疼，脑子转得他怀疑自己要发烧。
考试结束已经是晚上了。把最后一门课的卷子交掉，梁居安感觉不好不坏，写完了，但没时间确定自己做的对不对。
梁居安在位子上等老三，打算和老三在学校里溜达一圈。他坐在位子上看监考老师在前面整理卷子，还有的老师走进来直接扒拉卷子堆。
校园开放日的考试流程并不非常严格，试卷没有密封，老师直接在讲台上看起试卷，一张一张地扒拉，偶尔摇一下头。
梁居安心想，考试果然挺难的。
然后他看到老师抽出了一张卷子，把卷子展开，仔细看起来。
那这同学应该考得不错。
梁居安在原地坐了会儿，等老三整理好了东西，两人一起走向篮球场。
老三没怎么说话，估计心情不怎样。梁居安不打算提，跟他去器材室借了个篮球，象征性地陪老三投了会儿篮。梁居安对篮球没什么悟性，投了会儿索性在场边给老三计数。
过了一会儿，梁居安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
嗯？
谁会给我打电话？
梁居安看了一眼手机，一个陌生号码，定位是夏川市。
他接了起来。
对面一个陌生的声音，“是梁居安同学的家长吗？我是夏川一中学生处老师。”
梁居安顿了一秒：“老师好，我是学生本人。”
对面愣了一下：“本人？”
梁居安：“嗯。”
对面很快调整了语气：“梁同学好。你和你的家长今天方便再来一中学校一趟吗？食堂可以提供晚饭，地点是……”
……五分钟后，梁居安提着包，和等在一旁的老三一起站在行政楼走廊里。
两个人又累又饿，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办公室里倒是热热闹闹，像是有一大群人在说话，梁居安完全听不清楚。过了一会儿，办公室门打开，那谈话声更是巨大。门里钻出来一对学生和家长，安安静静地，面带着点笑意，看了梁居安一眼，笑着点了点头，走了。
年轻女老师探出一个头，看到梁居安：“梁，居，安同学？”
梁居安点头答应，女老师看了眼旁边的老三：“这位是……”
梁居安：“同学……朋友。一起来考试的。”
女老师哦了一声，对着老三点点头，等梁居安进去就把门带上了。
办公室联通着另一间很大的会议室，谈笑声就是从会议室那边传来的。梁居安往那边瞥了一眼，年轻女老师直接来到两个房间联通处，把门关上了，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把办公桌后坐着两个年长的老师，一男一女，另外那个负责叫人的年轻女老师在旁边坐下，梁居安站着一对三，略显局促。
旁边还空了一个椅子，应该是给家长坐的。梁居安的家长不来，位子就空着。
年长的女老师开口了：“梁，居，安同学是吧？请坐。”
梁居安点点头：“老师好。”随即坐下。
坐下以后，这场面给他的压迫感没那么明显了。
年长的女老师看了空位子一眼：“一个人来的是吧？家长今天没空？”
梁居安开口：“他们……”
那一言未发的男老师开口了：“他呀，谭主任，他资料我看过。家里人应该都比较忙，不方便来，可以理解的，我们以前也有过学生自己来签约的情况，原则上来说是允许的。”
梁居安局促地坐着点头。
男老师又抬头看了一眼梁居安，笑着说：“而且我们也可以酌情给学生考虑时间，学生可以慢慢和监护人商量。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那谭主任也笑了：“可以的，给梁同学和家长一些考虑时间。”
梁居安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对着老师们笑了笑。
男老师：“好的，我就不啰嗦了，小梁同学。我们根据你今天在校园开放日的表现，可以直接录取你到一中重点班。”
男老师说着递上一份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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