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微想,亲生啊。她整个人发麻地坐在沙发里,听着姨妈的话,听她把一个意思翻来覆去地表达。确实是这样啊。我懂了。我懂您什么意思了。太有意思了。把真实的意图掩盖在翻来覆去的话语里。姨妈抓着虞微的手,虞微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上一次有一个像妈妈一样的人握着她的手跟她温柔地说话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前了。但是要怎么办呢。虞微想,这人是在说什么啊。虞微甚至有点后悔,她居然想给姨妈留点什么,留一张纸条和一些钱。她立刻后悔了。你这是何必,你是圣母在世吗。
虞微笑着看姨妈,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意思是我明白了。
姨妈欣慰地摸摸她的头。虞微想,差不多可以结束了吧。姨妈问她打工打到哪天,大学学费有多少。虞微说打工要到开学的时候,现场又编了个瞎话。学费是一年五千。她其实还没看到底多少,可能报多了。姨妈说,哦,现在大学学费这么贵啊。虞微没说话,姨妈说,你打工打到开学的话,工资加上身上钱应该还够吧?虞微说够。虞微想,确实够。姨妈笑了,说我有空去看看你在什么地方打工。虞微随便编了一个地方,她其实只去那个地方吃过一顿饭,还是很久以前。姨妈问她今天怎么有空回来,虞微说今天肚子有点不太舒服,跟领班请了一个小时假,一会儿就回去了。姨妈摸摸她的头,说小微是真的懂事啊。姨妈准备往外走,回头的时候说,我明天就来看看你吧。你以后就是我的孩子。虞微对着她笑笑,嗯,谢谢姨妈。
虞微等着姨妈把她要拿的东西拿好,装作自己真的是身体不好的样子,去厕所待了一会儿。她站在厕所里想着,姨妈会不会走进邱雨欣的房间看一眼,看一眼她可能就完了。但姨妈没有,她轻快地离开了。
虞微等着门关上,从厕所里出来。打开手机打算问问梁居安能不能来接应一下她,结果打开手机第一条就是梁居安的消息。
lja:我在你楼下呢。
虞微差点又把手机丢出去了。她返回邱雨欣的房间里,把抽屉里的纸条撕了放进口袋里,把那一信封的钱装进口袋里。她来到窗台边往外一看,梁居安这人站在窗台底下呢。虞微想,这人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虞微吸了吸鼻子,梁居安站在灰不溜秋的垃圾桶边上,像她的骑士一样站着。虞微想了想,还没等她开口,梁居安把垃圾桶拖过来。“你要下来吗?”梁居安问。虞微把箱子拉起来。她东西真的不多,箱子很轻,也不怕把底下人或者东西砸坏。虞微把箱子塞进窗口,丢到垃圾桶盖子上,然后梁居安接过箱子。
虞微让梁居安站远一点,梁居安说这你不必担心。我这人现在已经没有那么脆了。梁居安把垃圾桶挪开,杂物挪开,虞微拉开窗户,垮了出去。邱雨欣经常从这个路线出去:二楼窗户到一楼的顶棚,一楼的顶棚到地面。虞微想,对我来说应该不难。她翻出窗户,感到下午还是有点炎热,巨大的蝉鸣震得人脑袋有点发昏。不要在这一步出错了,虞微想,快了。然后她成功地垮了出去,站在了顶棚上。梁居安看着她,站在顶棚边上,说我其实可以接住你。虞微说我持怀疑态度。梁居安笑了,说怀疑也行,没事。安全第一。然后虞微还是往下跳,被梁居安轻轻地接住了。梁居安说,你看,我可以的吧。虞微说行吧。
老宋开了辆车来,停在巷子外面。梁居安看了看周围,一只手拽着虞微的箱子,一只手拽着虞微本人,往巷子口跑。老宋的车发动着,像是随时准备发射出去的飞船。梁居安拉开车门,把箱子塞进去,两个人钻进去。虞微才看到他的行李都放好了,这人的行李看上去也不多,几个包。虞微多问了一句,结果梁居安说他还有一箱子书放后备箱了。好吧,虞微想,这才是梁居安本人会干出来的事情。这人是打算把自己的家都搬走了。
虞微坐在一大圈行李中间。老宋让他们把安全带系上,车从原地冲了出去,老宋判断再过几个小时就会堵车了。果不其然,车子出城区的时候基本一切顺利,快到火车站的时候却堵了一小段路。虞微被迫在这种环境当中欣赏一下周围的景色,夏川这个城市,她与这里有一整个高中的缘分,还认识了一个在这里长大的人。现在她就要走了,不知道何时会回来。
虞微想,再见。现在我只是一个不得不离开的人,或者说只是一个普通的过客。事实上真要深究起来虞微觉得自己并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或许以后她能和某一个毫不犹豫就和她一起离开夏川的人形成一个只有两个人的最小单位的家庭。这能算一个家庭吗?虞微想了想,生活中的变数太多了,她说不清楚,她的未来就和这正在慢慢暗下来的天色一样。她说不准自己的命运和未来,就像她昨天晚上和梁居安一起回到那个巷子口的时候不会知道自己今天已经要前往火车站,明天就要去一个新的城市了……人生。人生真的非常奇怪。她好像只能随手抓住奔流的河面上的一片叶子。
虞微看着自己的手机,看到姨妈给自己发了一条消息,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好像是今天晚上要不要回家吃饭之类的。虞微突然意识到自己离开夏川并没有任何人给自己道别,但她也并不需要这些道别。她真正最在意的人跟她一起离开。
虞微往窗外看,看天色黑下去。老宋的车停在一座桥上,底下是一条慢慢的河,偶有一小片被路灯照亮。虞微看了看前面,估计整个车流还有很久才会挪动。虞微对老宋说,哥我下去一趟。老宋说行,五分钟之内回来。虞微说不用五分钟。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打开手机的侧边盖,把老电话卡□□,把新的塞进去。虞微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捏着电话卡,开门,下车,往桥边走去。
下面的河水很平静地流淌。虞微想,好像没有人能发现我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姨妈,姨父,邱雨欣,以前认识的人。或许还要算上爸妈。这样的词汇让她觉得很奇怪。爸妈。虞微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记得自己。
虞微看着河水,用力一丢。把老的电话卡丢进了河里。
卡片很小,甚至一脱手就看不见了。虞微想,自己需要这一种仪式感。好像过去的那些,奇怪的人和事,与她的联系就像这张卡一样,脱手了,不见了,落进了河里,被水冲到不知道哪里去。再也不要见了吧,虞微想。到此为止。我尽力了,我以后再也不关心。
虞微拿着手机转身,看到梁居安靠在车门上看着自己。虞微朝他挤出一个笑容。你看,我是这么幼稚一个人,虞微心想。她看了梁居安一会儿,走上前去给他一个拥抱。在堵车的车流里应该没有人认识他们,虞微想,她身边还有一个人。她并不是和过去的所有都失去联系。
……所以呢?虞微盯着火车车窗外完全暗下来的天空。列车驶向一片越来越黑的夜色,虞微靠着旁边的人有点犯困,麻木地注视夜景。越来越黑的天色,在这天色后面会有什么,虞微也不是很清楚,就像她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未来会有什么,她的生命里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多一点。总之列车自顾自地呼啸前行,冲进安静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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