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皇后也是跟着马皇后织过布的人,对织布机倒是颇为了解,于是颔首:“好。”

    于是邓健再不犹豫,随即开始上手起来。

    其实邓健虽然称呼它为纺织机,不如说是‘纺纱机’。

    在大明,最流行的是三锭脚踏纺车,此车来源于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黄道婆,在宋朝的黄道婆之后,又经改良,于是出现了四锭脚纺纱。

    也正因为有了这个,整个大明朝,其实也经历过纺织业的大发展,尤其是在松江府一带,纺纱蔚然成风。

    不过显然邓健所演示的纺纱机,却和踏纺车不同,一个纺轮带动八个竖直纱锭的新纺纱机,只见他开始轻车熟路的动作起来。

    徐皇后越看越觉得稀罕,不由得道:“这纺机,比本宫以往用的好,速度快许多,也轻便。”

    朱棣站在一旁,显然对于妇人纺织的玩意不是很懂,不过既然徐氏说好,那肯定是好的了。

    于是朱棣叹息道:“太子和太子妃太费心思了,太子……”

    “儿臣在。”

    朱棣道:“高皇帝乃淮右布衣,能得天下,而我大明能够一统四海,这都是因为得了高皇帝都遗德,正因为如此,我们做子孙的,才需要慎之又慎,朕见你有此心,甚是宽慰。你是太子,乃国家储君,将来迟早要克继大统,要牢记高皇帝,更要牢记高皇后的教诲。”

    朱棣虽然已经册封朱高炽为太子,不过对于太子将来是不是做皇帝的事,却表现出模棱两可的态度,今日却直接说将来太子要克继大统,这其中只怕别有心思。

    汉王朱高煦在一旁听了,脸色惨然,那汉王妃也是面如猪肝。

    朱棣又背着手道:“朕的儿子们要谨记这些,还有那些功臣子弟们,也该要谨记,不要老是再闹出什么笑话来,祖宗们打江山不易,若是人人都像什么京城二凶那样,那还了得?还有你的妻弟,你也要适当的管束,需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哎……但愿你们能够明白这样的道理。”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这些子弟里,张軏也就罢了,他没了父亲,疏于管教,也情有可原。张安世那小子,朕已当着你这太子的面正告,还有一个朱勇……”

    他想起了朱勇,目光便落在了亦失哈的身上,道:“朕前些日子,不是交代了让人去给成国公递个话吗?让他好好的管一管这个小子。”

    亦失哈一脸尴尬,支支吾吾的不敢回答。

    朱棣蚕眉一拧:“又怎么了?”

    亦失哈小心翼翼地道:“成国公乃是陛下心腹爱将,可谓是肱骨腹心之人,陛下让奴婢找人私下里去说,其实也是为了保住成国公的颜面,所以奴婢思来想去,便请了和成国公交好的泰宁侯陈圭去规劝。”

    朱棣道:“后来怎么了?”

    “起初规劝的时候,成国公还支支吾吾的,不过再后来,成国公他急了。”

    朱棣露出不解:“他急了,他怎么急了?”

    “成国公当面便骂泰宁侯,说老子的儿子怎么管教关你鸟事。”

    朱棣一脸懵逼。

    这是直接被干沉默了。

    老半天,才咬着牙根道:“有其子必有其父,朕早知道这老混账不是好东西。”

    显然,朱棣此时的心情还不错,随即便又道:“罢了,不理他们。”

    当夜,儿女们已是走了,方才还热闹的寝殿里,骤然清幽起来。

    徐皇后坐在织机旁,摆弄着这织机。

    朱棣则在窗前踱步,月光落在他的脸上,这素来刚劲肃然的脸,却多了几分愁容:“哎……你说……那些不成器的子弟,如郭得甘一般,该有多好?”

    徐皇后嫣然一笑,道:“郭得甘算是救了臣妾的一条命,可世上哪里有希望自己的孩子像别人的孩子的。这些子弟,都是他们爹娘养出来的,就算再坏,也是自己的心头肉。别人的再好,也只能羡慕,却绝不愿替代自己的孩子。”

    朱棣温和一笑,自顾自的走到坐在织机前的徐皇后身后,轻轻地给她捏着肩,一面道:“这话在理,哎,只是终究有些可惜罢了。就说太子,那个妻弟就不安分,将来太子若当真做了皇帝,这张安世就是国舅啊。太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为人和善,说难听一些,叫妇人之仁,只怕到时候,那张安世残民害民,太子也会纵容着。”

    徐皇后也蹙眉起来,颇有担忧,她时刻记得马皇后的教诲,知道皇亲国戚若是害人,不知多少人要家破人亡,于是也颔首道:”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子弟们若不肖,危害甚大。这样说来,臣妾倒是觉得,若是这些子弟,都如陛下所言的这个郭得甘一般,倒是好了,哪怕有一半也好。“

    朱棣失笑起来,便又道:“其实郭得甘也没这么好,古灵精怪的,胆子也大得很,且最擅长造谣生事,无事生非,他还糊弄走了朕不少银子呢。”

    徐皇后已听说过许多次郭得甘的事,她只细心地倾听朱棣的话,突然道:“陛下不是说,他也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子弟吗?何不寻访一下他的家族,且看看来路。”

    朱棣脸上有些动容,稍一思索之后,却是认真地道:“锦衣校尉查访的该是获罪之人,若朕派人缇骑出去打探这郭得甘,就未免过头了。锦衣卫是一柄刀,可以用,但是它的刀刃,是对付那些乱臣贼子,却绝不可用在不该当用的地方。”

    说罢,朱棣又道:“朕其实也知道,锦衣卫有人跃跃欲试,可朕早已私下让人去告诫过,谁若是敢妄动,朕绝不轻饶。手里的刀子若是不听使唤了,才是最可怕的。”

    徐皇后深有同感,不禁颔首。

    夜幕落下,寝殿的烛火也渐渐熄了,一夜有话。

    …………

    朱高炽近来心里舒坦了许多,父皇开始让他慢慢的接触朝政,对他的态度也有所改观。

    张安世最近也老实本分,为了万寿节入宫给陛下祝寿,杨士奇和邓健二人几乎将张安世盯得死死的。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甚至过了几日,皇帝下旨,命太子前去孝陵祭祀高皇帝。

    这也是一个重要的讯号,父皇得了天下,唯一的合法性来源,就在于他是高皇帝的儿子,因此孝顺自己的父亲,是天大的事。

    一般这样的事,都是朱棣亲自主持,不过这一次,却放手让朱高炽去了。

    朱高炽前往孝陵,主持祭祀之后,等到月末时节,回到了东宫。

    只是……

    嗯?

    朱高炽觉得东宫有些不一样。

    当然,不是说詹事府机构有什么不同,问题出在东宫的后苑。

    这后苑清冷了许多,平日里来回穿梭的宫娥和宦官……似乎都不见影踪了。

    甚至,平日里连负责迎接和伺候他的宦官也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个养在东宫里驼背、眼花的老宦官坐在门禁之后,扬着一柄拂尘驱赶着苍蝇,悠然地晒着太阳。

    见到了朱高炽,微微颤颤地来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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