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金抬头看着张安世。

    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在拼命出货。

    不过市场就好像海绵一样,虽然是十五两、十六两,甚至是十八九两,到了现在二十两的价格。

    只要张家的桐油一出手,便立即会被吸干。

    看来张安世的判断是没有错的。

    有人就是在疯狂地吃进桐油,而且是有多少就要多少的那种。

    这么大的出货量,这样的价格,价格居然还能不断地涨,这就说明,有人早就调度了天量的资金。

    若是对方没有充分的准备,是不可能接下这么多货物的。

    其实这些日子,朱金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价格实在太高昂了,高昂到了可怕的地步!那些高价吃进他们货物的人,他们到底打算多少银子卖出?

    而且因为这样的价格暴涨,也已引发了京城内外对桐油的关注,有一些小商贾已经开始筹集资金,想要跃跃欲试了。

    毕竟……世上哪里有这么好挣的银子,躺在家里就将银子挣了?

    而这……恰恰也是朱金所担心的,若不是跟着张安世,或许这个时候,此时的他也成为这些人里的一员了。

    而如今,处于这风暴眼之中,朱金非但没有了贪婪,反而感觉到的是一种恐惧。

    这是一种人为的做局,当初的他,包括了许多中小商贾,其实不过是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承恩伯,接下来,怎么办?”

    张安世胸有成足地道:“再抛一点货,然后……调集所有剩余的桐油,贱价出售!”

    “贱价?”朱金大惊失色,忍不住道:“现在价格可都二十两了,再过一些日子,怕是能到二十五两。”

    张安世摇头道:“依我看……时候差不多了,许多中小商贾现在已经筹措到了资金,若是再等,这些人就会大批地进货,到了那个时候,对方也会借此机会,开始大规模地出货,我们必须赶在对方出货之前,教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朱金心里还是有些不甘,便道:“要不,再多卖几日,哪怕多卖两万石……”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连朱金也不能免俗。主要是利润实在太大了,是人都把持不住。

    这等游戏,比的就是谁更财大气粗,比的也是谁的消息渠道更广,同时比的……还有谁心志更坚定。

    张安世道:“越是想要挣大钱,就越要克制自己的欲望,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到的人,必死无疑。”

    朱金听罢,整个人像是一下子清醒了一些,不由信服地看着张安世:“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

    “再出一万石的货吧,然后等镇江、苏杭那边快马送来的消息,此后……将剩余的桐油,一起抛入市场,贱卖。”

    朱金又不解了:“贱卖?”

    张安世道:“定价二两一石。”

    朱金这下就吃惊了。

    他原以为只是纯粹地抛货,怎么着也能卖个十几两银子。

    可是直接定价二两一石……这……这岂不是……少赚了数十上百万两银子吗?

    “伯爷……”

    张安世岂会不知道他想什么,便瞪着他骂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你这狗娘养的东西,难道不知道,我们根本不是逐利的商贾,我们是国家的栋梁!”

    “若是让桐油维持这样的高价,国计民生怎么办?百姓怎么办?你这家伙在我身边这么久,怎么我的一点优点都没有学到,尽学了一些旁门左道?少他娘的啰嗦,我不但要这些投机商们死,我还要市场恢复如初。谁要是敢拦着我张安世积德行善,我就剐了他。”

    朱金听罢,不禁哭笑不得,却在心里对张安世无形的更敬佩了几分。于是再没有他言,忙点头道:“是,是,小的该死,要做善事。”

    于是……

    就在市场继续上扬的时候,那另一处宅邸的人,已开始弹冠相庆。

    “涨了,涨了,到了二十三两。”

    “先生,近来,又有人在出货。”

    “是谁?”老人沉吟着,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狂喜,而是一直保持着镇定。

    “应该是栖霞那边的。”

    “栖霞……”老人笑了笑,道:“出了多少。”

    “应该有一万石左右。”

    老人冷冷道:“这些人倒是不贪心,不过……不用管他们,全部吃进,不要让这一万石的桐油坏了行情。”

    “是。”

    “还有……放出消息去。”老人道:“就说……苏州和杭州的大商贾要预备进京了,因为桐油吃紧,打算大量吃进桐油。”

    “好,我这便放出消息去。”

    “市面上,所有二十五两银子以下的桐油,都给老夫立即吃进,再放出消息去,大军缺桐油,五军都督府……打算征用桐油。”

    “啊……”来人露出惊讶之色,看着老人。

    “放心……”老人微笑道:“越是如此,这桐油才越是宝贝,现如今,那些中小商贾们还在观望,现在桐油的价格太高,他们还下不了这个决心,现在……就逼着他们下决心,要让他们知道,未来整个天下,都没有桐油可用。”

    “明白了。”

    其余人等,一个个露出了喜色,有人甚至已经开始计算着自己的收益了。

    按现在的价钱,几乎所有人都已挣了个盆满钵满,这一次发大财了。

    而老人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

    他背着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布鞋,露出几分厌恶之色,随即道:“价格到了二十五两,便要预备抛售了,当然,大家都不要急,慢慢地抛……”

    说罢,他看向身后的人:“钱庄那儿,怎么样了?”

    “几处钱庄,该借贷的都借贷了,他们那边……说了,银子还有些,若是再告借,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实在不成,却还需去筹措……”

    老人颔首道:“银子足够支撑到二十五两的价位即好。”

    当下,他悠然自得地笑了笑:“诸位,都等着用仓库去装银子吧。”

    …………

    紫禁城里。

    一封奏报悄然地送到了朱棣的御案上。

    是锦衣卫的密奏。

    朱棣低头看了一眼,不由得为桐油的价格而吃惊。

    短短时间,价格竟高涨了十倍。

    十倍的利差啊,这是多让人恐惧的事。

    朱棣道:“亦失哈。”

    亦失哈道:“奴婢在。”

    朱棣深吸一口气,才道:“桐油上涨,以至许多的东西都涨了,此事……不可小看,让户部那边,盯紧一些。”

    “是。”

    朱棣叹了口气,又道:“还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朕真没想到,区区一个桐油,竟有如此的能量。”

    说罢,他皱起了眉来,陷入深思。

    每一个看问题的角度是不一样的,即便是朱棣,他爱钱,可一旦涉及到了动摇国本的事,对于朱棣而言,就是触碰不得的红线了。

    半响后,他道:“告诉纪纲,京城的动向,要细细打探,还有……各市关于桐油的价格,也要随时奏报。”

    亦失哈看了看朱棣的脸色,道:“陛下,奴婢听人说,现在到处都是风言风语,甚至还有人说,这桐油得涨到三十两去,而且……许多制油伞、油布以及造船的匠人,如今寻桐油而不可得,这些东西,价格也都在涨。”

    朱棣只淡淡地点头道:“朕知道。”

    亦失哈道:“长此以往,只怕百姓们要吃不消,自然……奴婢本不该说这些话……只是……奴婢以为陛下还需深思。”

    朱棣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奴婢,好啦,朕比你清楚。”

    却在此时,又有宦官来,行礼道:“禀陛下,汉王殿下求见。”

    听到汉王来了,朱棣只平静地道:“宣进来吧。”

    没多久,便见汉王朱高煦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父皇,父皇……”

    “怎么啦?”朱棣虽是说着话,却靠在椅上,低头故意看奏疏。

    朱高煦乐呵呵地道:“父皇你知道不知道,外头这做桐油买卖的都赚疯了。”

    “嗯?”朱棣总算抬头起来:“这于你何干?”

    朱高煦忍不住得意地道:““臣也买了七千多石,哈哈,十七两买进来,才几天功夫,就二十多两;,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就挣了几万两银子。”

    朱棣深深地看一眼喜出望外的朱高煦:“是吗?”

    “父皇不是一直都说儿臣只晓得喊打喊杀吗?其实儿臣也是略知经济之道的,儿臣一看这行情,便果断出手。父皇,你等着瞧,这桐油还要涨呢,不涨到三十两银子都不罢休。”

    “噢。”朱棣却只是淡然地点点头,目光似乎有些复杂。

    “父皇怎么也不夸我几句?”朱高煦有点幽怨。

    朱棣看着朱高煦,这时却不知该说点什么了,张了张嘴,最后十分艰难地道:“嗯,不错,你持家有方。”

    亦失哈在旁,似乎看出了一点什么,便笑了笑:“汉王殿下,陛下现在有事要处置。”

    朱高煦便道:“有什么事,还不是征安南,若是让儿臣出马……”

    亦失哈道:“陛下自有明断,就请汉王殿下……”

    朱高煦大为不满,可看着朱棣又低头看着奏章,却只好摇头道:“那儿臣告辞啦。”

    说罢,便泱泱离开了。

    等朱高煦走了,朱棣把视线从奏章上抬起来,口里叹了口气。

    亦失哈道:“陛下您……”

    朱棣道:“若是太子干了这样的事,朕一定会狠狠地责骂他,因为他是太子,太子应该心系天下,而不能因为此等蝇头小利而沾沾自喜。”

    朱棣顿了顿又道:“可若是汉王这样做,朕也只能夸他几句了,这样也不是坏事,他至多只是有些蠢罢了,有时候,儿子蠢并不是坏事,怕就怕又坏又聪明。”

    亦失哈明白朱棣的意思了,可这话自是不能陪着朱棣深聊的,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朱棣道:“你说这么蠢的儿子,他像谁?”

    这……

    亦失哈身子抖了一下,这是送命题啊,他更加谨慎起来。

    这可不敢乱说的,可陛下问出口的话,他又不能不回话。

    “汉王殿下勇武过人,有盖世武功,可尺有所成,寸有所短……”

    “好了,好了,你不必说了。”朱棣瞪他一眼,厌恶地摆摆手,转而道:“张安世那个家伙,最近怎么没动静?现在桐油这个样子,他也没有反应吗?”

    “这……”

    朱棣又怒了,气呼呼地道:“入他娘的,这游手好闲的家伙!”

    …………

    “伯爷……”

    以朱金为首,数十人已集结。

    一份份从各地快马送来的消息,也都出现在了张安世的案头上。

    张安世低头看着一份份快报,忍不住道:“大手笔,真是大手笔啊,这些人……真够狠的。朱金,人都来齐了吗?”

    “来齐了。”朱金恭敬地道。

    张安世目光幽幽地道:“依着我看,他们的资金……也差不多了。不过他们有没有资金都无所谓,大家比的也不是资金多少。比的是人心……现在开始,所有人依令行事,我要三天之内,教他们全部都死给我看。”

    朱金摩拳擦掌:“遵命。”

    众人随即一起唱喏,便各司其职,一哄而散。

    张安世抬头看着墙壁上的舆图,深吸一口气,眼中的目光明亮起来,决战的时候到了。

    …………

    此时,一批批的桐油出现在了市场上。

    如今这价格堪比黄金的桐油,开始出货。

    二两银子一石,童叟无欺,每人限购三升。

    这价格一出,整个京城的人都已经沸腾了。

    外头可是二十多两银子一升啊。

    可在这儿,竟只需区区二两银子。

    一下子的……京城大街小巷,自然开始有人疯狂地抢购。

    好在……必须限量,这一批货,只是细水长流地售卖。

    可是即便只是零售,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种心理冲击就太大了。

    分明这里有二两银子的桐油,可另一边,桐油竟高达二十多两。

    原本许多中小商贾,已筹措了资金,正想要大批进货,好分一杯羹。

    可此时,一见各处都有二两银子的桐油零售,尤其是在那栖霞渡口,于是连忙捂住了自己的钱袋,继续观望。

    这一下子,京城的议论就又沸腾起来了。

    张安世那儿,手头还有四万石桐油,若只靠零售,售卖半个月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虽然只每人限购三斗,可实际上……却是敞开来卖的,只要人来,就一定卖给你。

    “二两银子一石的价,真是想不到……听说是兄弟商行那边出的货,据闻他们手头上的货不少。”

    “听说他们有几十万石……”

    “怎么可能……我不信……不是说,桐油紧张吗?”

    “这哪里知道,可人家就是敢用这个价钱来卖,这下好了,不少急需进货的制船、制伞的,暂时可以缓解了。”

    整个京城都炸了。

    那一边,还在疯狂扫货的商贾,这时候陷入了极为尴尬的境地,急需用二十多两银子去扫货,好像显得自己是傻瓜。

    可大宗贸易和零售毕竟是不同的。

    那一处宅邸里,有人气喘吁吁地赶进宅邸,口里焦急地呼道:“先生,先生……不好了。”

    老人与数十个纶巾儒衫之人,正施施然地品着茶。

    这些日子,他们几乎都待在一起。

    老人气定神闲,看着来人焦急的脸色,只轻描淡写地道:“怎么?”

    “外头……有人二两银子一石,在卖货……京城的东市和西市,还有栖霞集市那里,有十几个摊子,敞开来卖。”

    嗡嗡嗡……

    众人哗然,大家彼此交头接耳,眼看着富贵就在眼前,谁也没想到,半途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是谁,他们疯了吧?”

    “呵……这是虚张声势!”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不要慌!”老人笃定地大喝一声。

    众人这才情绪稍稍稳定,都看向老人。

    老人深吸一口气,看着来人道:“二两银子?那就统统都买了!这样价格的桐油,买来不会吃亏。”

    来人依旧一脸担忧地道:“他们虽敞开来卖,可只零售……还说……货物的供应充足。”

    老人冷笑道:“看来……是朝廷有人出手了,栖霞渡口……莫不是东宫?”

    众人纷纷皱眉道:“现在该怎么办。”

    老人沉吟片刻:“以我之见,这是他们故布疑阵,大家不必慌,要沉得住气!他们越是如此,就越说明他们急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其实道理谁都懂,不急的话,会二两银子零售吗?

    可问题就在于,那边是急了,他们这边,难道不急吗?

    要知道,大家的身家性命,可都押在这里。出了任何的意外,是要死人的。

    于是有人也禁不住担忧地道:“先生,只怕这消息传出,大家都要慌了,那些手里有货的人,若都出货,怎么办?”

    老人依旧脸色平静,沉吟道:“这不过是动摇人心的小把戏罢了,现在绝大多数的货都在我们的手上,只要我等稳住,此等小把戏,又算得了什么呢?你们啊,终究没有见过大风大浪,现在大家都不要慌,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人的话显然起到了安抚作用,众人的心里稍安。

    其实这个时候,大家都在一条船上,除了相信老人的话之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而老人表现得越淡定,大家也就慢慢地安静下来。

    只是到了次日……

    事情又起了变化。

    无论他们再如何镇定,至少这桐油的价格,却是不再涨了。

    而真正的杀招,来了!

    “先生……先生……”

    此时,有人如丧考妣地快步来:“不得了,不得了啦。”

    老人依旧还是风轻云淡的样子。

    他似乎早料到,对方肯定还会有动作。

    于是笑吟吟地端起茶盏,对周遭的人道:“你们看,说曹操,曹操就到。”

    大家都笑起来:“先生神机妙算。”

    老人微笑着道:“就看看,他们还有什么伎俩吧。”

    说罢,对那如丧考妣的人道:“有什么,说!”

    “兄弟商行对外宣称,要向朝廷供应十万石桐油。”

    此言一出。

    所有人安静下来。

    一边是敞开供应,二两银子售卖。

    另一边……直接供应十万石桐油。

    老人有些不可置信:“这又是什么伎俩?呵……只怕又是蛊惑人心的小把戏。”

    “起初大家也以为是小把戏,可是……可是……”这人哭丧着脸道:“可是……一船船……一车车的桐油……现在都在往武库运呢………”

    “什么?真的是桐油吗?”

    “是,是……许多人都去看了,就是桐油。”

    “不………不可能……”有人叫着,却一屁股颓然跌坐在椅上。

    “那兄弟商行,他们想做什么?难道他们要和我们两败俱伤吗?”

    “该死,这该死的家伙……”

    “他们疯了!”

    十万石啊,按照现在的市价,就是两百多万两纹银,说送就送?

    老人的脸色……有些沉。

    他再不复方才的从容淡定,站了起来,声音也不如往常的那般平和:“有诈,其中必有诈。来人,来人,备轿,备轿,去武库。”

    此时……在武库那边,其实已是人山人海了。

    许多人听到了消息,其实大多都不相信。

    因而,来围看的人不少。

    可就在这里……人们亲眼看到一艘艘船,抵达了渡口!不远处的武库那儿,许多车马连绵不绝。

    似乎生怕有人不相信运载的不是桐油似的,这一桶桶的桐油运输到达之后,甚至还允许有人凑近来看,便见许多的力士,抬着一桶桶的桐油进入武库之中。

    运输的队伍,连绵不绝,以至于连船夫,都充当了搬抬的力士。

    而五军都督府这边,竟也没有派人驱散围看之人,有意纵容他们凑得更近一些。

    一队轿子,在不远处落下。

    那老人匆忙下轿。

    而后……他亲眼看到了这一幕。

    只是……老人好像一瞬之间,老了十岁。

    身后紧跟着他的人,也一个个脸色惨然。

    “怎么办?该怎么办?”

    所有人看向老人,仿佛此时,老人已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老人却是一脸苍白,他呼吸有些急促,身躯颤颤地拄着杖子回头,此时已经顾不得是不是隔墙有耳了:“你们不要怕……不要怕……”

    他重重地呼吸,接着道:“就算……就算是有十万石供应军需,可是……可是……绝大多数的货,终究还是在我们的手里,军需足够,可这桐油,牵涉到的乃是国计民生,只要桐油还在我们手里,价格是我们说了算。”

    “诸位,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打退堂鼓,此时若打退堂鼓,便真的要满盘皆输了。”

    他似乎想用自己的威望,来重新将所有人团结起来,于是又道:“这个时候,不能自乱阵脚,切切不可自乱阵脚,都不要怕,事情没有这样糟糕。”

    虽这样说,可老人心里已经开始不安了。

    等他又回到了宅邸。

    却发现,原先跟着他的二十多人,已溜走了六七个。

    “他们去哪里了?”有人左右张望。

    “曾家的人……也走了。”

    “不妙,他们不会……此时偷偷开始售卖吧。”

    “混账……说好了同气连枝!”

    老人脸色越加惨然。

    这个时候,若是有人不肯坚持,偷偷发卖,再加上兄弟商行又是二两银子贩售,又是供应军需,那么……这天底下,还有谁肯在这个节骨眼上接货?

    将价格推到二十多两银子,可能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可想要将这价格雪崩式的暴跌,可能也只是一夜之间的事。

    老人忍不住冷笑道:“他们以为,这个时候,还能卖得掉吗?糊涂,糊涂啊!”

    接着又道:“他们要找死,那就让他们去死吧,且看看,这天底下,还有没有买他们的货的。”

    “先生,我们该怎么办。”有人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学生可是将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了啊。”

    老人闭上眼睛,身躯还在颤抖,他气的不轻。

    只是这个时候,他必须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猛地,他张开眸子,厉声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到了这个时候,谁退后半步,就是逆水行舟。大家都不要慌,想办法,继续收购,一定要维持住价格,只要价格维持住……”

    “先生……先生……”

    此时,门子冲了过来,可在他的后头,却是几个人跟着一起闯进来。

    “先生……钱庄的人来了……”

    众人愈发的慌了,连那老人也一脸苍白。

    这么大手笔的收购,花费的真金白银无数,而想要调度这么多的真金白银,没有这样容易的。

    可能这些人资产不少,可一下子要拿出许多的现钱却不容易。

    因此,他们能在桐油市场纵横,说穿了,不过是通过钱庄来筹措资金罢了。

    跟着门子进来的,为首一个,乃是京城四海钱庄的东家杨抚。

    杨抚一听到外头传出的事,第一个反应就是来寻老人。

    老人见到他,突然觉得有一些眩晕。

    因为不问对方的来意,他就已经知道什么意思了。

    钱庄永远都是锦上添花,绝不会给你雪中送炭的。

    对方见你们势头好,巴不得把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攒下来的家当都塞给你。

    可一旦觉得你不妙,便是你说的天花乱坠,一个铜板也绝不给你。

    “诸位都在?都在就好。”

    这杨抚其实也急了,钱庄的不少钱,其实都是各处拆借的,他们也不过是帮助别人保管财富而已,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的事,杨抚已急得跳脚了:“现如今的行情,大家也看到了,以我之见,大家还是赶紧筹措金银吧,当初借的那些银子……”

    老人道:“杨东家,都还没到时候,怎么这时候就来催债呢?何况……现如今,我们倒是还想再告借一些……”

    “还想告借?”杨抚脸色阴沉:“告借之后。你们打算何时偿还?实话和你们说了,这些银子……若是不能按时偿还,老夫便也要搭进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到了什么份上了,你们还要告借?”

    “可以高一些利息……”老人咬牙道。

    “便是比天高,也不敢借,我们是来要账的,还请你们尽早将银子补上吧,如若不然……”杨抚一改往日的客气,死死地盯着老人:“大家都得死。”

    老人这时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其实已经清楚,一切都无法挽回,大势已去了。

    “先生……先生……”

    这时候,又有人匆匆而来:“曾家已经开始大规模抛售桐油了,还有卢家……卢家也在抛售……”

    “什么……”众人窃窃私语。

    “听说抛售,可是市面上,没有人买,二十两银子卖不出去,便折价十八两……可是……可是依旧没人买……他们……他们都急了,挂出了十五两的价……”

    老人身躯一颤,他喃喃道:“完了,完了,全完了。”

    于是,一屁股跌坐在椅上。哐当一声,他心爱的茶具,也因为大袖扫过,磕碰在地。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先生……”

    老人惨笑:“该怎么办?是啊,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呢?兵败如山倒……”

    “至少还有十五两,趁这个时候卖出去,总还能挣一些蝇头小利。”有人低声道。

    可老人只是苦笑,十五两……蝇头小利……

    他们竟还以为有利可图。

    片刻功夫,便又有人来道:“十两了,十两了……曾家放出话去,说是十两便售………”

    所有人脸色惨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人直接两眼一黑,昏厥了过去。

    也有人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虚空,脸色像死人一般。

    “快,得赶紧出货,快……”

    有人开始吩咐自己的奴仆:“出货,我们也十两银子出货……快去……”

    奴仆们纷纷散去。

    可只小半时辰……又有人来:“不好了,不好了,曾老爷……曾老爷……他上吊了……”

    “……”

    厅中落针可闻,谁也没有发出响动。

    上吊了。

    倘若十两银子能卖出去的话……那么……至少能收回成本。

    可很明显,他之所以上吊,只有一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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