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你去见你母后。”

    话音刚落,姜若鸢就骤得起身,疾步走到姜璟身前,双手紧攥着他的衣袖,眼中满是祈求与不可置信,“你没骗我?”

    姜璟掩下心头弥漫的苦涩,柔声道:“我何曾骗过你?”

    只是这话太过不足为信,毕竟姜若鸢曾经遭受过的苦难皆是因姜璟的欺骗所致,所以她对姜璟的话仍是半信半疑。

    姜璟想起曾经自己的所作所为,心底难免苦笑,觉得自己实在是活该。

    他怕姜若鸢不肯信他,执过她的手,将她的柔荑包裹在自己温厚的掌心中,轻声道:“现在就带你去见她,可好?”

    姜若鸢想见母亲的心迫切,听姜璟这么说,直接从他手中抽出手来,急切地就往外走。

    迈至门槛时,才想到姜璟如今的伤势,怕是行动不便。她回过头来看他,看他仍端坐于软椅上,眼眉低垂,目光暗淡。

    她抿了抿唇,还是上前牵着他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毕竟还要靠他去见自己的母后,总不能太过冷淡了些。

    姜璟见她愿意同自己接触,心内难免雀跃。他虽是有伤,但不至于是废了,也怕自己身子的重量落在她身上,会累到她。所以他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推开,说道:“无碍。”

    姜若鸢本也只是做个样子,随意客套一番。看他拒绝,便也没说什么,只是步伐放缓了些,同他一起出了殿门。

    殿外早就有马车候着,李公公立在一旁,见他们出来,忙仰着笑脸上前,先扶着姜璟上了马车,又搀着姜若鸢上来。

    马车内的布置也完全照顾了姜璟的伤势,坐席上皆搁置着软垫,中央的案几上还放着一碗热气升腾的汤药。

    姜若鸢瞥他一眼,见他完全要喝的意思。踌躇片刻,还是伸手将药碗往他那里推了推,沉默地望他一眼,又收回手去。

    姜璟幅度极小地勾起嘴角,随后拿过药碗,三两口便饮毕了药。

    车厢内一时阒然无声,姜若鸢听得车外马蹄踢踏,渐渐地又传来几阵微不可闻的说话声。

    她将车帘撩起一小角,往外看去。马车已出了未央宫,正行至一人迹罕至的小巷,方才的说话声便是巷边的几名农妇。

    眼前马车愈行愈荒芜,她的心也不免担忧起来。她对于母后如今的处境也想过不少,只是想的最多的便是被姜璟关押在宫内的某个角落,倒是没想到会在宫外极远的地方。

    又过了一刻钟,马车于一院落停下。

    姜若鸢先行下了车,入目的便是一郁郁芊芊的树林,院落正落于树丛之中,倒有种世外桃源之感。

    院外有两名守卫守着,见有陌生脸孔,上前伸手将她拦下。

    姜若鸢正欲说话,身后的姜璟就已下了车,说道:“放他进去。”

    两名守卫这才退回一边,恭敬地朝后面的姜璟行了一礼。

    姜若鸢不禁回头望他一眼,目中存疑。

    她由着小厮将她领入,她顾不得打量周边的景致,只一心想着尽快见到母后。

    当望到庭院中一抹熟悉的身影坐于树下,仰望着头顶霞光灿灿,脖颈上的一道触目惊人的疤痕,刺入她眼中。

    她呼吸一窒,脚底如同被灌注般,一步也迈不动,只能任由泪珠大颗大颗掉落。

    她再也憋不住,泣不成声。

    “母后。”

    程丽华眯着眼沿着声源处望去,她没敢认如今眼前的正是她一直牵挂的女儿。直至泪水充溢在眼眶,她才意识到,这真的是她的女儿,不是那些午夜梦回之际,她做的那些隔世经年的梦。

    姜若鸢冲过去,猛地扑入母亲的怀中,在她的怀抱中,终于可以不再掩饰心中的苦楚,放肆地大哭起来。

    程丽华痛心伤臆,紧紧抱着她,母女俩抱头痛哭着。

    哭了好久,姜若鸢身上也逐渐失了力气,她抽泣着从母亲怀中出身,望着母亲往日雍容华贵如今却如同衰老了许多岁。

    姜若鸢心脏如同被攥紧了,喉中一涩,险些又要落下泪来。她生生逼住了泪意,强撑着露出笑容来,问道:“母后是怎么会在此处的?”

    程丽华温蔼地望着她,轻柔地为她拂去脸颊上的泪珠,“是陛下带我来的此处。”

    她缓缓说道:“那日城破,千军万马进了宫城。我身为晋国人,绝不会屈人膝下,所以自刎只求一死。可没想到,被陛下救了。这些时日一直昏迷着,也是前几日我才恢复意识,才知道你们姐弟如今的处境。”

    “是陛下救的母后?”姜若鸢不禁发问。

    “是。他念在我与他阿娘少时的情分上,救了我的性命。”程丽华盯着姜若鸢的眼睛,握住她的手说着,“母后曾经也怨过,恨过,可是若是比起来,我更恨的是你的父皇。他骄奢淫逸,把王朝搞得一团糟。这样的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姜若鸢没出声,静静望着她。

    “鸢儿,我只是担心你和璇儿,怕你们的身份会连累了你们。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们了,没想到还能见到,母后已经很开心了。”说着,她又落下泪来。

    她笑着拭去,说道:“不说这些了,璇儿呢?怎没同你一起过来?”

    姜若鸢心绪复杂,终是没告诉她姜璇如今下落不明的事实,随便扯了一慌说他这几日受了风寒,在宫中养着。

    程丽华点点头,看着并没有起疑。

    “母后,你似乎很信任他?”姜若鸢没忍住,问道。

    “是很久的事情了,那时你还小,想必记不得了。当时他们一家还留在长安,他的母亲杨氏本是燕国送来和亲的公主,我同她兴趣相投,倒是颇为合得来,故而她常会带着当时年幼的陛下进宫来玩。”

    “是你父皇太过多疑,竟连自己的亲生兄弟都不放过,逼得这么好的孩子走投无路,只好去投奔燕国。纵然世人都说他暴虐妄行,可我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他不会连累旁人的。”

    姜若鸢垂下眼眸,轻声道:“可我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

    许久没等到程丽华回应,她抬起眼帘,犹豫地唤了一声母后。

    程丽华望着姜若鸢的目光愈加复杂,还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绪,终于她长舒一口气,轻拍着她的手,说道:“你也大了,有些事母后不该瞒你的。”

    走出庭院时,姜若鸢仍是浑浑噩噩的,许久未缓过神来。

    这一事实太过难以预料,是她从未想过,也是从来不敢想过的。

    她竟然,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甚至是,也不是母后的女儿。

    她的生身母亲是母后的闺中密友,只因未婚先孕有了她,又不敢让父母知晓,只好入宫去求当时位居椒房殿的皇后娘娘。

    程丽华念在她们之间的情缘,又看她实在想保住这个孩子,害怕若是被父母知道,定不会允许她留住这个孩子。

    而孩子的父亲是谁,无论程丽华怎么逼问,她都不肯告知。程丽华怒其不争,有哀其不幸,只得应允了她,假意宣称自己有了身孕,令她入宫陪伴。

    就这么阴错阳差,姜若鸢诞下后成了程丽华的孩子,而姜若鸢的亲生母亲则一尺白绫,断了自己的花信年华。

    程丽华说,姜若鸢的名字是她母亲亲自为她取的。

    鸢,绝望的爱。可即使绝望,她仍深爱着。

    程丽华还告诉她,她的母亲名唤璎,知书明理,花容月貌,求娶之人不下少数。只是不知为何,所遇非人,白误了性命。

    姜若鸢仿佛能看到,十余年前,母亲怀着她,却只能东躲西藏,不敢被人瞧见。明明女子有孕,是件喜事,本应夫君事事贴心照料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该多么绝望啊。

    想着想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她忙低下头,生怕对面坐着的姜璟发现。

    可姜璟自上了马车之后,目光一直盯着她看。他看得出来,她的情绪不佳,却又自知没有身份却关心她,遂始终注意着她的情绪变化。

    眼下见她落了泪,轻叹一声,倾身在她面前,指腹为她轻轻拭着泪珠,柔声哄道:“待过些日子,你母后身子再好些,我便安排她回宫好不好?”

    他以为姜若鸢是思念母亲,害怕日后再见不到她。

    姜若鸢也没解释,只是抽噎着点点头。

    姜璟见她如此乖巧,又得寸进尺般的搂她入怀,当她依偎在自己的肩膀上,自己则仍一直低声哄着她。

    姜若鸢没挣扎,眼泪倒是止住了。

    连夜,未央宫向来隐蔽偏僻的一处院子起了大火,随得守夜宫人及时发觉,灭了火。但还是从废墟之中发现一被烧得黢黑的尸首。

    而房屋之中有一血字书写过的布帛虽被烧得半截,但隐约有字迹浮现。

    侍卫不敢犹豫,连忙呈到承明殿移交给姜璟查看。

    姜璟坐在案前,望着案上那一半被烧得焦黑,字迹模糊的布帛,脸色愈发阴沉。

    那上面分明写着,

    “昭阳……私……不是陛下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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