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并没有在跟踪久保田穗——当然没有,他忙着呢,哪有那么多闲心。

    不过他今天倒确实是有事要找她,这才要去她的住所,没想到在路上就看到了她那辆十分惹眼的车。

    两辆车虽然在隔壁车道,但行驶方向相反,降谷零一开始只看到了颜色闪耀的车,擦肩而过时才看到这辆车的货厢里放满了搬家用的纸盒。

    他知道久保田穗买下了四丁目的别墅(资金来源越看越可疑),也知道装修进展很快,似乎她非常期盼住到那间凶宅里去。

    这点很奇怪,倒不是说他怀疑四丁目凶宅有什么特殊,那座洋房已经被警视厅搜查一课和公安警察反复搜查了好几遍,一块砖都没放过,除了那间地下室之外确实没有任何不妥,久保田穗对它进行了翻新,装修风格简洁得不像二十岁女孩的审美,但毕竟久保田穗称得上是个艺术家,对于室内装饰有自己的见解也不算什么可疑之处。

    降谷零觉得奇怪,是因为久保田穗在其他方面一直表现得非常从容淡定或者说无欲则刚,对衣食住行都是一副全不在乎的样子,唯独在这座洋房的事情上表现得十分急切,并且这种急切显然并不是因为她需要新的安全屋,毕竟,如果她搬家是为了避免监视,那整个过程就不该这么大张旗鼓地进行。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降谷零当然猜不到真相:过去的回档里,在物质层面,甜中甜、苦中苦,久保田穗都已经试过了,所以才能显得清心寡欲,然而即便在她当法外狂徒或者享受摆烂的那些回档里,为了那幅该死的彩绘,她都得坚守着那间公寓,从没真正地搬过家、彻底地切断过自己跟那幅彩绘的联系。

    就连第九十九个档,她越洋出境定居一地,也是打着熬过一年之后再回出生点观察情况的主意,并不能算是彻底离开。

    但这次她可以摆脱那幅画、那个场景、那个倒霉催的出生点了。

    橘红色的皮卡车忽然加速,可见对方也发现了他,降谷零一打方向盘,白色马自达调转车头向着四丁目驶去。

    降谷零的同僚们曾经亲眼看到过杂志社里堆满了整个柜子的、高完成度的画稿,他怎么也想不出久保田穗是怎么在完成这些稿件的同时还要配合她那个黑衣人“朋友”行动的。

    降谷零没见过久保田穗以最高速度作画的情形,此前所见都是些不紧不慢打草稿的场面,但这就更奇怪了,哪怕是以打草稿的八倍速进行工作,完成那些稿件也该占用了久保田穗每天的大部分时间,这样的工作量,就算是台打印机,也早该过热损坏了吧!

    而她不仅有余力调查情报、配合黑衣人行动,竟然还有闲心设计装修,甚至还自己动手搬家?

    近期本就有任务在身,又发生了龙舌兰之死和大黑大楼地下室的倒霉事,降谷零已经有阵子没睡过囫囵觉了,深色的皮肤遮不住更深的黑眼圈,自负精力过人的降谷零此时看着皮卡车高速消失的方向,也情不自禁感叹一句:这有精神的程度真是令人意外和羡慕呢……

    马自达停在四丁目那间洋房的门口,门牌上已经写上了“久保田”,看字迹似乎是久保田穗亲手所写。

    对方正独自搬家,想必里面正一团乱,降谷零本想在门口稍等,不过转念一想,以他们目前这种互相怀疑互相竞争互相合作的关系,再讲究社交礼仪未免有点多余,于是还是按响了门铃。

    通话器里传来对方不客气的质问:“你知不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啊?”

    很好,从久保田穗这句迎宾语来看,她也觉得他们之间不需要什么虚伪的社交礼仪。

    “知道。”降谷零答道,“你刚刚的加速已经把这个意思表达清楚了。”

    对方大约是哼了一声,不过还是打开了大门。

    久保田宅迎来了第一位访客。

    庭院已经被修整一新,原本野蛮生长的树木经过了修剪,不再有多余的枝杈遮蔽阳光,草坪细密柔软,围墙处种植了几丛玫瑰,还开辟了好几片苗圃,泥土平整湿润,似乎刚撒下种子不久。

    屋门敞开着,降谷零径直入内。

    室内一丁点搬家的忙乱景象都不见,玄关空空如也,瓷砖亮得反光,屋主久保田穗看来是完全没有迎接的意思,打算以实际行动贯彻对他的不欢迎态度。

    以久保田穗独居的现状来说这栋房屋可谓空间广阔,她对房屋的结构进行了改造,或许是住久了公寓、习惯了那种空间排布,这栋洋房原本宽阔的大厅被她取消,一楼分割成了多个房间,走廊每隔一段距离就放着装裱好的画作,似乎是选好了位置还没来得及悬挂。

    餐厅的方向传来了一些动静,降谷零循声而去,发现久保田穗正在里面,面对墙壁,一手拎着画框,一手举着铁锤。

    ……还真是一点社交礼仪都不讲究了啊……

    “咳。”降谷零清清嗓子。

    “自己坐。”久保田穗头也不回地道,一边说一边狠狠一锤,钉子应声没入墙壁,她把画框挂在了钉子上,还后退两步观察有无倾斜。

    “就算我是不速之客,不,算了。”降谷零可以肯定,在她抡锤的那一瞬间,扑面而来的威胁感不是错觉。

    他揉揉太阳穴,还真就自己在吧台旁坐了下来。

    久保田穗在餐厅里打造了一个跟酒吧结构完全一样的吧台,区别只在于柜子上陈列的全都是茶叶、咖啡、经典或者时兴的各种软饮料。

    降谷零看着这些花里胡哨的瓶瓶罐罐,心里产生了一个非常“中年人”的念头:还真是大学生的口味呢。

    “喝什么?”久保田穗把锤子丢到坐在旁边的一米八大熊身上(大熊安静无声地承受了突如其来的袭击),拍拍手上的灰,很自然地走到了吧台内部、酒保应该在的位置上,“请随便点吧。”

    她看起来对自己的装修成果非常满意,甚至有点炫耀之心,然而降谷零还是一下子提起了警惕心:“……这么客气?”

    久保田穗吐槽:“我也不能每次见你或者跟你通话的时候,都看你、听你在那里自省,问什么‘我最近根本就没见过你、为什么你对我这么不友好’之类的吧?”

    降谷零:……他差点真的想问来着。

    见降谷零没有反应,久保田穗自行从吧台下摸出个高脚杯,装模作样地往里面放上冰块,假装自己很会调酒的样子。

    确实会调酒的降谷零没有拆穿每一根头发丝都显出业余的久保田穗。

    她看起来心情不错,好像搬家这件事本身确实让她感到了莫大的快乐……难道是他想多了,久保田穗搬家单纯就是喜欢大房子?

    ……怎么,她以前活动经费很不宽裕、或者不方便截流吗?犯罪分子波本如是想。

    “平白无故你肯定不会来找我——说吧,什么事?”久保田穗每做一步动作都要仔细思索半天,似乎是绞尽脑汁在回忆下一个步骤,然而这也没碍着她分神对降谷零撇清自己,“提前声明,我最近可什么都没做。”

    久保田穗一边说,一边拿砂糖罐里的小勺犹犹豫豫地搅了搅冰块。

    “如果你坚持以这种方式回答我的一切问题,那我们的合作恐怕缺乏必要性,你自己也清楚我不会信你这种话,何必呢……”降谷零看着她的动作,终于没忍住也吐槽了她一句,“……而且,如果是要冰杯的话,最好不要用正在融化的冰块,以你现在的做法,留在杯中的大量冰水会稀释饮品——不好意思,久保田小姐,您这是打算调一杯什么?”1

    久保田穗瞪了假笑的降谷零一眼,但还是换了个高脚杯。

    降谷零意犹未尽:“其实可以给我来一瓶冷藏后的瓶装水的。”

    久保田穗:……

    降谷零没刹住车的吐槽让此刻一米八的抱抱熊发出一声喷笑,久保田穗忍了忍,没把小勺甩到它或者降谷零脑门上。

    “关于情报或者事件,如果你想得到确切的答案,就该直接提出问题。”久保田穗还给降谷零一个假笑。

    “大黑大楼。”降谷零从善如流,“爆炸那天,你在大黑大楼吗?”

    久保田穗停住动作:“满天堂发布会爆炸现场,有一名满天堂的员工供述自己与组织成员在大黑大楼的顶层酒吧见面,当天傍晚,大黑大楼鸡尾酒酒吧也发生了爆炸——你难道以为这事是我做的?”

    降谷零摇头:“不,那是组织自己的手笔,我想问的是地下停车场的小丑。”

    “……你怎么会把这件事跟我联系起来?”

    “最开始,只是某种直觉,这种天马行空不受拘束的行事风格令我产生了一些联想……”降谷零笑道,“不过你刚刚是这么问我的:‘你怎么会把这件事跟我联系起来?’而非:‘小丑那件事为什么需要你出马?’这就说明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调查小丑——你知道他划烂了谁的车,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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