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至柔之物也。

    冰,至寒之物也。

    而当汹涌的潮水携着一枚枚夺目锋利寒冰,以排山倒海之势将身遭四处围得水泄不通,如此压迫感是个人都会觉得不好受,而如今关飞虎就在这个处境之下,凭借着每次沉闷的声响,关飞虎手臂早就麻木,只是条件反射一样去格挡泠无音连绵不绝的攻势。

    脚下早已没有绿光萦绕,索性关飞虎也不去闪避,就站在原地,勉强支架着四周各个角度的攻击,泠无音下手越来越快,身形已经完全隐入周遭的水流中,转眼间,关飞虎的身上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剑伤,脚下那一圈石板也被浸出的血染得通红。

    泠无音的怒火源于前几日桃花树下关飞虎的无礼,但现在的一心却在想怎么这个小子还不倒下,毕竟是比赛,不用生死相逼,泠无音的出手虽然见血,但都手下留情,也只能继续攻势,待着小子失血过多晕厥才能作罢。

    关飞虎已经开始有些意识模糊。缠绕在手臂上的红绿灵气已经忽明忽暗,已经无法顾及所有的攻势,只能挑着看似最重的生生接下。没由来的又想到那一晚的桃花林,月色下的美人,带给懵懂少年的冲击感还是很深刻的,那一晚,如果自己稍微动下脑子,也不会说出那句混账话来,说不定现在两人已经能成为好朋友了罢?

    为了她,我可以认真弹琴,

    为了她,我可以不再调皮,

    为了她,我可以认真阅谱

    琴谱?那一夜李羽曾托女孩曾给过自己的那一段琴谱,到底是什么意思?

    唰地一下,关飞虎的腿上又被干净利落地划开一道口子,少年眼前一黑,积累的疼痛已经让他满头大汗。在倒下的瞬间,下意识地右手弹出一个曲子,正是那一夜的曲谱。意识模糊间,关飞虎觉得浑身的力量霎时涌到了整个手臂,似乎在寻找一个突破,整条手臂涨得发麻,关飞虎左手勉强撑地,右手就这么笔直地甩出去。一道无形的气体从他的右手食指前澎湃而出,笔直地窜了出去。刹那间,击穿了整道剑阵,划破天际,最后戛然而止,四周归于平静。

    泠无音在看到异常的一瞬,已经觉得来不及闪避,集中了所有冰剑挡在身前,试图挡下这一击,但完全没有用,那道气体笔直透过冰剑,将一切阻挡物视如无物,径直地就射了出去。泠无音庆幸还好关飞虎是随手一挥,根本没有瞄准,准头偏远了太多,不过还是被割开几缕发丝,慢悠悠地荡在了关飞虎身上的血泊中。

    泠无音连忙收了剑势,往后疾退数步,看到已经双腿跪在血泊中的关飞虎没了动静,忙焦急地看下李宫,一边右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巧的精囊,从中取出一丸通体洁白的药丸。

    李宫刚一发声,泠无音就疾步跑到关飞虎面前,眼前一闪,只见一绿衣少女也跑了过来,直接淌进血泊扶起失去意识的关飞虎,关切地拍了拍关飞虎的脸颊,满脸梨花带雨。脚下的鞋和裙摆早已被血沾得污秽不堪,柳絮云完全没有在意,转过头怒瞪一脸茫然的泠无音。

    “这是我小师傅的冰清丸,可以快速止血,也可以让灵气归拢不外泄”泠无音小声地递了过去。

    柳絮云迟疑了一下,一把接过,小手掰开关飞虎的嘴巴,递了进去,沉默半晌,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谢谢”

    泠无音轻声应了一下,转身就离开,这时李角才不缓不慢地走来,“这小娃子真舍得,浪费了那么一颗丹药。”

    “师傅,飞虎他没事吧!”柳絮云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单纯失血过多晕了,”李角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一脸玩味的李羽,“你多准备几只烤鸭喂他就活过来了。”

    柳絮云如释重负,哭得更大声了。

    泠无音当天就想去草舍想探望下关飞虎的伤势,但是看到柳絮云一直守在里面寸步不离就远远地张望了两眼上山去了,刚回到自己的小屋,便看到李羽正在摆弄桌上的簪子。

    “师傅你怎么来了?”泠无音忙小跑着去烧水沏茶。

    “这房子格局和之前二姐在的时候没怎么变过,”李羽踱步绕了一圈,伸出手,搭在泠无音手腕上,“心跳怎么那么快?莫非对那小子嗯?”

    “才没有!”泠无音说得斩钉截铁,“只是因为是自己弄伤的,于情于理要去看下。”

    “只是,如果最后那一击没有射偏,那倒在地上的肯定是我。”泠无音对最后那一招心有余悸,“这是什么招数?连商姐姐都没提到过。”

    李羽关上门,拖开一把檀木椅子,坐了下来,“还记得那天让你交给关飞虎的琴谱吗?”

    泠无音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香木做的小匣子,从里面拿出两个白玉雕的杯子,规规矩矩地倒上茶,双手递给李羽,“这就是那一招的琴谱吗?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曲子。”

    “你当然没有听过,李家的人都没有听过,”李羽轻轻抿了一口茶,“这是一位女侠在二十年前作的曲,她叫灵犀,多情楼前西苑苑主灵犀。”

    李羽一顿,接着说道,“她是关飞虎的娘亲。”

    李羽只见过一面灵犀,映像中的灵犀是个奇女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观之忘俗。那次是李羽得知李角在柳州游历,一方面是想找三姐一起返程,一方是馋着柳州的东湖醋鱼,便兴冲冲跑去柳州。李角向李羽引荐了这次游历中刚结交的好朋友,也就是灵犀。

    那天恰逢阳春三月,柳州的青青柳岸早生萌芽,三人租了一尾画艇,无辑自游。一勺东湖水,渡江来,百年歌舞,百年酣醉。

    灵犀也通音律,在李角点拨下,醉酒写了这一段曲,其中剑影交错,又不乏江南烟雨之气,将一腔巾帼豪情跃然写尽。

    平生为若何,当为天下舞剑,当为伊人弹歌!

    “那你的伊人呢?”李角笑着看灵犀在画艇中醉酒起舞,翩若惊鸿。

    “幼时遇一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却从一群地痞无赖中救了当时毫无功夫的我,虽萍水一见,我已暗暗在那时下定决心,非此人不嫁。”灵犀满脸娇羞,宛如一个二八芳华的小女孩。

    “真有那么简单?”李羽不信。

    灵犀笑而不语。

    后三人一别便是整个春秋。

    灵犀受当时李角点拨,从琴曲中悟出一式,从而境界大涨,此剑式由曲而生,犹如潜龙飞天之磅礴;由心而至,犹如跳珠憾玉之鼓动,大气凌然,无坚不摧,这一式人称灵犀一指。

    回到云城,李羽就把当时灵犀写曲的书卷存了起来,直到后来救回关一川父子后,得知了关飞虎的身世,便一直想在时机成熟之时交予关飞虎,正巧听闻他们父子要下山,又在前日,泠无音请示自己,想去询问关飞虎那技惊四座的火木共琴。

    “不过凭关飞虎目前的功力,能发出那么威力巨大的一击,也属于负隅顽抗下的千钧一发,之后靠自己多去琢磨罢。”李羽将茶一口应尽,“好茶,早点休息。”

    李羽已经离去很久,泠无音还在坐在那边没有动,这是自己第一次知道关飞虎的身世,甚至比关飞虎更早知道,这一式其实是他的娘亲所创,想到早上在自己的剑下,那双坚定不移的双眼,再想到那一夜在桃花树下,或许只是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子脱口而出的字面意义?只是自己曲解了而已。

    泠无音其实觉得的人情世故很麻烦,对于同学间也就是萍水之交,从小跟着李商长大的泠无音耳濡目染了很多李商的洒脱豪情,天下风起则来,云涌则去,乐得自在。除了真心对待自己的李家人外,其他都是相敬如宾,并不交心。所以泠无音也不知道什么世事冷暖,毕竟出生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李商也一问三不知。因为上山的岁月少,泠无音只是听说过山脚下有一对父子,但对于其他的,泠无音并不清楚,也没什么兴趣知晓。

    方才听了李羽一席话,已经脑补出了一身豪情的江南女侠的模样,才回头想想关飞虎那倔强的眼神,和打破常规的举动,不由得平添几分好感。

    努力的,不仅仅只有自己一个。

    柳絮云硬是缠着父母,搞来五只烤鸭,一股脑地摆在关飞虎的床头,关飞虎愣是被香味馋醒,在李角的医疗下,伤口已经止住,过几天便能痊愈,只是流血过多,现在还有些昏昏沉沉。

    “你这是在供我呀。我又没死。”关飞虎支着床,费力地坐起来,抱过一个烤鸭就啃,然后被噎着直捶胸,“水!”

    柳絮云忙三步并作两步接了一壶水,关飞虎大口灌下,打了一个嗝。

    “没事吧?”柳絮云扑闪着俏丽的大眼睛,一脸紧张地看着关飞虎,关飞虎一紧张,又开始咳嗽。

    柳絮云虽然没有泠无音出落地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但眉目流彩,一抹朱唇更是丰润秀丽,已然是个小美女,加上身材比起泠无音的瘦弱,更为姣好,微微的曲线,正值豆蔻少女的含苞待放。

    “对不起,我输了。”关飞虎别过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左手上被琴弦勒出来的伤痕。

    “当时还那么逞强,”柳絮云意识到自己凑得有点近,忙坐回椅子上,双手在腿上摩挲着,“如果最后一下打中了就好了。”

    “不不不,”关飞虎连忙摇头,“那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还好没打中,否则泠同砚肯定会重伤的。”关飞虎扭头想了想,说不定凭泠无音的本事,或许有化解之法也说不定,毕竟和自己的实力不是一次层面的。

    “哦,”柳絮云冷冷地说了一句,“你还在担心她啊。”说完就作势起身。

    “不不不,”关飞虎又是一窜不字脱口而出,“倒是辛苦柳同砚了,陪到现在吧?”

    “你知道就好。”柳絮云撅着小嘴巴,重新坐下,“后面的所有比赛也都结束了,泠无音胜到了最后。”

    “再给我五年,我都打不过她”关飞虎有点失落,早知道过往的岁月里,每天再多练一个时辰,说不定就能赶超她了吧?

    “不过你已经很厉害了!”柳絮云满眼闪着星星,“这次我们的成绩已经超越了好多学长学姐,之前好几年我们第一轮就全军覆没呢!”

    “你也是,没有你,我不可能赢下第二轮的。”关飞虎笑着,满嘴油光,但是柳絮云却觉得关飞虎笑得很好看。

    身体康复之后,关飞虎找过李羽,想问关于那个琴谱的事情,李羽这几天忙着安顿好入门学生们的习题后,拎着一个行囊就往半山腰跑去,“有空回头告诉你,马上轮到大哥考核我们了,我去闭个关。”关飞虎一头雾水,悻悻而归。

    关一川当然认识灵犀的字迹,在关飞虎拿到琴谱的当天晚上,在小二虎睡着之后,拿着那张琴谱默然在桌前坐了一个晚上,老泪纵横,第二天起来就被小二虎骂了一顿,怎么拿那么重要的琴谱枕着睡了一晚,都被口水打湿了。

    关一川勉强笑了下,双手颤抖地将琴谱抚平,郑重地塞回一个竹筒里,让小二虎好生保管。

    因为关飞虎的伤势,所以整个木班的束发及笄之礼在所有同学的默认下,延期到了关飞虎的康复。

    李角笑着看着站在草舍外面的学生们,由他们各自的父母为男孩束发,为女孩插簪。不由感叹时光飞快,白驹无声。回头想了想自己的修为也已驻足不前很久,之后就交给大哥吧,可不能被小辈们赶超,尤其这一届有一个天才泠无音。

    关一川粗手粗脚地把关飞虎的头发束成髻,疼得关飞虎龇牙咧嘴,一边的柳絮云偷着看,笑得乐不可支。

    “年轻真好。”李角感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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