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南壁走出电梯,右手拇指食指成圈,轻轻弹了一下左腕上那只白玉镯,玉镯在她腕上轻微晃了晃,游动过一抹金色流光。
刚打开家门,手机的电话铃声就急不可耐地从门缝里蹦了出来。鱼南壁急急忙忙甩掉鞋子,光脚循着声音跑到房间。
她扫了一眼屏幕,是鱼老头打来的:“幺妹,我打了你几个电话啦!怎么刚才都没有人接?现在是吃饭时间啊,你吃过饭没有?”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鱼南壁都不知道怎么回他才好。
“就吃。”鱼南壁说,她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两根指针已经呈一条直线。
电话里鱼老头显然很不放心:“不然我还是搬过去和你住吧,我去给你做饭。”
白色大理石的餐桌上已经摆了两菜一汤,辣炒儿菜,芹菜肉丝,鲫鱼豆腐汤,份量都不算多,显然是考虑到吃的人只是一个纤瘦的女孩子,色香俱全的家常菜盛在绘着粉彩山水的一套瓷制餐碗里,用一只带着蕾丝边的防尘罩罩住——这是阿姨自己带来的东西。
阿姨做完饭就走了。
鱼南壁拿出碗筷,坐到桌边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拒绝他:“不用你做饭,阿姨做得比你好吃。你自己打打麻将,看看电视,和小区刘阿姨跳跳舞不是很好吗?多轻松啊。”
鱼南壁出来独自居住的第三天,鱼老头的这个提议已经提了无数次,也被拒绝了无数次。鱼老头对她的拒绝已习以为常,转而叮嘱:“那明天上班不要迟到哟,我让阿姨一早去给你送早饭,顺便让她叫醒你。”
电话挂完没多久,手机又进来一条微信语音,是水苑佳庭这栋楼的物业管家刘楠:“鱼小姐,不好意思,我刚刚才忙完,警方又要看监控。现在这个情况,楼上的漏水的情况肯定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我已经打电话询问过楼上的业主了,等这个事情过去了之后,业主在下一个租户之前肯定会来修一下的。”
说来也是倒霉,这间房子鱼老头买了有十来年,一直是清水房,去年刚刚装修完毕,通风了大半年,鱼南壁刚搬进来就发现书房顶上漏水,墙皮有一大块被水洇染成深色,隔段时间中央就凝聚出豆大的水珠啪嗒一声砸在地板上。
鱼南壁只好找来物业,两个人一起上楼敲门。谁知就是那么巧,楼上租户门没关紧,人已经躺在水龙头没关的浴缸里没气了。楼上把书房也扩成了浴室,浴缸就在原来书房的那个位置,满屋子都被水淹了,防水估计没做好,楼下鱼南壁的书房就跟着遭了殃。
鱼南壁又去书房看了眼,估计楼上把积水处理了,现在已经不再往下滴水。阿姨很贴心地在地上铺了一层干毛巾,并且放了一只塑料盆,还打开了窗户透风。现在天气炎热,如果不赶紧通风吹干,顶上这块被水泡湿的墙皮很快就会发霉。
把吃剩的菜用保鲜膜蒙上放进冰箱,碗筷扔进洗碗机,鱼南壁打开电视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个钟头,就决定洗洗睡觉。毕竟明天是上班的第一天,还是得有个饱满的精神面貌。这个工作还是鱼老头替她走后门搞定的,现代社会找啥工作都得看文凭,鱼南壁连个幼儿园文凭都没有。
鱼南壁的工作地点在沁园,听着像个园林的名字。
你问一个渝市本地人沁园在哪里,人未必知道。渝市是一个旅游胜地,大大小小的景点数不胜数,沁园在其中,连个饭后点心都算不上。但若你问一个渝大学生沁园在哪里,他必然知晓,还会贴心地给你指路。
原因无他,沁园坐落在渝大老校区里,算是老校区里的景点,园子本身没啥看头,就是一圈花形的铁栅栏围成院子,院子中央是一栋不中不西的三层小洋楼,白砖黑瓦,被围绕的丛树笼罩其中。
据说沁园在抗战时期曾经住过几位了不起的领导人,故而,沁园主楼一楼大厅用不锈钢钛金挂红绳的栏杆把沁园原本的桌椅,餐柜,沙发都围得好好的,再立了个牌子写上某某某曾在这里坐过,开过什么会议,做了怎样一项改变历史的决定。
景点的意义顿时高大上了起来。
鱼南壁去过沁园两回,一回是3年前,她刚醒不久,鱼老头带她来沁园办了“身份证”;第二回就是前几天,她来面试的时候。
渝市地形多是山地,群峰罗列,山外重山。现在建房子,都是炸山头,削平一块地。但是百年前没有这些手段,讲究自然而为,渝大的老校区就是依山而建,坐落山脚,而沁园建在山顶上,据说有400多米高。
有两种方式可以去到沁园。
一种是步行,石板铺就的小路,经年走人,有些石板已经碎成块状,勉强维持着台阶的样子,一路绿荫浓浓,夏天除了会偶遇一同赶路的各种昆虫之外,其他都很友好。
另一种是小型索道,没有吊厢,只有一张像长板凳样的座椅,人坐上去,然后从头顶上翻下保险杠,索道就动了。一次可以坐两个人,走山脚下索道站的小窗口40块钱买张票,连同沁园的门票都算在内。
鱼南壁走到小窗口前,掏出崭新的工作证,窗口里坐着的老头就撕了一张票给她:“小王女,第一天上班早啊,往里面走坐索道。”
鱼南壁弯下身子,对里面的人笑:“早啊,袁公!”
在鱼南壁乘上索道的时候,沁园东侧楼二楼的办公室里,有人在讨论这个即将上任的新人。
“今天是不是小王女上班的第一天?定得啥时候到?我是不是得下楼接一下她比较好。”金竟用手按亮了手机,时间是8点20。
“放心吧,袁公今天在索道站口值班,会给她指路,他可喜欢小王女。”梅清清翘着涂着丹蔻的手指,在键盘上一个字一个字输入苗婶侄女的信息:“苗安琪,这个名字够洋气啊,苗婶。哟,长得也洋气,是个混血儿。”
“洋气”的苗安琪自在地仰靠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打开ti,对姑妈及她同事之间“长辈”式的寒暄不感兴趣。
苗婶斜乜了一眼她道:“可不是!她妈是一只马达加斯加长尾灵猫,性子野,从早到晚也不着家,她爸一天到尾追着她妈在国外跑,两个人谁也不管孩子,把她扔给我了,她从出生是一只小猫崽时就是我给带着。”
“带孩子可不容易。”
梅清清一句感慨,照例迎来了苗婶的附和:“可不是!瞧鱼老头,带小王女一带就是几千年,现在总算是熬出头了。我还记得七几年的时候,他哭啼啼地找到我和金丫头,他们鱼国祖坟被人扒拉出来了,小王女还睡在墓里头呢!我和金丫头连夜赶过去替他把棺椁移出来……”
苗安琪原本打游戏也只是懒得听苗婶讲她爸妈那些“你追,我逃”的破烂事,没想到苗婶讲起别人的八卦来,比游戏更吸引人,她也追过几本盗墓小说,此时也顾不上手机里正是团战的紧要关头,抬起头插话:“咦,干嘛睡在墓里头啊?你们说的小王女是僵尸啊?”
“不是僵尸,同活人长得一模一样。”至于为啥睡墓里,苗婶倒不知道了,她抬头看向金竟:“金丫头,鱼老头说是为啥来着?”
金竟和鱼老头认识得时间久点,但具体为何她也不甚清楚:“好像一桩奇遇吧,我没细问。我记得小王女之前并不需要睡墓里,她唐时还曾随公孙大娘学过剑舞——你道袁公为何如此喜欢小王女?”袁公是越女剑传人,也曾观摩过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同小王女有过几面之缘。
梅清清登记完苗安琪的信息,按下打印键,才扭身加入了闲聊:“你们啊,一个个都说是鱼老头的旧相识,连这个都不知道。”
苗安琪忘记先前内心吐槽梅清清审美老气,好好一个美人却要穿一身青花瓷图样的旗袍,搞得像酒厂的销售小姐。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凑到办公桌前嘴甜地问:“梅姐姐为啥呀,这能透露不?”
梅清清修得又细又弯的眉毛一扬:“这有什么不能透露的,资料登记上都写着呢,前年鱼老头带她来做身份证和上户口,不就是我给办的吗?”
苗婶回忆起来:“对,你那年好像也是刚来沁园上班。”
梅清清继续说:“我当年来上班,连老白的面都没见着,还过五关斩六将地考了好几回试。小王女来什么试卷都没做,老白还特意过来亲自见了一面——听说京市方相氏那里也和咱们抢她来着。”
金竟从办公桌后站起身,她急着下楼去接鱼南壁,听梅清清讲得绘声绘色,半天都没进入关键处,不由道:“别讲你那些不靠谱小道消息,你就直接说睡墓里的原因!登记资料上写什么了?”
梅清清给她一个白眼:“别打岔,我这不是讲着呢嘛,为啥方相氏要和咱们抢呀——小王女在墓里睡了千把年,是为了修炼,前几年,她破棺而出,自然是神功大成。”
金竟对她的形容颇为无语:“……你最近看了什么电视剧?”
苗安琪默默地低头看自己的手机,她的妲己已经凄惨地脸着地趴在地上,左下角屏幕澜在刷屏:“法师是在观战吗?妲己不要你开团,但你能参团一次吗?举报妲己!”唉,猫科果然和犬科八字不合,下回还是别用妲己了。苗安琪默默盘算了一下,信誉分换个莫名其妙的八卦略微有点不值。
只有苗婶还在捧场:“练得什么神功?”
“地仙。”梅清清掷地有声地吐出两个字,顿了顿,环视一圈,将金竟和苗婶怔愣的表情收之眼底,为她这番述说再次点明主题,“为什么方相氏要和咱们抢?因为小王女已经是地仙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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